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不要!我不要……」她咬住牙根,再度被一陣驀然襲上的疼痛給擄獲,她不停地搖頭,濡濕的臉蛋幾乎分不清楚是她淌下的淚珠,抑或者是強忍住疼痛的汗水。

她不要讓他看!眼前這狼狽痛苦的模樣,她不要讓他瞧見!

「夫人!」劉穩婆眼看她一時氣抽不上來,暗叫了聲太妙,「夫人,你撐著點,孩子就快要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暈過去呀!」

烏天耀再也不管她是否願意讓自己親近,急忙地湊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臉上滿是急切與擔憂。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荼靡,我答應你,只要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你想要什麼時候離開烏家堡,我都不會阻止你,只要你能夠安然活下來,你可以帶着孩子離開,你聽見了嗎?我如你所願,讓你離開。」他緊緊握住她的縴手,俯唇吻着她冰涼的指尖。

暈沉之中聽見他的話語,胡荼靡勉強自己睜開雙眼,又氣又惱地看着他,「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知道該如何惹我生氣?」

「荼靡?」

驀然又一陣撕裂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湧來,她咬住嫩唇,痛苦地呻吟出聲,蒼白的小臉上冷汗淋漓。

「你走開,我不要聽你說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經都如你所願了,為什麼你還要生氣?」

「你閉嘴。」

「我不要!我一定要把話問清楚,荼靡,我對你都已經退讓到這種地步,為什麼你還是對我不滿意?」

「你自己去想清楚,笨蛋!傻瓜!我現在不想對你說話。」

「我懂了。」他的眸色在一瞬間變得黯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不知道原來你竟然恨我那麼深。」

沒想到他會得出如此荒繆,甚至於是牛頭不對馬嘴的結論,一時之間,胡荼靡心裏火大到想打他,她回過頭看着他一臉認真,好半晌,她被氣得說不出半句話來,「你……你這個獃頭鵝!你出去,你一定是存心不讓我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存心要進來鬧我的,出去!你出去!」

「你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存心不讓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烏天耀心裏也是火大了,但他只是負氣呼呼,沒敢把怒氣發泄出來。

「你是!你是!你總是不肯讓我好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我明明已經說了什麼都不要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善罷罷休?!」

「那當然是因為——」他低吼了聲,「該死!為什麼你這女人會如此冥頑不靈?!我都已經對你退讓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你就是不知道我是因為想要對你好?!」

一時之間,原本就已經夠腥風血雨的生孩子場面,被他們的怒火給弄得驚天動地,幾名幫忙遞水和干巾的丫環和僕婦都感到不知所措,只有經驗老道的劉穩婆在一旁拍手叫好,樂見其成。

「好好好,天爺,請你繼續說,請千萬不要讓夫人失去意識,就算讓她氣得想打你都好,繼續跟她說話,千萬不要停下來。」

聞言,胡荼靡轉眸瞪着穩婆,眼底滿滿的不敢置信,她都已經痛成這樣了,這個穩婆竟然還要烏天耀惹她更生氣,存心是要折騰死她嗎?!

「可是我不想惹她生氣,我怕她以後會不理我。」烏天耀握住妻子微涼的縴手,回答穩婆的話時,深情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釘在妻子臉上。

這會兒換成劉穩婆滿臉不敢置信,眼前明明是個氣宇軒昂的大男人,說出這話時,卻是像個大男孩般充滿了畏怯與心疼。

胡荼靡心裏也是訝異的,她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露骨,她回望進他深邃的眼眸之中,看見了盈溢的深情。

這一瞬間,她才真正看清楚在他眼底的憂切與關心,還有滿滿的心疼與不舍,在他眉心之間的揪痕,深深的,花佛承受着比她更大的痛楚。

「不可以死。」他吻着她的手背,把心底滿腔的眷戀與深情一傾而出,「只要你好好活下來,你要什麼,我都依。」

「你……」她話到喉頭,像是被鎖住般出不了口,她想要問他,是否喜歡着她,是否已經將她當成真正的妻子,憐愛並且信任著。

「你想說什麼?荼靡,你到底想說什麼?你需要什麼?你告訴我啊!」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以為她又被疼痛給折騰得快暈過去。

「你喜……」話才說到一半,疼痛如潮水般將她淹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咬緊牙關,泛著淚暈的眼緊緊地瞅着他。

「你喜歡我嗎?」

她想問,心裏忽然湧起了恐懼,如果,她真的就此死去,這輩子就不能知道他的答案了。

烏天耀看着她,兩人四目相交,在他的心裏有着焦急與迷惑,他可以看得出她有話想說,但是他卻猜不透,又或者應該說,他不敢猜測,他不敢奢望此刻盈漾在她底的柔軟,是對他的感情。

