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第十一根手指

伍拾:第十一根手指

梁三麗和馮軍是龍鳳胎。

他們的生日當然是同一天。

梁三麗先出生,是姐姐;馮軍后出生,是弟弟。

梁三麗跟了父親姓,馮軍跟了母親姓。

小時候,梁三麗和馮軍一直形影不離,感情特別好。上學之前,他們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樣。

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在同一個班,在同一張桌。

也許是因為總跟梁三麗還有她那些女伴在一起玩的緣故,馮軍從小就有一些女孩氣。

儘管梁三麗只是比馮軍早出生一會兒,個子還不如馮軍高,但是,從小到大,她一直以小姐姐的身份,全方位地照顧、保護著這個有點孤僻的小弟弟。

每當馮軍被哪個高年級的男生欺負了,梁三麗一定要領上弟弟,氣勢洶洶地尋到那個班,找對方算賬。

可是,每次的結果都一樣:她剛剛站到敵人面前,還沒等說話,就已經氣得全身抖,「哇哇」大哭起來,受到敵人一陣嘲笑。

他們喊她「六指兒」。

她地右手上多一根手指頭。

上中學之後。馮軍漸漸現。他這個姐姐其實很弱小。根本無力保護他。他就不再依靠她了。經常躲開她。一個人獨來獨往。也輕易不向姐姐吐露他地心事。

而梁三麗總是不放心。總是追隨他一起上學、回家。

就這樣。他們一起讀完了中學。一起考到了北京。馮軍學攝影。梁三麗學醫。

馮軍背着姐姐輟學了。開始在北京藝術圈裏混。梁三麗知道后氣壞了。可是她根本抓不到他地影子。

從那以後。梁三麗簡直成了馮軍地父母。一天到晚給他打電話。心都操碎了。

很快,梁三麗畢業了,被分配到航州市藥檢局,可是她放棄了這份舒適的工作。為了照顧弟弟,她留在了北京,開始了辛苦的打工生涯。

和輟學一樣,馮軍在做變性手術之前。沒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給梁三麗了一個短訊,說他和幾個朋友到西藏拍照片去了,然後就沒有了音信。

梁三麗打他手機,始終關着。

那段時間,梁三麗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沒心思工作,被她所在的那家藥廠辭退了。

她竟然是在媒體上看到弟弟做了變性手術這個消息的。當時,她如同五雷轟頂。完全傻了。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

她是學醫的,她知道,只要做了變性手術就不可以再更改過來。

馮軍是在北京一家大醫院做的變性手術。

除了切除**和睾丸,尿道移位,製造人工**,還有增**房。修改臉、頸、顴、額等面部骨骼,縮小甲狀軟骨,調整聲帶,電解除毛等等一些附加手術和療法。總共用了半年時間。接着,馮軍就大量服用雌性激素……

馮軍變成馮君之後,梁三麗只見過她幾面。而父母已經氣得和馮君斷絕了關係。

第一次見面。梁三麗坐在已經完全女性化地弟弟面前,一直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馮君淡淡地說:「這是父母的一個錯誤,我不過是把這個錯誤更改過來了而已。我不願意一輩子都做一個錯誤的人。」

回到住處,梁三麗拿出弟弟小時候的照片,一邊看一邊繼續哭。

她並沒有像父母那樣對弟弟由愛生恨。

在她心中,弟弟還是她的弟弟,永遠是,只不過他病了。

不過,一個人轉換了性別。就是改變了本質。她過去那個英俊的弟弟畢竟不存在了。老天似乎僅僅是作為補償,給她送來了一個怪模怪樣的妹妹。

那段日子。梁三麗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漸漸變得消沉、緘默、古怪。

馮君極少和她見面。她也極少能捕捉到馮君地行蹤和消息。

她強烈地思念那個已經消失的弟弟,她時時刻刻被痛苦煎熬著,總是幻想,有一天,過去的那個弟弟能夠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讀小學的他扎著鮮艷的紅領巾,虎頭虎腦地跑來了……

讀中學的他雙手插在口袋裏,故作深沉地走來了……

讀大學的他背着照相機,長飄飄、風度翩翩地走來了……

她知道,這永遠不可能了。

絕望之餘,她開始幻想,要是天天能在夢裏見到弟弟從前地樣子也好啊。

可是,夢無法駕馭,也無法預定。

說來也怪,自從弟弟變性之後,她一次都沒有夢見過小時候的他。她夢見過他幾次,都是一張化了妝的怪兮兮的女兒臉。

有一天晚上,天陰著,梁三麗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呆。

突然,她的大腦里迸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奇想:夢能不能控制呢?

