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但是,誰在乎。

「你的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什麼?」華麗的馬車並瞥進了朱雀城門,聽輾行駛在筆直的驛道上,馬車底部,壁虎似的吸附在上頭的是矇著臉,身穿勁裝的越紫非。

「你要說歪腦筋就直接說。」雙手雙腳也如出一轍勾著底座的繁德兒跟他同樣打扮,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想進城,卻不想驚動官吏,又要做到神鬼不知,他們站在城門外的林子想了又想,最後看見了這幾輛要入城的華麗馬車。

繁德兒靈機一動,於是,他們搭了順風車。

不過這順風車一點都不舒適,馬車顛竅,顛得她頭暈腦脹、眼冒金星,巴不得趕快下車。

不知道那些一路暗中跟着他們,似乎是越紫非手下的人如何入城?打從離開別院,她就感覺到有人跟着他們,可又沒有敵意。

「你,有智謀。」越紫非輕輕說了句。

她聽見了,眨眨眼,毫不客氣的領受了。

「不過這不是在讚美你。」

「嘎?」

「辦法不錯,可是你一個女孩,這麼危險的動作,你最好給我抓牢!」一上車他就後悔了,後悔答應用這冒險的辦法,她要是一個體力不支……他會後悔到老死。

「馬後炮!」她吐舌頭,扮鬼臉。

「妳啊。」真是拿她沒辦法。

車子行經過鳳凰圓形廣場,來到兩人預定的地方,越紫非身子一墜,身子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讓車輪從他身側輾過,繼續往前走,車子離開他身形的剎那,人已經利落的滾向草叢。

繁德兒也以同樣的姿勢方法,離開了馬車。

兩人在草叢中飛快的換了衣服,再出現,就是兩個翩翩公子哥了。

麒麟大道將皇城一分為二,規劃為東小京,西小京兩市,國內外商賈與商幫都齊聚在西小京熱絡交易,東小京多是門閥、外戚和世家,京城大家的居處。

越府的宅子就在東小京最顯眼的地段上。

兩盞偌大的白色燈籠在風中搖曳,顯示家有喪。

但是,現在唱的是哪齣戲,誰來稍微八卦一下?

滿地伏跪的都是越家老老少少,一共七百二十一口人。

蓋世的輿國公因為壽終去世,靈堂也擺了,送葬事宜也已經緊鑼密鼓的處理中,眼見再過幾個時辰,送葬隊伍就要出發到選好的地點,準備入土為安了。

來人若是要進靈堂弔唁這位功在國家的老臣,也無可厚非,但是,這裏不是靈堂啊,是越府大宅前的筆直大馬路。

越紫非的父親和兩個哥哥伏跪在最前面,臉色異常的蒼白,雙掌不住的顫抖。

「陛下,我越府一門忠烈,三代為國鞠躬盡痹,家父也才仙逝不久,老臣不明白,陛下為何不念舊情,居然要將我滿門處斬?!」

雖然說天威難測,但是事前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且如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互相有錯綜複雜聯姻關係、政治立場的兩大世家居然關門閉戶,對他越家不聞不問,可見這次兩大世家是要和皇帝聯手創除他們越氏一門了。

想他越氏一門,權力地位已經到了最高峰,今日,說穿了,不就是忌諱他功高震主?

君要你死的時候,你怎麼可以不死?

「寡人要不是看在輿國公曾為國家儘力的分上,你這越氏一門早就灰飛煙滅了。」高高的車輦上的人,明黃的袍子被風掀起了一角。

「臣不服!臣自認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朝廷,陛下這樣的對待,讓微臣心涼,也讓眾人心涼。」

「你這不想逆國嗎?想讓朕落個誅殺功臣後代的罪名?你好大膽!」語畢,身後包圍了整個越府的京設軍刀光直逼人眉間,空氣中厚重的危機一觸即發。

越家如今的當事者一顆心都涼了。

「該交刑部的交刑部,該論罪的就論罪。」聖令一下,即便真的顧念輿國公曾為王朝立下的汗馬功勞,沒有將越府眾人當場處刑,但是一進天牢,等於無望重見天日了。

「不!」嘶喊出聲的是藏身在高樓,本來想伺機混進越府見爺爺最後一面的越紫非。

兩人都有武功,耳力也非同凡響,皇帝老兒的話自然一字不漏的傳入他們耳中。

「你冷靜點!」繁德兒也跟着緊張,但是身分不同,她還能保有一分理智。

他身形一晃就要出門。

繁德兒擋住門,神情懇切。「這五里之內可都是皇帝的人馬,京裁軍、蹺騎營,你出去,是去送死嗎?」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她情急的拉着越紫非的袍子,就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那個昏君!我要去向他討個道理!我越氏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皇朝的事情,他憑什麼?」越紫非的眼珠子是血紅色的,手臂青筋游現,情緒激越。

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昏君扣上大帽子,然後帶走?

「憑他是皇帝,憑他大權在握,凡事他說了算。」

「就算他是皇帝也得說個理字。」

「越紫非,你冷靜一點!」

「因為那些束手就擒的不是你的家人!我怎麼冷靜?!你冷靜給我看!」

從來沒見過越紫非情緒失控的繁德兒頭於次看到他猙獰的表情,第一次用這麼粗暴的語氣跟她講話。

但是,能把氣飆出來才好,她不怕。

她知道那種感覺,那跪了一地的人要是她的親人,此刻的她早就下去跟他們同生死共患難了,別說忍,要他怎麼忍?