就在這時,一陣痛楚就像狂浪般湧上淹沒了她,她以為自己會死去,卻在下一刻感到被釋放的輕鬆,昏沉之間,她聽見了嬰孩啼哭的聲音。

她努力地撐起最後一絲力氣,想要睜開眼睛看孩子,但是乏力的疲累卻像甜美的泥沼般,將她的神魂往黑暗的深淵拉去。

再過兩天,孩子就要滿月了。

胡荼靡彎身將懷中熟睡的兒子放入搖籃里,她笑視着他熟睡的小臉蛋,花佛就算有天崩下來的大事,都吵不醒他這小子。

幾乎一整個月,她都被崔嬤困在床上動彈不得,整天除了吃睡之外,她什麼事情也不能做,說什麼女人一定要做好月子,不能隨便走動,最好整天平躺着,就連孩子都不要抱,免得身材恢復不了原來纖細的模樣。

她起初很聽話地照做,卻在忍了幾天之後,忍不住氣悶地哭了,因為誰都能把孩子抱個過癮,卻唯獨她這個娘每天只能在餵奶時抱他一下,只要孩子吃飽了奶,她想多抱一下都不行。

崔嬤後來只好妥協,讓她就算不喂兒子吃奶時,都能抱他一段時間,但是她還是很堅持不能久抱,免得傷了筋骨。

終於,在前兩天她終於在爭取之後重獲自由,這幾天,她喜歡抱着兒子在房裏到處走動,他還好小、好輕,讓她不懂為什麼崔嬤老是堅持說坐月子的婦人孩子抱多了會傷筋骨。

每次面對她的疑問,崔嬤總是笑說這是老祖先的智慧,寧可信其有。

這時,她聽見了身後傳來敲門聲,她回眸望向門口,看見烏天耀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入門處。

「我可以進去嗎?」他的語氣悶沉,神情有些靦然。

「嗯。」她點頭。

烏天耀得到首肯,走進屋裏,看見她一臉沉默,只是定定地瞅着他不放的眸光,他的心口一緊,感覺她的眼神像是極不願意見到他。

「你不要又是一臉我到底又來做什麼的神情,我來探視……我的兒子,在你們離開之前,我們能夠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我當然要好好把握每一次可以見到他的機會。」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動機,你想來便來,你畢竟是孩子的爹親,我不會阻止你看他。」說完,她轉身從搖籃邊走開,不妨礙他親近兒子。

但烏天耀沒走上前去看兒子,深沉的眸光追隨着她纖細的身影,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察覺到他的注視,揚起眼眸迎視着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看着我?」她幾乎是立刻躲開他的視線,從一旁的多寶格里拿起綉籃,幫兒子做的暖襖已經完成,但她想在襖子上加只小老虎,她聽說在小孩子的衣冠綉上猛獸,可以嚇跑侵擾的邪靈。

這當然也是崔嬤所說的「老祖先的智慧」,身為一個娘親,她寧可信其有,多做一些防範。

「你……你們什麼時候離開?」烏天耀忍住心中的滿滿不舍,自從她能夠下床走動之後,這個問題就像背上的芒刺般,不斷地灸痛着他。

「你已經迫不及待要趕我走了嗎?」她頓了一頓,沉着聲問。

「那當然不是!我只是想……想問個明白。」在他的心裏想聽到的答案,是她說不想走了。

久久的沉默,綿長得就像百年的歲月,胡荼靡緊抿著嫩唇,吞下了心頭的哽痛,「日子決定了我會告訴你。」

聽完她的回答,烏天耀心頭然湧上一陣焦躁,他咬牙低吼了聲,轉過身就像只負傷的猛獸般頹然離去。

胡荼靡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咬住唇,忍住了心口這然欲泣的酸楚。

歡天喜地,興高采烈。

自從小少主出生之後,整個烏家堡都沉浸在一股子歡樂的氣氛之中,每個人無論在做任何事情,都是笑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他們家的小少主長得多可愛,簡直就是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小童子。

無論胡荼靡如何明示與暗示,要他們的行為收斂一些,不要太過誇張,還是止不住他們想要炫耀烏家堡終於後繼有人了!

滿月宴。

雖然沒有正式發出帖子,但是烏家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異常有默契,幾天前趁著胡靡還不能走出房門時,就大肆地張羅起來。

等她能夠出門走動時,也已經大事底定,來不及阻止了。

滿月宴。

已經有好些年,烏家堡不曾像今日如此熱鬧過,賀客絡繹不絕,各地不能擅自離開崗位的掌柜也都派人送了賀禮進京。

烏家堡上下更是每個人都擠著要獻寶,每個人都把自個兒多年來搜羅的珍寶拿來出任小少主挑選,瞧得胡荼靡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只能一一婉拒,說孩子還太小,不能寵壞他。

烏天耀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不想干涉妻子的做法,他知道她為什麼不接受大夥兒的禮物,因為她即將離開烏家堡,不想讓這種事情成為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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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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