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誠徵高中家庭教師,經驗不拘,待優,協助考取大學者另備酬謝獎金,意者請洽:0972808888

又是這則廣告!

這種徵才廣告一般都是登在分類廣告版面的一小欄位,但它卻大剌剌佔滿整頁報紙,以一種豪邁的氣勢獨霸整個版面。

什麼樣的家庭會以如此不符成本效益的廣告尋找家教呢?

現在家長對孩子的升學關注,已經到了一種瘋狂的地步;名校的迷思讓學子們背負着多大的重擔。考取大學?現今大專院校與日俱增,錄取率幾近百分百;個位數的成績都能上大學了,還怕考不上嗎?

廣告裏是不是少註明了幾個字?例如國立或是某校某科系……

她該去試試嗎?程孜凡思忖著。這則徵才廣告最近頻繁上報,彷佛每隔幾天就會出現,如果條件真如上面所述「待優」,怎麼會留不住人呢?

「老師。」

她的國文小老師出現面前,打斷她猜測的心思。

「把昨天考的試捲髮下去,讓他們訂正,老師待會兒檢查。」她交代的同時,上課鐘聲也響起。

清秀文靜的小老師乖巧地點點頭,便將桌上考卷抱走。

再次瞥了眼那則廣告,然後將報紙摺起來往那一疊備課參考書上頭一丟,她拿起課本走出辦公室。

程孜凡是去年考進這所私立中學的國文專任教師。前幾年她考了幾次競爭激烈的公立學校教師甄試皆名落孫山,年年流轉在不同公立學校代課,當了幾年流浪教師。去年她決定到私立學校應試,雖然私校對教師要求較多,責任壓力也較大,但至少薪資方面會比代課教師高出許多。

現階段對她而言,金錢真的很重要。她想買個窩,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自己的家。

她有張秀致的臉,肌膚白凈,看來清冷淡雅,平素少有大笑大鬧的大動作出現,即便學生與她說笑嬉鬧,她至多就是給個淺淺的笑容。學生私底下常說程老師是冰山美人。

有些性格是勉強不來的,像她就是無法敞開心胸與學生熱絡地打成一片,不像有些老師總能熱情地與學生共處。她不是不想如此,而是……那樣對她而言有點彆扭不自在。

然而,總的來說,她仍是受學生歡迎的教師。

五十分鐘的課很快結束,鐘聲一響,她停下進度,不佔用學生的下課時間。自己曾當過學生,當然了解下課時間對學生而言是多麼地珍貴,而此點也是學生喜歡她的原因之一。收拾講桌上的課本步出教室,在走廊上遇見隔壁班的導師,兩人打着招呼,並肩走着。

經過音樂教室,猶聽見裏頭傳來的練唱聲。

「我要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一年級的歌唱比賽快到了,每個班級都選唱流行歌曲。」楊老師笑說着。

「嗯。」程孜凡輕聲應道。

「都中學了,學生還會相信童話的存在嗎?」雖是疑問,楊老師話里卻有着嘲諷否定的意味。

「王子與公主從此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楊老師相信有童話嗎?」程孜凡反問她。

楊老師眉一挑,神色誇張地說:「如果哪天我們班沒有人遲到曠課、上課不搗亂講話、打掃時間不玩耍偷懶……什麼問題都沒發生,哈!我就相信那天童話世界來臨了。」擺明了不信這一套。

程孜凡聽了,唇瓣不由得一揚,綻出淺淺笑意。

上學期學校錄取了幾個新進教師,楊老師也是其中之一。幾個年紀相仿、教學經歷及理念相似的老師自然走得較為親近,偶爾會相約聚餐分享經驗,順便吐吐苦水。她是專任教師,雖偶爾會受不了學生的某些言行舉止,但下了課至少能暫時拋下那些煩惱瑣事。楊老師身兼導師職務,班上學生問題一堆,常惹得她咬牙切齒、唉聲連連。

「你呢?」楊老師好奇地問她。

程孜凡唇角清冷一揚,說:「童話?聽都沒聽過。」

楊老師瞪大眼,噗哧一笑。「你更慘!」

成人世界會有童話嗎?她不相信的。真實世界裏灰姑娘只能永遠當個灰姑娘,吃了毒蘋果是不可能靠一個吻就得到解救:何況現今也沒有什麼白馬王子願意披荊斬棘、冒險患難來拯救睡美人的……

想要脫離不滿的現狀,現實中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

該說她很幸運,或……不幸?