她還是嘗試着跟他說理。

「昏君殘暴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你要去跟他講理?乾脆說是羊入虎口還比較快!你爺爺當年把你趕出越家,或許,就是因他早看見了今日,為了留下你這根獨苗。」她努力搜索腦子裏的辭彙,真不行的話……唯有打昏他。

她並不想動手,但她不能讓他去送死。

救人有千百種方法,衝上去就真的只有一條死路。

越紫非全身軟倒,眼神直勾勾的,可怕得要命。

「你想,世族的權力龐大,怕是早就讓皇帝眼紅不已了,一個站在權力中心的人,卻大權旁落,天下任何一個皇帝,沒有哪個受得了的。」

「我要把他們都救出來!」他眼神的焦距回來了一點。即便心急如焚,他也在繁德兒的勸戒下明白,他這一去,就跟膛臂擋車一樣。

「對,我們要從長計議,人活着,一切才有可能。」她緩緩放下一顆心,撫上越紫非的肩。

他怔怔不語,十指摳在木桌上,竟然摳出血來了。

長夜漫漫,房中的兩個人沒有人闡眼。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繁德兒叫店小二打了水進來,兩人勉強起身梳洗。

「你多歇會兒,我去樓下打探看看有什麼消息……你千萬別走開。」

越紫非木然的在窗邊看着街心,沒有回應。

繁德兒知道他是痛的,只是那種痛不想痛給別人看,要別人也當作他沒那種痛。

他太勉強自己了。

關上門,她下了樓,吩咐小二給樓上送早膳,自己也叫了幾樣早點,卻沒什麼胃口。

酒樓門開得早,一早來吃飯聊天的客人居然不少,堂上十幾張桌子竟然坐了小滿。

越氏一族入獄的事情果然沸沸揚揚,成為茶餘飯後的熱門消息。

小百姓雖然忌諱,但畢竟是天大的消息,加上世族的行徑很早就被人詬病著,現下,去了一個大門閥,居然看笑話的人多過同情的。

繁德兒食不知味的嚼著豆仁,她對這些魚肉人民,不把人當人看的貴族殊無好感,但也不會落井下石。

「大消息、大消息!」門外,大聲嚷嚷着的漢子一臉喜色,還喘著氣。

「什麼大消息,我們現在正在談著呢。」食客駁了他一句。

站在大堂中央的漢子用力的揮手,「越氏一門進天牢已經是舊聞了。」

難道還有什麼更新鮮的?

「什麼?」眾人都丟下了嘴邊的食物。

「裏面的人放消息出來,昨晚,皇上親自下了密令,將入獄的人,包括越當家和他兩個公子都給這樣了。」他做了砍頭的樣子。

大堂里的人都沸騰了。

什麼?!繁德兒心裏震驚,只覺得所有的血都褪出腦袋,一返頭,看見一臉鐵青僵硬的越紫非就站在樓梯口,身子搖搖欲墜。

她飛也似的跑上樓,拉住他,「你怎麼下來了?」

他死死的瞪着樓下那些還在議論紛紛的客人。

「小道消息,不可盡信。」她安慰。

他一步步走下樓。

「我記得那越家不是還有個三公子?」客人甲道。

「多年前就被趕出家門了。」客人乙的消息顯然比較靈通。

「算他好狗運,逃過一劫。」

「你覺得依照咱們陛下的個性,會放過那個三公子嗎?你沒聽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關我們屁事,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也沒把我們當人看過,多一個不如少一個,少一個不如全沒有。」

越紫非直直的走出酒樓。

繁德兒趕緊回來結帳,又追着他出去。

「我要去看個明白。」他終於說話了,堅毅回到他明如泉水的眼底。

「嗯,我陪你去,但是你得換個樣子。」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她活兩輩子得到的教訓,一直以來,這樣的小心,讓她躲過不少危險。

他眼中露出了感激,「謝謝你。」幸好,世界在他腳下崩潰的時候,有她在。

「客氣什麼,你忘了,我們可是自己人。」她彷彿不經意又那麼理所當然的說着。

越紫非深深的看着她,眼底升起了大霧。

「如果你想哭就大聲的哭,男人流眼淚也是抒發情緒,沒什麼好丟臉的。」她拉着他的手,眼神沉靜。

他重重的捏了她一把。

「我不哭,我要讓我的敵人哭。」

他明明在笑,她卻覺得他整個人都空了。

無論他等一下得到的消息如何,面臨家族之難,個人的得失已經不重要了。

然而,他們不需要刻意探聽周旋,來到西城門,就見城門口血淋淋的掛着好幾個人頭。

他們也沒時間遭受打擊,一個像路人的小漢子看似不小心的撞了越紫非一下,掩著臉,低吼了聲——

「快走!」然後匆匆沒入人群,消失了。

是跟着他進城、先去探查消息的護衛之一。越紫非看了眼手裏被塞入的條子,捏緊。

「怎麼?」繁德兒警覺的問。

兩人閃到陰暗角落,越紫非攤開手裏的條子,上面漂草的寫着「有陷阱」三個字。

「莫非……」兩人互相對看。

莫非那位蓋世王朝的老大砍了越紫非全家還不甘心,還想用他家人的人頭引誘越紫非這漏網之魚,來個趕盡殺絕?

有夠陰險。

「他們既然知道我會來,那麼就表示別院那邊也出問題了。」

出問題的意思是他們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嗎?

「你別擔心,咱們家再窮,只要我有一碗粥,就分你半碗。」看見繁德兒沉默不語,他以為她在擔心自己將來的生活。

這話叫她紅了眼眶,但是她戳了戳越紫非的胸膛,「姑奶奶我要吃的可是夢魚鮑翅,稀飯你自己留着吃頓。」

越紫非終於露出這兩日以來比較稱得上是真心微笑的笑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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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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