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什麼!你們要跟我們一起去洞庭湖。」

風寧瑄一聽風寧琛的開頭第一句話,就巴不得可以跳過去掐他脖子問問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說要一起去?以為是遊山玩水啊!

風寧琛沒料到大哥會動上真火,原本可以順順噹噹講完的話一下子全縮了回去,嗚……沒辦法,只有求助於他親愛的妻子了,大哥總不至於連松筠都凶吧!

陸松筠看了看風寧瑄蘊著驚怒的神情,以及杜紹懷沉了幾分的臉色,心下明白他們是真心在為他夫婦倆擔憂,況且以杜紹懷的個性,多拖一個風寧瑄下水已經夠讓他難受了,又怎麼可能欣然接受他們的「好意」?

不過無妨,她陸松筠何許人也,要一套讓他們心服口服的說詞還難不倒她…

「大哥,你們別誤會了,我和寧琛會跟你們一同前往洞庭湖不過是同道罷了,最後的目的可不一樣。」

「你們有什麼目的?」

風寧瑄略一挑眉,神情仍未放鬆。

「大哥,別那麼嚴肅嘛,跟四玉門結仇的又不是只有紹懷,我呢,和四玉門下的玄武堂堂主也有些私人恩怨,不趁這次機會去尋尋他的晦氣我可不甘心。如何?這個理由夠充分吧?」

「玄武堂主,姜擎鈞?你跟他有什麼過節?」

玄武堂為四玉門中的執法部門,平時多坐鎮四玉門總壇,他沒跟姜擎鈞打過照面,只聽說是個五十來歲的穩重人物,功夫僅次於掌門人殷仲舒……若說陸松筠是和其它三堂有過糾紛,那他還能理解,但玄武堂主?

知道杜紹懷的眼神里透著些許懷疑,陸松筠卻不以為忤,只是再開口時,聲調已是略沉:

「他傷過我娘。」偏過頭去,纖指略點頰上一道幾不可見的細小疤痕,「也傷過我。」

陸松筠所指的傷疤雖細微難辨,但大家也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就憑着回春子的名號,卻沒能將女孩兒家最重視的臉蛋恢復到光滑無瑕,可以想見那傷痕在當初必是重創!

「詳細的原因一言難盡,有機會再向你們解釋吧。」

灑脫地一甩頭、一揚發,爽利身姿落在風寧琛眼底,正是他初初相遇的陸松筠……

※※※※※※※

「駕!」叱馬與愛妻並轡疾馳,又回望後頭默然的兩人一眼,風寧琛暗自微笑了起來:一定沒人想得到,向來平淡度日的風家長子、次子,今天居然會雙雙為了所愛的人而涉足武林!

「紹懷,你覺得如何?」

風寧瑄知道現下是拿自家兄弟沒辦法子,然而揣度杜紹懷的心思,卻是怎麼想都想不出他會有任何理由認同這件事的發生。

「你倒說說我還能如何?」

似笑非笑地回了風寧瑄這麼一句,看他十分委屈地垮下臉來,他又忍俊不禁:「別彆扭了,老實說我是無奈,但又能怎樣呢?即使知道他們是拐彎抹角的想幫我們,但陸大夫所言亦是實情,這點我還看得出來。情況不容我拒絕,我想他們也曉得分寸的。真要怪的話……」

瞅了風寧瑄一眼,他嘆口氣道:「只能怪我當初怎麼沒下定決心一走了之,如此也不必累得你們一大家子為我涉險奔波……」

「你說那什麼話!」聽得杜紹懷竟出此言,風寧瑄只恨自己現在身在馬上,否則他不把杜紹懷抓來狠狠修理一頓他就不姓風!至於怎麼個修理法……這就還有待商榷。

「你明曉得我不會讓你走!何況大家也是拿你當自家人看才會這般待你,你難道還不懂……」

「好啦,我懂了我懂了,你別激動,萬一摔下馬可不是好玩的。」

好不容易把風寧瑄勸住,回過頭來專心策馬平治的杜紹懷卻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是不是變了呢?在風寧瑄身邊待得愈久,他發現自己傾注在他身上的心思也愈來愈多,在意他的眼光、喜歡每晚共枕時與他相觸的體溫、眷戀他總是綿長而溫柔的吻,甚至像方才那樣地偶爾逗弄他一下,看風家向來以穩重著稱的長子為着他的三言兩語而方寸大亂……如果人世間有所謂愛情,那麼他想,這就是了。