她擁有兩對父母親。高一那年父母離異,她與母親搬出去同住。一年後母親嫁給一個浪漫的法國人,隨夫婿定居巴黎,她只好搬回家與父親同住。然後再一年,父親戀上了一名溫柔婉約的女子,兩人閃電結婚;於是她有了一個僅大她八歲的繼母。

初時的三人世界對她而言真是一種難堪煎熬。父親和小媽猶如熱戀中的愛侶,常是不分場合打情罵俏,每回撞見他們夫妻談情說愛時,她總是窘得想挖個洞跳下去。人家夫妻渾然未覺,她卻像做錯事般地手足無措。

一上大學,她便搬到外面居住,不管小媽如何勸說,她就是堅持搬出來,過着一個人的生活。當時父親不悅地沉着臉,小媽則是紅着眼說委屈她了。委屈?天知道她有多麼自在呀!她絲毫不覺得委屈,外面的空氣好自由、好輕鬆,她只需做自己就行。

大二那年小媽生下弟弟——一個小她廿歲的弟弟。她益發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連要融入他們的生活都好勉強,即便他們從來不曾將她排擠在外。對她而言,他們雖然是家人,但心境上卻有着鴻溝距離的人哪!

「孜凡好久沒回來吃飯了。」

周六中午她回家一趟,一進門就見小媽開心地迎了上來。

自從她搬出去后,每個月總會找一天回家,免得小媽又要揣測她是否怎麼了。如果因而讓小媽傷心掉淚,爸爸又會心疼不舍地沉下臉來責問她。

「最近剛開學,事情較多。」她淡淡解釋著。

「快過來!小媽燉了一鍋補湯。」小媽熱情地拉着她的手走向餐桌。

見父親坐在餐桌上,孜凡微微頷首,喊了一聲。「爸。」

程父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用餐。

「小弟不在啊?」她左右瞧著,隨口問道。

「去上鋼琴課,老師留他們吃飯。」一提起寶貝兒子,小媽就一臉驕傲滿足。

許是老來得子,程父對小兒子疼愛有加,從小讓他學習各種才藝,培養技能,說什麼也不讓兒子在起跑點上輸人。

三人吃着飯,餐桌上多數是小媽嬌柔的聲音,她和爸爸偶爾應對幾句。餐畢,她在廚房幫忙小媽收拾。

「孜凡,真不考慮搬回來?」小媽睜著水汪大眼睇着她。

家裏離學校不算遠,上回小媽已經問過,她婉拒了,沒料到這次回來小媽又再提起。

「不了。現在租的地方很不錯,住得也習慣。」去年她和另一位新進老師在學校附近共同租了一層樓,位於靜謐巷內的舊公寓,空間不大,但採光通風良好,兩個女生住倒也挺舒適。

「你……怪小媽嗎?」水汪大眼蒙上一層水氣,像有滿腹委屈。

「怎麼會!小媽,你別多想了。」雖不知小媽又想到哪個點去,她仍忙不迭地安慰。

誰知她安慰的話竟讓小媽的眼淚成串地落下,程孜凡一時怔愕,不知如何回應。

「你又說了什麼惹你小媽難過?」父親沉悶不悅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她睜大眼望向父親,不懂父親為何第一時間總是先責問她,她是他的親生女兒不是嗎?

「你別錯怪孜凡,是我不小心把指甲弄斷,太疼了。」小媽嬌嗔道。

程父聽了,急忙走到妻子身旁,拉起妻子的手,心疼地說:「怎麼那麼不小心。下回別再忙了,叫外賣就行。」

看到這一幕,她的心湧上一陣酸楚。父親有多久不曾對她顯現溫柔的一面?久到她幾乎要懷疑父親是否曾經這般疼愛過她。

送她走出大門時,父親頓了頓,突然開口問道:

「你跟……那個姓紀的學長還有見面嗎?」

她臉色泛白、胸口一悶,不懂父親為何突然提到此人。

「我……很久沒見他了。」她冷淡回道。

「這自始至終就不關你小媽什麼事。」程父不自在地別開眼神。

她的心一緊,神色冷凝。

「我從來就沒說過小媽什麼,希望你們不要太過度揣想,尤其是小媽……這份莫須有的虧欠是如此沉重,你們累,我也好累。」她深吸口氣,眸底充滿無奈地望着父親。

父親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語,她在心底喟嘆一聲,便頷首轉身離去。

從小她總是告訴自己爸媽不是不愛她,只是當時大人們忙於處理兩人間摩擦生變的關係,哪還有心思顧慮她小小的心靈。直至他們各自覓得另一伴侶,不管爸媽、繼父或小媽,他們都是善待她的,然而這種帶着彌補心態、刻意的愛,讓她承受得好悶好沉重。

她甩去腦中的紛亂愁思,搭乘捷運前往近郊。走出捷運站,她依着手中的字條尋着上面的地址。昨天放學整理桌面時又瞧見那則廣告,她考慮片刻便打了電話過去,對方告知地址,讓她今日下午前去面試。

抬頭望着上方宏偉的建築,應該就是她的目的地。舉步走上長石階,半晌,她停下腳步,望着青石階梯盡頭緊閉的大門,門禁森嚴,看來挺華麗氣派。她邁開步伐繼續往上走,忽地一條黑色身影不知從何竄出,倏地往下沖,經過時不慎擦撞到她的手臂,她一個踉蹌,身子頓失重心,眼看就要往旁跌落,她輕呼一聲,不知何時又出現一條黑色身影,及時扶住她的纖腰。

停在那人懷裏不到幾秒光景,她杏眼往上一睇,與男人互望一眼。男人迅速將她扶起,隨即飛奔而下。

程孜凡轉身望去,如果不是餘光捕捉到倏忽而逝的那兩條黑影,她真要懷疑剛才那瞬間發生的事是她的幻覺。

第一條黑影較瘦小,看不甚清楚;第二個男人則是高大健碩,雖僅是一瞥,還是穩約瞧見男人那對濃眉以及炯亮有神的大眼,還有那一頭電卷頭……呃?她沒看錯吧?

她眨着眼,半晌才回過神。

往上走向大門,她伸手按了門鈴。不一會兒森嚴的大門開了,一名五十幾歲、身材高瘦的男子走了出來,一襲筆挺西裝、打着領結,一見着她隨即面露善意地微笑。

「請問您是來面試的程老師嗎?」聲音溫文有禮。

「是的。」程孜凡頷首,禮貌地微微一笑。

這聲音應該就是昨天與她通話的人吧?果然——

「我是管家,敝姓金。昨天就是我與您通話……沒想到是個氣質美人哪。」後面一句,金管家幾乎是含在嘴裏喃語。

程孜凡聽不甚清楚,揚起柳眉詢問地看向他。

金管家笑了笑,像是沒注意到她疑惑的表情。

「程老師請進來。」金管家挺直腰桿,展現他身為管家的架式,欠身讓程孜凡走進去。

一進大門,迎面是佔地不小的庭園,修剪整齊的花木,雖過於匠氣,卻也為庭園增添些許氣派;接着觸目所及的是那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物;她對建築不甚了解,卻也能看出這棟獨立式建築的建材不凡,氣勢雄偉。

一進屋裏,映入眼底的即是寬敞富麗的客廳。金管家讓她在沙發上等著,然後露出微笑、轉身舉步,動作優雅地走了進去,那神情、那身影,彷佛宣告着他是多麼享受此份工作,以身為一個管家為榮。

程孜凡左顧右盼,總算有點了解為何那則廣告會出現在報紙全版面里了。從建材到屋裏傢具的擺設,在在顯示這家人豪氣闊綽的一面,在這裏頭似乎尋不著一絲含蓄委婉。

是怎麼樣的一家人呢?

當她好奇揣度之際,金管家領着一名身材高大硬朗、年約六十的老人出現。

「程老師,這位是熊老爺。」

程孜凡起身,禮貌地略為頷首,心裏微訝!又是電卷頭?這附近人家是流行這種復古款式嗎?

