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木已成舟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木已成舟

一路奔逃,巨大的火舌在身後猙獰招展,整個大殿都是木質結構,加上有濃酸,火勢更是一不可收拾。突然嘭的一聲,一名大漢突然被上面掉下來的硫酸傷了眼睛,男人慘叫一聲,巨大的箱子就掉落下去。

歐絲蘭婭驚呼一聲,頂替他的位置,一把抬住箱子。然而,身後的大火瞬間而至,在生死關頭,那些下屬們紛紛拋下箱子,大叫一聲,奪路而逃。歐絲蘭婭大怒,一鞭勒住一名大漢的脖子,可是其他人哪裏還聽她的號令,不一會的功夫,就齊齊消失不見。

眼看火舌就要將她吞沒,歐絲蘭婭仍舊抱着箱子不放,她試圖將箱子打開,背着裏面的奇安,奈何手忙腳亂下,竟然連箱子的蓋子都打不開了。

烈雲髻着急的大叫道:「快跑!你找死嗎?」

歐絲蘭婭慌亂的搖著頭,不停地說道:「我要救他,商丘一族就在裏面,只要到了裏面,我就可以救他。」她的神智似乎已經有些癲狂,身上各處都已經着火,頭都已經燒焦,卻仍舊不斷的喃喃說道:「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烈雲髻幾次要衝到火里,都被青夏緊緊的拉住,突然,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大頂上的瓦片突然全部掉了下來,歐絲蘭婭慘叫一聲,就被壓在了下面。

青夏和烈雲髻相對一愣,沒想到這個作惡多端的妖女竟是這樣的收場,可是此時此刻,時間已經由不得她們去想太多。剛要轉身逃跑,一個矯健的影子突然奔近,大喝一聲:「兩個傻子,快跑啊!」一手拉住一個,就瘋狂的在甬道上奔跑了起來。

一輪又一輪的驚訝來的太過迅,烈雲髻和青夏都有些呆了,因為此時此刻,拉着他們的男人,正是已經失蹤了六年多的楊楓。

「你怎麼會在這裏?」劈啪的大火之中,烈雲髻滿臉欣喜,一邊奔跑,一邊大聲的喊叫。

楊帆回到道:「我當日受了重傷,被人所救,一路輾轉來到這裏。我的傷勢很重,也是去年才有好轉,我出去找過你們,可是你們都不在。」

就在這是,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似乎有大批人在接近,楊楓面色一振,開心的說道:「一定是他們來了,我們也是剛知道你們進來了的,快跑,有救了。」

然而,話音剛落,一陣巨大的爆破聲突然響起,青夏三人的身體頓時被擊飛開來,重重的撞在石壁上。昏迷的最後一刻,青夏只朦朧的看到一個青色的影子迅的接近自己,將自己攬入懷中,那種熟悉的香氣像是纏綿的水,讓她的頭昏昏沉沉。

暈眩瞬間襲來,整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上好的芝蘭香氣幽幽的吸入鼻息,一扇精巧的竹門被緩緩推開,觸目所見,全是一片碧色的海洋。

竹制的長幾,竹制的小椅,青色的帷帳在碧色的竹床上緩緩的飄蕩,壁上是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裏,有白色的清雅燭台,箱子柜子全都恰到好處的擺放在屋子的角落裏。小屋不大,可是卻分外幽靜,窗外的竹海在微風中出淡淡的風聲,清幽的香氣從窗子瀰漫開來。白色的花朵在竹林中飄曳搖動,像是仙境一般瑰美。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躺在竹床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着著,一雙秀眉也緊緊的皺在一起。她的眼眶深陷,嘴唇青白,小巧的臉頰清瘦,眼角已經有細細的魚尾紋,她的肌膚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來在大漠的風沙中行走,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迹,曾經的水嫩變得粗糙。她受了傷的肩膀上有幾處傷痕,新傷舊傷累積在一起,像是幾條蜿蜒的小蛇。她的後背被火灼傷了,有幾處水泡,挑開之後,有細細的膿水流了出來,流淌過背上的幾道箭傷,看起來是那般的觸目驚心。她的右腳有很嚴重的凍瘡,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當年就在這裏,在寒冰大殿上,她光着腳背着一個男人,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事後卻沒叫過一句疼……

就是這樣一個嬌小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副柔弱的肩膀,卻承擔了太多的重擔和太多人無法想像的壓力。這麼多年來,她被世人咒罵,行走在刀鋒血雨之中,穿梭在滾滾黃沙之內,苦苦執著的時候,可有細心的調理過這個傷痕纍纍的身子?

修長的手指掃過她的眉眼,像是溫柔的風,帶着淡淡的溫情和濃濃的小心,輕輕的為她上藥、包紮、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污血。

那戰慄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觸感,已經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沒有觸摸到了。

水波蕩漾,如在夢中。

青夏似乎被一場美夢網住了,她又一次夢到了秦之炎,像這六年來得太多次一樣,她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氣息,那種好聞的川貝香氣讓她睡得很沉,像是整個人浸泡在溫泉之中,溫熱的水流掃過眼睛,漫過鼻子,蓋過頭頂,漸漸將她整個人籠罩,溫暖如同三月的暖陽。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一次這般真實,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如果這是夢,就請再也不要讓她醒來,她伸出手,緊緊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住,然後,眼角酸澀,卻不曾落下淚來。

秦之炎,我不會哭的,你曾經說過,我是這世界上最堅強的女子,無論生什麼事,都會堅強的挺下去,如今,我不哭、不鬧、不惹你生氣操心,你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會?