所以,即使變了又何妨?他本就不是無心無情的人,如今不過是漸漸回歸本性,寒梅的稱號終究是個面具,再不久就可以捨棄的,再不久……

※※※※※※※

悅來客棧,近悅遠來。

官道上來來往往商旅眾多,趕車的、騎馬的、兩條腿走遍天下的,一路行來總是風塵僕僕,遇着客棧,或打尖兒休息、或住上一宿,倏忽來去,誰也認不得誰。

晚膳時間,一樓的食堂正是喧騰鼎沸,除了眼尖的店小二,自然不會有旁的人去注意到甫進店的三男一女。

「欽,四位客倌是吃飯還是住店啊?」

「住店,麻煩給我們三間上房。」

「行,您等會兒,我叫人給您帶路。」

店小二說着又回身拉開了嗓門兒:「掌柜的,三間上房,叫阿元來給帶個路啊,我這兒忙不過來啦!」

只聽裏頭傳出了一聲「好!」,便有一名小夥子小跑到跟前,而店小二又自去張羅東西,好不忙碌。

「客倌請跟我來吧!」

小夥子打了招呼,回身便領了他們四人往二樓上去,往左拐個彎,然後就直直走到盡頭的房門前,邊開門邊問道:「客倌您看看,這房間行嗎?」

「可以了,還不錯。」

「那麼就是這間和隔壁兩間房,您看缺什麼再吩咐一聲。」

「嗯,我們待會兒下樓用膳,麻煩替我們留張空桌。」一枚碎銀隨着白衣男子的交待落至小夥子手中,那小夥子自是一迭聲的沒問題,眉開眼笑地自去了。

沒多久,那三男一女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一樓食堂中,被喚做阿元的小夥子一見他們下樓,立刻熱情地迎上前招呼、引他們落坐。

「不知四位客倌……」

「你們這兒有什麼好酒好菜就都拿上來吧!先來兩壺酒,要你們店裏最好的!」一身黑衣的男子打斷了阿元的殷勤,神色間有些不耐煩。

「是是是,馬上來、馬上來!」

那阿元也的確動作麻利,不一會,兩壺香氣四溢的劍南春便端到他們面前。

「大哥,你看是不是要先給他們一點見面禮?」

身着紅衣的女子朝遠處另一張桌子瞥過一眼,紅唇彎起一抹冷艷弧度。

無可無不可的,青衣男子微頓一下頭,那女子便在阿元接着送菜上來時,將一壺酒和一枚銀子都塞到他手裏,微笑道:「你把這酒拿過去那邊桌上,就說是我們送的。」

有錢人的行徑總是特別怪異,不過有錢好辦事,何況只是送區區一壺酒?阿元接了酒和銀子,便往那女子指定的桌位走去。

「客倌,這是那桌的客人要我給您們送來的酒。」阿元一邊把酒擱下,一邊在心裏納悶:怎地這麼巧,這桌也是三男一女呀。

「這是劍南春?」這桌唯一的女子拿過酒壺輕嗅了下,便向阿元問道。

「是,這是本店自釀的酒。」

「那我們就不客氣收下了,替我們道聲謝。」

待阿元走後,女子隨即掣下發上一根珠釵,纖指按動釵側機柱,珠殼兒應聲掀了開來,露出裏頭丹青色的粉末狀物事。

傾了些許葯末入酒,原本坐在女子左首的青年便巴過去好奇道:「松筠,這怎麼回事?」

「朱雀堂門下送來的東西,你說還能有怎麼回事?」

陸松筠邊回答邊替大家斟酒,風寧琛卻繼續好奇地盯着酒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發問:「是不是有毒?」