「我是熊一夫。程老師,別客氣,坐着談就好。」熊一夫嘴巴一咧,熱忱親切地招呼道,聲音渾厚爽朗,看來是個親切不拘小節的人。

程孜凡心裏暗想,這位熊老爺真是人如其名哪!雖然有些歲數,然而他身上仍散發着「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不知道程老師今天可以開始上課了嗎?」

程孜凡還未坐定,就被熊老爺熱情急迫的問話驚愣住,險些岔了氣息。

「不然明天也可以。」熊一夫見她沒回應,以為她有困難,便退而求其次地說道。

「今天……不是來面試的嗎?」她遲疑地問。

「通過了。程老師絕對沒問題。」熊一夫滿意地呵呵大笑。

通過?他們都還沒開始談吧?程孜凡不禁眉頭微蹙。

彷佛怕她不願意似的,熊一夫急忙說:「程老師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只要我做得到的,二話不說,最好能天天過來。至於待遇,一小時看要多少,都沒問題。」

都沒問題?程孜凡杏眸瞠著,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忽地,熊一夫猛然往自己大腿上一拍,那清脆響亮的聲音驚得程孜凡身子微顫一下。

「程老師,咱們就阿莎力一點,說定了,明天開始上課。」

程孜凡眨了眨眼,清了清被震懾住的嗓音。

「呃……可是我恐怕無法天天過來,一周三天可以嗎?」

一聽她願意,熊一夫哪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時間、待遇,她說什麼他只管咧著嘴猛點頭,先答應再說。

「我可以先見一見學生嗎?」會不會是個頑劣不堪的小孩?學校里的學生偶爾有一兩個會令她頭痛不已,但都還在她的掌握中,就怕這個學生不是那麼好對付。

「那當然。」熊一夫叫住送了飲料過來的金管家,讓他去把兒子叫出來。「我這個兒子很笨的,請程老師多多教導。」

「您客氣了。」程孜凡客套回著,心裏暗忖,那學生想必是熊老爺的獨子或是么兒,溺愛也是正常的。

程孜凡端起桌上鑲金邊的骨瓷杯就口啜飲。片刻,管家以一種不尋常的俐落身手急奔而至,傾身附在熊老爺耳邊低語。眼見熊老爺愈聽臉色愈是猙獰,程孜凡眨着眼狐疑地覷著。

「什麼?!」熊一夫陡然一喊,氣得大掌猛力往桌上一拍,「碰」一聲,震得桌上的骨瓷杯彈跳起來。

程孜凡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震得身子險些也要彈將起來,雖如此,她外表仍是冷靜自持,僅是眉頭微微揚起疑問。

「老爺,別嚇著程老師。」金管家適時提點着盛怒中的熊一夫。

熊一夫本是瞪大眼,一臉怒火,一聽見管家的話,瞬間咧著嘴,雖面爆青筋,卻仍刻意露出溫柔笑臉,這種反差效果還真令人不習慣。

程孜凡眼睛微微抽動,沉住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熊一夫忙着打哈哈地乾笑幾聲。

「我家少爺剛才有事出門了,不好意思,只好請程老師明天直接過來上課。」金管家賠罪地向她深深一鞠躬。

「沒關係。」程孜凡忙站起身來,向他們輕輕擺手。

「我送程老師出去。」金管家點頭示意。

程孜凡頷首,轉身向熊老爺道再見,便隨着金管家走了出去。

半晌,金管家急忙奔回,見熊一夫雙手環抱胸前,一臉怒氣騰騰。

「那死小子是想氣死老子嗎!存心跟我作對!你說,他會不會是知道今天有人來面試,故意給我落跑?」虧他們還特意保持低調,不敢讓那混小子事先得知。

「少爺應該不是故意落跑……」金管家眼神一改之前的從容和善,精銳地對上熊一夫,忽地說:「阿吉也不在。」

「不會又跑去小郭那裏吧?童家小子也去了?」熊一夫臉上陡地閃過一抹厲色。

「很有可能。」

「馬的!老子都跟他說了,別再回去惹是生非,這死小子偏偏聽不進。老金,不管怎樣,明天程老師來,綁也要把騰雲綁來上課。」

「是。」

「這次再把程老師嚇跑,我就讓他斷手斷腳。」一想起先前那幾個老師,熊一夫眯起眼,一臉怒色。沒有人可以撐過第一次上課……馬的!有的連第一次見面就被嚇得一臉菜色,這個程老師雖然年輕,感覺還挺有勇氣的,希望能製得住騰雲。

