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那應該很噁心,以往那人只讓她覺得噁心,覺得可怕。

可是他不一樣,他嘗起來像風、像海,又宛若堅實的大地,包着她、裹着她,讓她沉醉其中。

他的心跳,隔着層層的衣物,有力的撞擊着她的。

她想要更多,感覺更多,她想要被他緊緊的擁抱在懷中,白露不自覺緊攀着他的肩頸,揪抓着他的衣襟。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他想要收緊雙臂,但他沒有這麼做。

是他吻她的,也是他先退開,可他沒有鬆開手,他一隻鐵臂依然擁着她,拇指輕撫着她濕潤水亮的唇,那雙映着她與朝陽的眼裏似燃着火。

除了喘息,她還是只能喘息。

他一句話都沒再說,她則是吐不出任何字句。

她從來沒有這麼深刻的渴望,從來不曾這般不知羞恥,她的腦海里,除了震驚,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剩下的只有灼熱的空白。

她不太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心跳得好快,只記得他擁抱着她,讓馬兒載着她,回到了宋家大宅。

他的懷抱很溫暖,好溫暖,暖到幾乎是燙的。

他觸碰過的每個地方,都像燃起了小小的火,慢慢的燒,悶悶的燒,在她每次思及時,在她每回看見他時,越來越熱,越來越燙,直到它們擴散蔓延至全身上下。

那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又麻又熱,又酥又軟,她的身體彷佛被他燒出了一個空洞,渴望着什麼來填滿。

晌午,他不曾再出現。

午後,她到前頭葯堂里幫忙看診,他也不在那兒。

大娘她們說他出去幫忙收成了,可就算偶爾她瞧見他了,他也離她離得很遠很遠。

黃昏時,她幫着吳大娘去送甜湯,還沒到地頭,隔着一大片田野,她就在眾家男人之中,一眼認出了他。

因為熱,他脫去了上衣,那兒大半的男人也一般,可他的皮膚特別黝黑、健壯,也許是混熟了、習慣了,沒人對他身上的傷痕大驚小敝。

她看見他和其他莊稼漢說說笑笑,一塊兒在田裏將挖出來的鬱金、老薑裝袋捆綁,將那些沉重的麻袋堆上了板車。

然後有一輛車堆得太高太重,在轉彎時失去平衡陷進爛泥里,摔落了田埂,拉車的驢子踉蹌倒退著差點也跌了,他指揮着眾人,在前頭綁繩拉着,在後頭拿了塊板子,以石頭當支點,將其撐高。

他不只是在旁指揮觀看,他親自纏着麻繩,和幾名漢子幫着那頭驢在前頭一起拉車。

「一、二、三,拉——」

聽着他的喝令,男人們齊心協力,拉着推著。

「一、二、三,拉——」

他的肌肉債張,但麻繩深深陷進了他的肩頭,他張嘴再喊。

「再來!一、二、三,拉——」

這一次,板車被拉了上來。

「起來了!蘇大哥,起來了!」阿同在後頭喊著。

「別鬆手,再加把勁!」他大喝一聲,朝前再踏了一步。

「好!」幾個男人,同聲一氣應着。

驀地,板車的車輪終於從田裏的軟泥中完全拔了出來,男人們和那頭驢拉着車一起走了幾步,直至那板車車輪扎紮實實的輾在堅硬的田埂上了,這才鬆了口氣,笑了出來。

他們互相拍打着肩膀,再次說笑了起來。

然後,彷佛察覺到她的存在,他回首朝她看來。

他嘴邊的笑,在看見她時,緩緩消逝,那雙黑玉一般的瞳眸,在燒。

那,只是夕陽造成的錯覺。

她這般告訴自己,卻聽見心在狂奔。

吳大娘嚷嚷着提着甜湯上前,她強迫自己拉回視線幫忙,人們談論著方才那小小的插曲,她替大夥兒舀著甜湯,然後看見那雙手來到眼前。

結實的手,沾滿了泥,指縫中還有麻繩殘留的草屑。

她不敢抬眼,只給了他一碗用百合赤小豆熬的甜湯。

他接過了手,沒有借故握住她的手,完全沒有觸碰到她。

「謝謝。」

那嗓音好低,很沉,有些沙啞,爬上了她的身,鑽進了她的耳,窩在她心口。

下一剎,他轉過了身,走開了。

她忍了三個呼吸的時間,才敢抬眼,他背對着她,身上儘是淋漓的汗水,烏黑濃密的長發讓汗沾濕了些許,卻仍被西風吹揚起來。

剎那間,拂過他身上的風,來到眼前,撫上她的臉,鼻端心肺全是他身上的味,那帶着濕濕鹹鹹,混合著汗水與藥草,風與田野的泥土味。

他的肩背在那瞬間聳起,抽緊。

那一剎,她知道,他知道了,知道她在看他。

可他沒有回過頭,他只是繼續倚在樹邊,慢慢的喝他手裏的甜湯。

火,又燒了起來,在唇邊,在舌尖,在腰上,在手心裏,在他曾經觸碰過的每

一處,悶悶的燒着,燙得嚇人。

她原以為夜來會見着他,可他什麼事都讓人替了,就連報賬,都要余大夫和岑叔一起來。

他們說他有別的事要忙。

他在躲她,她知道。

怕被人看出什麼,怕又情不自禁多做了什麼,怕太靠近她。

她能感覺他的渴望,能感覺那燒灼着她身心的熱,也炙燙着他。

沒見着那男人,她鬆了口氣,卻又有些悵然。

晚了,她送走了余大夫和岑叔,回到屋裏,收拾著東西,然後到鏡前準備卸下挽起的發。

如圓盤般大的銅鏡,是夫人送的,讓喜兒擦得發亮,可除了上髮髻之外,她很少照鏡。

鏡里的女人,挽著簡單的髻,回視着她。

比起才年方十五六的春鈐喜兒,甚或其他村姑少女,她已是明日黃花,她嫁過人、受過傷,她沒有她們的青春美貌,也沒有她們的無憂無慮。

她不知,他是看上她哪裏……

進城回來之後,她雖會再挽髻,卻不再挽著婦人的髻,沒人對此多說些什麼。

他喜歡她這樣,她知道。

當他以為她睡着時,他曾在夜裏親吻她的發,讓她的發從他指間穿過。

不自禁的,她取下了簪子,讓烏黑青絲如瀑般流瀉而下。

她很過分,她知道,她貪戀他的溫柔,卻不讓他多取包多分毫,她一直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他。

而他,什麼都知曉。

那夜之後,她再沒閂過房門,因為她知他會來,他則知道她需要他。

她一直不敢和自己承認,不敢和他承認,但她需要他,需要他擁着她,需要他親吻她,需要他呵護她,需要他視她如珍寶。

想起他溫柔熱燙的吻,輕輕的,她撫著自己發燙微麻的唇,看見銅鏡里的女人,眼神迷濛,如她一般渴望。

心,微微的顫。

那一夜,又下起了雨。

天很凍,風冷得像冰刻的刀,刮在人身上處處生疼。

她吹熄了燭火,回到了床榻。

她知道他會來。

她知道他會來。

推開門的那一剎,看見她的那一眼,他就知道了。

她熄了燈,屋子裏只有遠處廊上的燈籠透進的微光,可他仍能瞧見她。

她沒有如往常那般蜷躺在床榻上。

她坐着,坐在床沿,身上只穿着就寢的單衣,她已卸下了她的發,讓那被梳得烏黑柔亮的青絲垂在身前,落在她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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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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