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回:且做饕餮說相思

二十八回:且做饕餮說相思

如琥珀的酒液被緩緩傾倒進白陶粗碗裏。(讀者吧dz88.com)酒色剔透,著淡青,酒香微酸,清洌中帶着甘美。

晨光從竹屋窗口透入,山間麗色也彷彿映滿竹屋。顧愷之的黑眸如遠山上的一點青黛,也如碧水照月,月中一角蟾檐。

祝昊宇接過酒碗,端到唇邊,正要抿上一口,顧愷之一手伸過,攔住了她,搖頭微笑道:「莫急,青梅酒要先嘗過我這三道花宴再喝,才是正好。」

「花宴?」祝昊宇微一挑眉,也不多話,抬手便抓起正中間大碗上的那個碗蓋放到一邊。

頓時有新鮮的魚香味混著淡而不散的花香幽幽飄出。碗中現出的是整條鯽魚,魚背黑,魚肉白,蔥花綠,生薑黃,魚湯稠白,白水之上漂浮着一朵朵盛開的木槿花,花色新粉中微帶半熟的米色,一朵挨着一朵,簇擁在白陶碗中,卻彷彿是雪裏開花,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祝昊宇大感驚喜,忍不住又看了顧愷之一眼。只見他滿眼都是笑意,看神情,是示意祝昊宇再揭開另兩盤菜的蓋子。

祝昊宇雙手齊上,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又先後揭開謎底。

只見左邊是一盤酥炸木槿花,圓圓的碟子中間堆疊着數不清的木槿花花苞,花苞上抹了薄薄的一層麵粉,直炸得花苞兒白底上透著蜜糖般的酥黃,便彷彿一卷色澤濃烈的煙霞,如火如荼,直擊人心懷。

而圓碟外圈又圍起了一圈尖頭透粉地新鮮花苞,所有的花苞兒小角尖尖向外,花萼綠瑩瑩為托,整個兒一看,便似是花中有花,又成了一朵盛開的白牡丹!

而右邊那一碟更是其狀精巧,其色如月。只見那白陶碗底上圈著一圈兒圓滾瑩白的玉珠狀物體,玉珠之間一點鮮黃絲絲縷縷地鋪開,盈盈如蕊,蕊下木槿花瓣為衣,層層疊疊鋪鋪染染,竟映得這一隻普普通通的白陶碟子彷彿白蓮滾露,美人含珠!

祝昊宇忍不住探身向前。仔細觀看。半響。方恍然驚喜道:「這黃色地是薑絲。玉珠狀地是豆腐!」

顧愷之含笑點頭。言語間也忍不住幾分得意:「中間這一碗木花鯽魚倒還一般。我是做慣了地。也做給不少朋友吃過。左邊這一碟酥炸木槿花也是鄉間常備小菜。慣有人做。只右邊這一碟。因為豆腐易碎。要削成圓珠狀極是困難。再加上蒸熟后地豆腐要變成這羊脂玉色也需經過我地一道獨家秘方。所以最為難得。」

祝昊宇聽得滿眼讚歎。不住點頭。

顧愷之稍頓。又道:「這第三道菜。我是第一次做給除自已以外地人吃。」

祝昊宇抬眼望他。雖見他神色如常。心中卻仍是忍不住一暖。

「這第三道菜。可有名目?」

顧愷之搖頭,目光晶亮:「沒有名目,吃食便是吃食,我懶得取名。你若有心,不妨取一個。」

祝昊宇失笑:「你這個人,捨得為吃食的形狀顏色而費下偌大功夫,卻吝嗇一個名字,真是……」

顧愷之含笑不語,笑容一如初春的暖陽。

「唔……」祝昊宇微微低頭,沉吟,「這一碟蕊色新黃,纖纖如絲,玉珠如月又是滿盈之狀,便叫,便叫……」她忽然輕嘆,「便叫冰輪盈相思吧。」

顧愷之端起酒,忽然猛地飲下一大口,讚歎道:「冰輪,本是明月的雅稱,而自古以來,明月又是相思之物。蓮蕊纖纖如絲,且與相思諧音。冰輪盈相思,滿盈則溢,卻是無處可溢,無處訴相思哪……」漸漸地,他的聲音也低沉下來。

祝昊宇相思地是二十一世紀那個永遠也再難觸摸的時代,顧愷之相思的,又是何人何物或何事何處呢?

端起青梅酒,祝昊宇輕啜淺嘗,細品其中滋味。

少頃,顧愷之輕輕以指敲擊桌面,低吟:「冰輪盈相思,玉兔顧東西。蓬萊宜仙去,垂釣猶青溪。拒霜堪三醉,芙傾知己。

去年釀梅子,泥封解今夕。覆舟坐如斗,誰家笑我痴?」

一曲古風,輕愁緒,半灑脫。

祝昊宇聽得怔了怔,忽然大笑道:「山是覆舟山,覆舟山上有青溪。青溪上頭有小院,院后一栽拒霜花,是三醉芙蓉,一栽青梅樹,釀來做酒。桌上還有一盤白蓮垂露,別名冰輪盈相思,又叫芙傾知己。顧兄啊顧兄,你不守禮法,坐姿如斗,還說誰家笑你痴,其實卻是顧自得意。你說蓬萊都不及你的青溪,真是好厚臉皮!好一狂妄!」

顧愷之微微一笑,怡然自得:「果然,這不是正有昊宇你來笑我痴么?」

祝昊宇目光望過去,正落到他那帶笑地眼裏,兩人相視一笑,忽然覺得別有知己之感。竟是一望相知,酒不醉人人自醉。

嘗菜

,訴知己,日頭又酣,真是神仙不換,好顏色!