金管家認同地點點頭。這麼有氣質的美女老師真是賞心悅目,可千萬別讓少爺把人給嚇走才好。

*

星期天上午,差十分十點,程孜凡按了熊家大宅的門鈴。

她昨天回去想了想,熊老爺過於急迫的態度頗令人心生猜疑,想起那頻繁出現的徵才廣告,莫非那熊少爺真是頑劣難教,又或許其中有何難言之隱?她心裏略微卻步,思忖著是否該打電話回絕掉。

然而思及昨天回家的情形……那是她的家人,彼此間的距離卻又無比的遙遠;她愛他們,但現下她真的好想要有個屬於自己的家。

於是她拋開昨日的種種猜疑,決定接下這份待遇優渥的兼差。

今早照例是金管家出來開門,管家一見着她,露出一個很真誠、歡迎的笑容。

兩人越過庭院,走進大門玄關處,她隱約聽見一陣吵雜聲……似乎有人在爭吵。一進客廳,她的猜測無誤,一記怒吼聲迎面襲來。

「你一大早把我挖起來,就為了讓我等那個什麼見鬼的家教?」低磁醇厚的嗓子,此刻因為情緒不佳而粗啞地吼著。

是個陌生的聲音,明顯帶着不耐煩的怒意,程孜凡猜想應該就是熊少爺,只是……這聲音似乎有點成熟?

「你一定要考上大學,去給我念個學位回來。」熊老爺宏亮的嗓音氣勢磅礡。

「我上大學幹嘛?道上打拚需要什麼學位?」熊少爺的肺活量也不遑多讓。

道上?程孜凡微訝。是她聽錯了嗎?她望向管家,卻見金管家一臉優雅自若,彷佛沒聽見那爭辯聲。

「你跟人家拚什麼?好好的熊氏企業繼承人你不要!」

原來是少年不學好走上岔路,難怪會氣跑那麼多個家庭教師。程孜凡心裏暗忖。

她環視大廳一圈,卻未見着什麼人影,這兩記響亮渾厚的嗓音從哪傳來?

她的疑惑馬上有了答案。

金管家給她一個手勢,領她往客廳右邊彎了進去。裏面是間書房,有着深色木地板以及兩面高聳的書櫃,柜上擺着許多精裝書,看上去類似大英百科全書之類的硬書。視線所及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就是後院,有着寬廣的草地,想來特殊節日舉辦宴會一事定是不可少,當然更少不了一座游泳池,只是現在才三月初,池子裏自然沒有水。

「你漂白當企業家是你的事,別把我扯進來。」

「馬的!你忘了你媽的遺願了嗎?」

「馬的!我就是沒忘才能讓你在這裏給我胡搞瞎搞。」

落地窗前有兩隻獅子在吼……不,是兩隻大黑熊正朝着對方狂吼。程孜凡腦中竟浮現國家地理頻道里常出現的畫面……

熊老爺她見過了,但另一個?高大挺拔的身材,目測至少有一八五;下半身穿着牛仔褲,上半身隨意套著一件襯衫——恐怕才剛被人拉下床,襯衫鈕扣未能扣上;一頭雜亂的……鳥窩頭?她實在想不出其它更貼切的形容詞。雖只微微看到側面,但怎麼也難與一般猶帶青澀稚氣的高中生聯想在一起。

程孜凡轉身狐疑地問著金管家:「他是熊少爺?」

「是的。」金管家恭敬地回答。

「就是我要教的學生?」或許有人就是天生長得成熟,先老起來等,她在心裏這麼自我說服著。

金管家微笑點點頭,那眼神帶着欣慰的笑意,好像光明的前景就在眼前似的。

「你今天再把程老師嚇跑就給我試試看!老子不把你斷手斷腳,我熊一夫三個字就倒過來寫!」熊一夫氣得出言恐嚇兒子,只是他都忘了自己這招對兒子早不管用了。

家暴?

程孜凡擔憂地再度看向金管家,只見管家安然立在一旁,自有定見地回著:「這是老爺和少爺間的……親子溝通。」

親子溝通?程孜凡再度睇向那對熊……家父子。

「哈!你那三個字倒過來倒過去,次數多到都不知道該念熊一夫還是一夫熊了。」語罷還刻意仰天大笑三聲。

顯然熊老爺與兒子的親子溝通……不良!