「對,有毒,毒死你這個大笨蛋!」

聽得陸松筠這樣回答,風寧瑄和杜紹懷便知道她還在為先前一點小事跟風寧琛鬧彆扭,不禁相視而笑。

「好了,乾杯吧!」

斟完酒,陸松筠率先舉起杯子,四個酒杯相擊出清脆的聲響,接着,一飲而盡。

有意無意的朝後方亮了亮杯底,陸松筠現下可是心情大好、笑得燦爛。

「三妹,看來你棋逢敵手喔。」

白衣男子淺笑着開口,沒忽略掉紅衣女子流露出的一絲不忿。

「我說了,這只是見面禮而已!」

「紹懷,你說我們要不要送份回禮給他們呢?」

挾了一箸萊,陸松筠就像在談論天氣般的隨口問著。

「不必了,那穆后霜最是耐不住性子,我們就靜觀其變吧。」

※※※※※※※

五天,不算快也不算慢。

見到那四人走進客棧時,杜紹懷是這麼想的。

出杭州城后,他們並沒有揀小路走,反而大咧咧地竟日在官道上平治,因為他總有個模糊的感覺——殷仲舒,他此生唯一的仇人,已在他將要去的地方準備好一切,等待他。

所以,沒有什麼好逃避的了。

當然他們也不會刻意招搖,白梅劍擱在了行篋里,四個人都是尋常打扮,布衣東袖、腰懸秋水,和一般江湖人別無二致,尤其數日來,往洞庭湖賀壽的各路人馬愈見增加,混在人群裏頭,竟是無人懷疑他們的來歷?

想當初大家還無聊地賭起了要幾日才會碰上麻煩呢,卻是未曾料到,這一路的順暢會終止在如此棘手的人物手裏……

青白紅黑,四色服飾代表了四玉門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堂,然而若只是尋常門徒也就罷了,可那四名青年男女卻正是各堂堂主的子息!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身分?和他們打過嗎?」

從風寧瑄的位置望過去,還可以見到那紅衣女子的一臉不甘願,但其它三名男子似乎沒怎麼搭理她,兀自談笑。

略略遲疑了一會,杜紹懷才答道:「不,除了穆后霜,我沒和其它人交過手,但都打過照面……怎麼說,他們好象不願和我動手。」

「不願和你動手?那又怎麼會來這裏?他們可是擺明了找我們麻煩耶。」風寧琛訝異道。

「這我不太清楚。不過我想他們會在這兒並不是領命而來,多半是穆后霜聽到了什麼風聲,才硬要其它三人一起來攔我們。」

「你怎麼每一句里都有穆后霜啊?」從來沒有一個名字會在杜紹懷口中出現那麼多次,風寧瑄不禁有點吃味。

「你在不高興什麼?要不是她,恐怕我也不會和你們相識了。」

「什麼,你是說……」

「嗯,那時就是因為誤中了她的圈套,才會中毒而致負傷的。」

「哎呀,那可就傷腦筋了,我是要怨她害你受了那麼多苦,還是要感謝她把你送到我手上呢……」

沒理會風寧瑄的胡言亂語,他們三人仍舊聊著天。

「如果說其它人不願和你動手,那麼其實穆后霜也無意置你於死地,這你知道嗎?」

經陸松筠這麼一提,風寧琛也想起剛救起杜紹懷時的疑惑:「你是指紹懷中的毒對吧?不是朱雀堂中最厲害的一種……」

「沒想到你還不笨嘛!」過去想不透的原因,現下算是有了初步的解釋。

「那當然,我笨的話你還會嫁給我嗎?」

看來他們夫妻倆是快要和好了。杜紹懷微笑着,在耳畔絮絮的語聲中,沉默。

他憶起曾有一次在山谷中被圍,率眾的正是青龍堂少堂主,季檀樂,但他自始至終都負着手立在高處,彷彿那戰局與他無關。

而當谷中只剩下他還是卓然挺立於地面上時,他抬頭望見,季檀樂的眼中有一抹躍動的劍意。不是殺意。

所以他們終究沒有交手,季檀樂轉身走了,走得很自在、很從容。

後來也有一回,如今已忘了確切的地點,只記得那裏有一望無際的青青草原,一陣風過,他已讓整片蒼茫大地染上了血的顏色。遍地沭目的腥紅中,遠處兩道仍是純然的白與黑便顯得特別突兀。

白絮飛、姜重玄,白虎堂和玄武堂的少堂主。揮劍酣斗時,他隱約聽見白絮飛的指揮調度、姜重玄的助陣吶喊。然而當一切干戈止息,他們卻似乎無意與他拔劍相向:「你的功夫很好。」

那兩道身影朝他走近時,他還在忖度著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以及所有的應變之法,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白絮飛劈頭就給他這麼一句,還笑吟吟的。

難不成,他要說謝謝嗎?