她剛剛萌生這個念頭,天上就響起了一聲炸雷,整幢樓房都搖晃了一下!

她猛地一哆嗦。

不過,這聲炸雷並沒有改變她的思路,她繼續想下去。

從古至今,夢始終是人類地一個謎。

關於夢的生理機制,人類很少研究。可以說,人類一直不明白夢是什麼。破譯了夢的秘密,那是人類最深刻的智慧。既然是個謎,那麼它就藏着無限的可能性。

一塊石頭,它是礦物集合而成的,它不是謎,因此也沒有什麼可能性,至少它永遠變不成棉花。棉花是纖維。

可是,如果想隨意編排、導演一個人地夢,該從哪裏入手呢?

從這天起,梁三麗開始了這方面的研究。

實際上,如果能夠人為地設計一個人夢中的情景、情節,那將是一個震驚全人類的偉大現、明。那時候,每個人都可以夜夜做美夢。也是從非物質的角度提高了全人類的生活質量。她預計,這個幻想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那或許衝撞了一個人類不該涉足的區域。

不過,她堅持要試試。

開始,她想通過在人地腦袋上安裝電極之類的東西,改變腦電波,實現這個夢想。可是,她很快就扭轉了思路。

她認為。只有虛無地東西才可以接觸到虛無地東西。

於是,她開始研究傳統中醫的經絡和**位。這是她地專業。

經絡**位系統是中醫學和氣功學的生理基礎之一,但是在解剖學上,始終沒有現它獨立地形態表現。可是,在場效應中,它卻有神秘地特定表現,比如紅外像儀上就有經絡線和**位點的影像。

因此,它成了世人爭議的焦點。成了人類的一個巨大謎團。

梁三麗苦思冥想:能不能通過點擊一個熟睡者的某些**位,使共通的語言進入這個人的大腦,然後轉換成相應的畫面呢?

當時,她有一個憨厚地男友,她並不是很愛他,他們都是漂泊在京城的外省人,同居在一起不過是搭個伴而已。

那個男友一直對梁三麗百依百順。於是。他自願做了梁三麗的實驗對象。

夜裏,那個男友睡熟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梁三麗就輕輕蹲在他的頭頂前,用雙手在他的腦袋上選定幾個**位,用力擠壓,然後對着他的耳朵開始叨叨咕咕地描述一個畫面。

她每次描述的都是同一個畫面。同一個故事:

一個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隻白兔。她把它撲到了懷裏之後,卻現它變成了一條黑色地蛇……

她一直沒有告訴過男友,她每天夜裏對他說的是什麼。

據科學考證,一般人做夢都是在入睡之後六十到九十分鐘的時候,每個夢平均五至十分鐘。因此,她的描述總是不過十分鐘。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對照,總是驢唇不對馬嘴。還有幾次,他根本就沒有做夢。

到了夜裏。她再重新選擇、組合**位……

這個實驗做了將近三百次。

梁三麗決心從頭開始。一直找遍人體全身十四條經脈、絡脈上的三百六十一個**位,加上四十八個經外奇**。如果再不成功,她才會死心。

正在她全力研究夢的問題時。馮君跑到南方去了。

她在那裏賣身。

從此,她更是很少給梁三麗打電話了,梁三麗根本不了解她在那裏幹什麼,甚至不知道她具體地住址和電話。

梁三麗專心致志地做實驗。

她只盼望着在夢中和久違的弟弟相見。

這天夜裏,她選擇了男友的百會、印堂、頭維、正營、承靈、率谷、天沖、頭竅陰、懸顱、神庭十個**位。接着,她突奇想,用第十一根手指按在了男友的絡卻**上。

絡卻**主治精神病。

接着,她又輕輕講述起來:

一個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隻白兔……

在白晃晃的燈光下,男友眼皮下的眼球飛快地轉動起來。

於是她知道,他做夢了。

她繼續講下去:小女孩把那隻兔子撲到了懷裏之後,猛地現,它變成了一條黑色的蛇……

男友似乎打了個冷戰,一下醒過來。

他在燈光下直愣愣地看着梁三麗,似乎還沒有從夢中回過神。

「做夢了嗎?」梁三麗問。

「做了。」

「你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你先說,你剛才說的是什麼?」

「你先說!」

「好吧。我夢見了一片草地……」

梁三麗哆嗦了一下。

「草地上開滿了鮮花,特別美。接着,我看見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她在追逐一隻兔子,那兔子是白色的……」

梁三麗緊緊盯着男友的眼睛,一顆心「怦怦怦」地狂跳着,激動至極,恐懼至極!

「終於。她把那隻兔子抓住了,可是,兔子卻突然變成了一條蛇,搖頭擺尾,十分兇險……」

「那條蛇什麼顏色?」梁三麗顫顫地問。

「灰色,不,是黑色。」

梁三麗徹底驚呆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重複了兩次這個實驗,分別講了兩個不同地故事。她地男友每次夢見的情景都和她講述地故事一模一樣!

她通過詭秘的**位進入了詭秘地夢中世界!

她成了那個世界的主宰!

……第四天,她找來一個女孩,協助她做這個實驗:

男友睡着之後,她用十指按住他頭上的十個**位,讓那個女孩按住最後一個**位----絡卻。然後,她又講述了一遍那個女孩、白兔、毒蛇的故事。

過了一會兒,她推醒了男友。問:你剛才做了什麼夢?」

男友說:「我夢見我得了精神病……」

梁三麗明白了:只有同一個人的十一個手指按住那十一個**位,這個實驗才能成功!

每個人都是十根手指,這是人類無法改變的缺陷。儘管人類自己不這樣認為。某些人類不認為是缺陷的缺陷註定人類無法破解某些秘密。

而梁三麗有十一根手指。

奇怪的是,她並不像其他「六指兒」那樣,多出來地那根手指只是一個沒用的分杈,她的第十一根手指是完整的一根,它和另外五根手指排列在一起。顯得有些擁擠,分不清哪根是食指,哪根是中指,哪根是無名指。它們同樣靈活。

不過,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梁三麗只能改變、控制別人的夢境,而別人卻無法在她的身上操作。

她絕望了。

她覺得。她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她至愛的弟弟了……

後來,她常常強行篡改男友的夢境:有時候,她為他編織美夢,藍天、白雲、小橋、流水,還有艷遇。有時候,她也戲弄他,給他講述最恐怖地情景,嚇得他在睡夢中滿頭冒冷汗……

她很快就現,男友和過去不一樣了,他漸漸變得暴躁。甚至有些兇殘。過去。他從來不敢殺雞殺魚,可是後來。這些事情竟然變成了他的嗜好,幾天不見血。他似乎就焦躁不安,坐卧不寧……

她及時逃離了他。

有一次,她跟一個心理醫生說起了這件事。那個醫生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我認為你在玩一個十分危險的遊戲。」

他認為:

夢是不應該篡改的。

弗洛伊德認為,夢是一種象徵,象徵是另一種更清晰的表達。

夢裏藏着世世代代生地事件,藏着世世代代祖先的情感,那是集體潛意識的一種傳遞。改變這種傳遞,就是違反天道,大禍臨頭。

研究夢的另一個大師級心理學家榮格認為,夢不是象徵,而是一種補償。

一個人個性的展總是不平衡的,總是強調這一面,壓制那一面。

一個男人在現實中過於強調自己地強悍和勇敢,不承認自己的溫情和軟弱,就會夢見自己變成小女孩。

一個人過於強調自己的善良和寬容,不承認自己的惡毒和計較,就會夢見自己變成蠍子。

夢是一種恢復心理平衡的機制。

破壞了這種機制,很容易使一個人的人格產生裂變,甚至精神失常。

從此,梁三麗不敢再給任何人做這個實驗了。

不久,她聽到了馮君慘死的消息。當時,她的第十一跟手指跳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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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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