兩人推碗換碟,酒過三巡,各自都有了些醉眼朦朧。祝昊宇忽然嘆道:「顧兄,我是否果真是不該存世之人?」

顧愷之默然片刻,笑道:「該不該存世,由你自己說了算。你若愛惜自己,自然是要快快活活地過日子,誰也阻攔不了你。你若不愛惜自己,任他人如何勸說,或是眷顧,於你而言,也不過木屑草灰,毫無意義。」

「我以為你會勸我莫要胡思亂想呢!」祝昊宇一怔,隨即大笑,「果然是顧愷之,顧氏言論,從來都與眾不同!」

顧愷之只是淡笑,並不答言。

祝昊宇心裏想通了謝玄的局,其實是很苦悶地。她先前與顧愷之品酒論,雖不是強顏歡笑,但也並沒有真正放開心懷。可是顧愷之剛剛那一席話,寥寥數言,卻偏偏讓她豁然通透,眼前彷彿打開一片新的天地。

她抬手又為自己斟了一碗酒,輕輕飲下滿口酸得馨香的滋味,默默思量。

其實就當前局勢而言,不論是對祝家莊還是對梁山伯,祝英台已死都是個最好的結局。

梁山伯本是局外人,只是謝玄知曉祝英台傾慕於他,所以才將他牽扯了進來。而祝昊宇雖非祝英台,卻又因為佔了祝英台的身體而對梁山伯心懷歉疚,所以處處為他着想,反倒更加陷入了一個極端。

事實上梁山伯作為一個男人,他的前途他地坎坷,都該由他自己來爭取來度過才是。祝昊宇是被穿越的無所適從和對祝英台地愧疚蒙住了心智,才會將他放在一個被保護的位置上來對待。

這本來就是不對地!

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可能有無數分岔地道路來供選擇,可無論是誰,最後也都只能走上一條道路。這條路沒有誰可以代為選擇,也沒有誰可以相攜走到終點。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也總要學會一個人走向終點。

她祝昊宇又憑什麼去為梁山伯的前途承擔什麼?

可笑這些道理都是祝昊宇在上輩子就看通透了的,卻偏偏在穿越以後優柔寡斷,不清不楚了起來!

更可笑的是,她祝昊宇又憑什麼去決定祝家莊的未來?她認為祝家莊需要權勢,所以祝家莊就要為她的想當然而壓上全族命運嗎?莫說她不是祝英台,莫說她只是承擔了祝英台的責任,就算她是祝英台,她也不能妄自去決定一個家族的未來!

或許對祝英台而言,報答祝家莊的辦法也只不過是回到家中,簡簡單單做一個乖巧的女兒,承歡於父母膝下。

祝家雙親不會需要她這個女兒去功成名就,更不會需要她這個女兒去爭權奪利。

只可惜,時過事移,有謝玄的一個驚天騙局在前,這一切美好都不可能繼續了。更何況,祝昊宇本身也無法回到祝家莊去扮演祝英台。

如果只是扮演,倒不如不存在。

祝英台已逝,本來……就不可能再回來!

祝昊宇夾過一朵酥炸木槿花,放進口中緩緩咀嚼,心頭方覺有一個真實的自己在破繭而出。

那一場爆炸,又何嘗不是炸碎了舊的昨天,在絢爛決絕中點燃了祝昊宇的新生呢!

「顧兄,我敬你一碗。」祝昊宇捧起酒罈,先為顧愷之滿上酒碗,又為自己滿上,然後舉碗相迎,神色鄭重。

顧愷之微微一笑,舉碗與她相碰,一飲而盡。

祝昊宇也一口喝乾碗中酒,以箸擊桌,曼聲吟道:「后):射九日,寒宮斷桂枝。木唱古風,兜率鳴天機。

紅樓歿金粉,綉竹知我意。昨夜盡塵土,琥珀染素衣。白陶當鐘磬,解劍歸鄉梓!」

同是一曲古風,與顧愷之先前所作韻律相和,意義相承。祝昊宇竟是靈感忽起,這即興之詩一作,雖不如顧愷之的瀟灑不羈,但一唱一酬,卻也堪堪應景。還表達了她對顧愷之的感激之情,以及心中對今後道路的確然明晰。

顧愷之怔了怔,終是放聲大笑:「昊宇,你那兜率宮鳴的究竟是太上老君的天機,還是你與我那院中母雞逗趣打鳴的天雞呢?」

祝昊宇淡淡一笑:「早先我笑話了你坐姿如斗,如今便給你個機會,讓你來笑話我打鳴如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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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中小顧和小祝的詩是墨墨聊作,話說顧同志雖然史稱也是文學家,但小墨還真找不到一他老人家流傳下來的應景的詩了。所以只好自己湊合著寫,不工整的地方,還請各位朋友多多包涵(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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