踢了踢腳邊癱成一團的爛泥,那爛泥卻逸出一聲呻吟,姜重玄搖頭撇嘴笑道:「真是多虧了你還費盡心思留他們一條命,我會教他們感謝你的。唉!真想跟你好好打上一場,要不是……」

「四弟。」

白絮飛截住了姜重玄的話頭,姜重玄倒是聳聳肩,不以為意地回道:「不說就是了,你就會窮緊張,其實自己還不是手癢得要命。」

「你……算了。」白絮飛似乎放棄了姜重玄,無奈地轉回視線與他相對,撂下的話卻着實令他錯愕良久:「你好自為之,還有……」支吾了好一陣,看得出他在考慮下面的話是否該說,最後他仍嘆口氣,低聲輕道:「小心我們三妹,你知道是誰。」

他的確知道是誰。他們口中的三妹,就是艷名與毒名同時遠播的朱雀堂少堂主,穆后霜。

但知道又如何?他們不是敵人嗎?為何要出言提點他?而且要他防的還是他們的自己人?

真是想不通……

「紹懷?你再發獃下去就沒得吃了啦!」

一聲熟悉的呼喚讓杜紹懷回神,一回神就看見自己面前原本已半空的飯碗又層層迭迭地被鋪上好幾樣菜,不用問也知道這一定是風寧瑄的傑作。

很乾脆地拋開腹中一團團未解疑雲,他笑着,想起風寧瑄老是在他耳邊叨念的名言:肚子是拿來裝食物,不是拿來裝問題的!別老是在吃飯的時候發獃,對身體不好你知不知道……

而他總聽得出他瑣碎語氣背後的擔心。

捧起碗吃了幾口,流連在他臉上的視線卻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終於還是放下碗,迎向那道視線的主人:「你到底在看什麼?」

「啊?沒事沒事。」驚覺自己的失態,風寧瑄連忙擺手,笑得心虛:「只是覺得你最近的笑容變多了,你笑起來又好看,所以……」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咳打斷了風寧瑄與杜紹懷的兩人世界,風寧瑄轉臉望向殺風景的原凶,蹙眉道:「你幾歲了啊?喝湯也會嗆到?」

「不是……咳咳……你們……」風寧琛咳得滿臉通紅,陸松筠卻是悶聲笑得肩膀抽搐,連伸手去幫風寧琛順氣的餘力都沒了。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這叫謀殺?」好不容易止住咳又灌下一大口茶,風寧琛這才能拍著胸口順暢地埋怨:「要說情話也看一下時機嘛,回房間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說,幹嘛偏要挑在我喝湯的時候?我要是噴出來可是噴在紹懷臉上了。」

「又不是說給你聽,我管你喝不喝湯。不過你要是敢噴出來,當心我拿劍砍你。」隨身的扇子剛才不小心給忘在樓上,倒還真不方便。

「哼,跟你這種人不能溝通。」反正就是見色忘弟嘛,還有什麼好說的。「不過紹懷,你怎麼好象都沒什麼反應?」

「啊?這……」像是對這個問題頗為認真的思索了下,不說話時依舊清冷的面容此時卻抹上一靨淺笑:「大概是習慣了吧。」

如果說這就稱得上是情話,那麼他可是無時無刻都被包圍在這樣的綿綿情意中了。

風寧瑄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看來他的這一面,連他的兄弟都不了解。

眼下是大敵當前,他們卻能恍若無事地把酒言歡,該說是太過自信還是已把死生之事都看得輕淡了?

※※※※※※※

穆后霜不懂,也不想懂。

越過所有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阻隔,她的視線只鎖在遠處那張泛著溫柔神色的側顏。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所傾心的寒梅,不應該是會泛著柔和笑靨的男人!他應該冰冷無情、應該孤高自傲、應該孑然一身、應該只對她笑!