「馬的!你這小子欠揍是不是?!」熊一夫怒火中燒,甩甩頭開始摩拳擦掌。

「來啊!」

程孜凡面露憂色,卻見那熊少爺一臉神色飛揚,像是求之不得般地興奮期待着。

「你這逆子……」

「那程老師不出現就算了,他要敢出現,換我將他斷手斷腳。」熊騰雲可不管什麼家教上大學。念書幹什麼?尤其是那些惹人厭煩的八股老師,個個孬得不像話,畏畏縮縮的,讓他看了就莫名興起一把無名火。

熊騰雲的話讓金管家與程孜凡同時倒抽了口氣。她瞠目望着。這不該是人類法治社會裏會出現的對話,她是走進了什麼動物奇觀世界嗎?

那兩記抽氣聲將熊家父子的目光吸了過來,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一見着她,熊老爺迅速轉換臉色,咧開嘴露出一臉溫柔討好的笑容,彷佛剛才的怒氣暴戾全是假象;熊騰雲則是橫眉豎目,殺氣騰騰地瞪了過來,炯炯有神的目光接觸她時倏地閃過一抹微訝。

「你又是誰?」熊騰雲神色睥睨地問道。

「正是你想斷手斷腳的人。」她雙手環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頑劣學生。

水啦!熊老爺咧著嘴,險些讚歎出聲。

熊騰雲揚起眉,神色倒是沒什麼變化。

「少爺,程老師來了。」金管家及時出聲,免得熊騰雲再度飆出什麼驚人之語。

「程老師,歡迎歡迎!」熊一夫大步走了過來。

熊騰雲睨了眼熊一夫,這死老頭笑得這麼噁心是幹嘛?得了失心瘋不成?

「騰雲,這位是新來的家庭教師,程孜凡老師。程老師,這是我那笨兒子,熊騰雲。」熊一夫介紹時,皮笑肉不笑地以眼神不斷暗示兒子最好識相點。

「你是中風啊?還是抽筋?」熊騰雲不情願地走了過來。

「臭小子……」熊一夫拳頭一揮,眼看就要往兒子臉上招呼過去,熊騰雲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迅速跳開,絲毫不將那一拳看在眼裏。

「少爺身手愈來愈俐落了。」金管家揚起嘴角讚賞道。

「得了,金叔,叫我騰雲就好。」熊騰雲不耐地揮揮手,轉身立在程孜凡眼前,一雙黑眸精銳地打量着她。

是他!程孜凡一愣,是昨天撞見的第二條黑影。

只是那頭電棒燙小卷頭因為剛起床而成了鳥窩頭,呃……都是同樣令人驚嘆!

撇開頭髮及那身不整的衣衫不論,仔細看來,熊騰雲長得還算性格,臉龐輪廓分明,肌膚是帶點陽光的健康古銅色,盯住人的眼神深邃,野性十足,非常霸氣,尤其是那隱約可見的胸膛……陽剛雄健的身軀近距離地靠近她,渾身熱氣似乎會灼人似,令程孜凡不禁顰起眉……他真的是高中生嗎?

熊騰雲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一臉弔兒郎當地睇着眼前的女人。原來昨天是來面試的……真是可惜!他懊惱地耙了耙那頭亂髮,她怎麼會是個老師?那頭黑亮的秀髮應該要放下來才性感,挽個吃素般的髮髻,太呆板嚴肅;長褲下的那雙腿看來頗為修長,黑色毛衣雖看不出身材曲線,據他目測,三圍應該是……

「三圍多少?」他直接將腦中的疑問提出來。

程孜凡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轉身一看,瞥見房裏其他兩人吃驚地張著口,嘴裏喃喃有詞,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32、24、34。」他右手摸摸下巴,認真打量著。

轟地!程孜凡雙頰染上紅暈,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被氣得血液直衝腦門……

偏偏熊騰雲不知什麼叫適可而止,他眯着眼打量著,笑笑地說:「是B?還是C?」說着還伸出魔爪往程孜凡胸前測量著,甚且作勢欲往她胸前一探。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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