恨恨地凝起了冷艷麗容,穆后霜終於把視線開,到正親昵搭著寒梅肩膀說話的男子臉上,不知是否錯覺,她竟在那張俊朗的面容上看到一往情深。

但她選擇認為那不過是所有想和寒梅攀交情的人都會露出的嘴臉。儘管寒梅的溫柔氣息似乎是針對他而散發,對她來說這卻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她會讓寒梅再度陷入孤獨的深淵。

「三妹,你莫要輕舉妄動。」瞥見穆后霜狠厲的神色,白絮飛不禁出言提醒:「別忘了門主交待過的……」

「我沒忘。我只是要……清除一點障礙而已。」啪喳一聲,一隻酒杯在她掌中化作細粉,淋漓酒水逸作絲絲蒸氣就要化為無形……

驀地一方黑布罩下,恰恰比蒸氣散逸的勢子更快一步。

「你做什麼?」穆后霜訝然低吼,四周仍舊喧鬧的人們並不知道,在那一瞬間,他們已經和鬼門關錯身而過。

「三姊,你有分寸一點好不好?」架著二郎腿,姜重玄慵懶的語聲里依稀有幾分輕鄙:「把事情鬧大對我們一點好處也沒有,你專心對付該對付的人就好,別老是殃及無辜。」

「姜重玄,你……!」

「吵夠了沒有?」

輕而易舉地讓一桌劍拔弩張的火氣迅速消弭無蹤,季檀樂卻不再發話,也彷彿他沒說過那句話。

該對付的人?不著痕迹地朝寒梅那裏流望一眼,他們正好起身準備離去。寒梅身邊的男子……事情,似乎變得很有趣。

※※※※※※※

「你們不會真想一覺睡到天亮吧?」一腳踹開房門,紅衣女子挾著滿身香氣捲入房中。

「三妹,火氣小一點。」面向里的白絮飛慢吞吞地起身,揉了揉眼,看來真是被吵醒的。

不過他身邊的姜重玄就沒那麼好叫,臉埋在枕頭裏還呼嚕嚕地微鼾。

「四弟,快起來,不然你三姊會讓你一覺不醒。」白絮飛推了姜重玄一把,險險把他推下地去。

「幹嘛啊,連睡個覺都不得安寧。」姜重玄翻個身,又穩穩翻回床上嘀咕著。

「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穆后霜不禁氣結——這些個兄弟,來跟她作對的嗎?

來看熱鬧的——當然這句話白絮飛沒說出口,免得穆后霜真氣起來,連結拜兄弟也下手。

「好罷,你現在想怎麼做?夜襲?」

沒理會白絮飛話中的譏諷之意,她只是定定道:「他們的房間在哪裏?」

「樓梯上來右轉,右手數來第三間和第四間。」

穆后霜正要踏出的步子又拐了回來:「兩間而已?」

「兩間而已。寒梅和那男的一間。」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穆后霜先是一陣呆,隨即又忿然握拳。

「怎麼不可以?我跟四弟也住一間啊。」白絮飛當然知道讓穆后霜又驚又氣的原因是什麼,老實說,當他知道寒梅和別人同房時,心裏頭也是訝異。不過他的回答倒不是打哈哈,而是真覺得沒什麼。

「懶得跟你吵,我走了。」那一團烈火又是氣沖沖地卷出門,房門卻是相當不合氣勢地輕悄帶上。

「算她還識相,不敢吵到大哥。」白絮飛咕噥著,低下頭,這次真把姜重玄推下地:「老四,別睡了,咱們跟去看戲。」

※※※※※※※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

小小的斗室里,溫柔的歌聲蕩漾。枕在熟悉的臂彎中,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在聽催眠曲。

「什麼名堂?」

「嗯?你問這闋詞啊?蘇子的洞仙歌,沒聽過?」

「你當我沒念過書?我是問這調子。」

「哦,調子是琰弟和的,如何?」說到琰弟,他不免有些當大哥的沾沾自喜。

勾唇輕笑,他舒服地合上眼:「請繼續。」

「綉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鼓枕釵橫鬢亂……」

暗香浮動,一縷明月照窗牖,微風正好醺人醉。

可惜現下時地不宜,流轉香氛催人迷醉,卻是醉不得,風花雪月只好留待以後說。

「你的歌還真應景。」相偕躍離房間,杜紹懷抬頭望向另一扇洞開的窗,陸松筠和風寧琛先後竄出,落地無聲。

「故意的吧?」

「還有後面呢。」驀地牽起他的手,眼色一使,四道人影同時提氣飛奔。

遺落一地輕輕的歌聲。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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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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