竹台上的檀香悠悠的燃著,一室幽靜,暗生曇花。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窗外的蠶聲清脆動人,百鳥鳴叫,微風送來款款清香。床上的人睫毛輕輕一扇,隨即,就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青夏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為自己仍舊在做夢,她以為她還沒有清醒,像是這六年中的很多次一樣。於是她很平靜的坐在床榻上,看着這屋子裏的一切,竹制的長幾,竹制的小椅,竹制的地板、書架、箱子、柜子,清淡的山水畫,冒着熱氣的臉盆,打開的窗子,還有外面喳喳鳴叫的鳥兒。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現實,尤其是剛從那樣一個絕境的死地逃生而出,青夏恍惚間,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八年的歲月瞬息而去,這深埋在記憶中的最美麗的地方,像是一個夢寐以求的仙境,徹底的網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坐在那裏,腿腳都已經麻,四周的景物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陡然間,青夏的身軀猛地一震,她頓時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圓瞪着周圍的一切,驚訝的半張著嘴,拳頭越握越緊,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留下猩紅的血。

不是夢,這不是夢。

青夏突然跳下床來,腿腳一軟,險些倒在地上。她扶住床柱,手掌按在心口處,呼吸越的急促起來。是,她看到了秦之炎,在逃天火海之中,她看到了那個清俊飄逸的男人,雖然沒有看到那張臉,可是她看到了他青色的衣擺,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觸摸到他堅實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川貝清香。他救了她,帶她來到著青木大殿,一定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青夏的眼睛有些紅,不知道是被濃煙熏的,還是因為太過於激動。她想要走過去推開門,卻覺一雙腿竟在微微的顫抖,她幾次伸開手,卻又在縮了回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她突然有些擔憂的捧住了自己的臉,急忙回過身來,跑到小几旁,拿起桌上的小銅鏡,細細的看着自己那張臉孔。面色太過蒼白,嘴唇沒有血色,她只能大概的梳了下頭,手忙腳亂的擦了把臉。

站在門前,幾次深呼吸,終於,微微的閉上眼睛,唰的一聲,啦開了房門。

明媚的陽光突然照射在臉上,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緩緩睜開眼睛,一身白色的長袍隨風飄蕩,迎著清晨的風,不住的翻著裙角,濃密的黑披散在身後,越的顯得一張小臉清瘦蒼白。明媚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竹林之上,透過稀疏的竹葉,灑下斑駁的微光,竹林下是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前有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壺清茶,兩隻茶杯,一隻竹椅擺在石台旁,上面,坐着一個青袍緩帶的男子。

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溫和,周身上下帶着一股濃郁的滄桑和溫潤,他淡笑着看向青夏,突然牽動嘴角,淡淡而笑,聲音醇厚如溪澗緩水,溫和的說道:「你醒了?」

青夏的眼淚,突然就那麼掉了下來,像是無法抑制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門檻上。

淡淡的花圃中,種著幾株有川貝清香的花草。微風蕩漾,是那般的好聞和清澈。

原來一直是這樣,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們曾經見過面。」微風從竹林中淡淡的吹過,男子仍舊淡笑着望着她,沒有出聲安慰,也仿若是看不見一般,只是緩慢說道:「你這樣任性的來到這裏,有人也許會為你着急。」

青夏感覺很累,她又想起了當初在波斯灣的那個黃昏,夕陽像是戰場上的血,鋪天蓋地的染下了滿天的暗紅。她撲倒在海灣的浪花之中,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無法抑制地疲倦,那些心酸的無力感,像是噬人的螞蟻一般爬遍了她的全身。她緩緩的坐在門檻上,無力的點頭,聲音疲倦的說道:「我記得你,你姓梁。」

「姑娘好記性,」梁先生突然笑道:「我還幫你帶走了一個暗戀你的小姑娘。」

青夏抬起頭來,雙眉漸漸皺起,輕聲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裏?你是什麼人?是你救了我嗎?我的夥伴在哪裏?」

梁先生淡淡一笑,說道:「你一下子問這麼多,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一個一個回答。」

梁先生搖頭說道:「我怕你的時間沒那麼多。」

青夏眉梢一挑,不解其意。梁先生笑着說道:「我還是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青夏渾身一震,頓時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沉聲說道:「什麼人?」

梁先生眼光一斂,有靜靜的波光緩緩閃過。

「一個你一直在尋找的人。」

青夏曾設想過千百個和秦之炎見面的方式。

她想,也許會在某個名勝古迹,在群山之巔。她費儘力氣地爬上去,現他正坐在蒼松之下靜靜撫琴,偶爾抬起頭來看着她靜靜一笑,像是已經等待了她很久的樣子。

她想,也許會在某片沙漠,就像曾經的很多次一樣。她疲憊欲死,乾渴、飢餓、無力,突然,前方傳來了清脆的駝鈴聲,他騎坐在雪白的駱駝背上,緩緩地走來,然後,遞給她一隻鼓鼓的水囊。

她想,也許只會在一個很平常的地方,在湖邊,在酒樓,在飯館,在小吃店,也許會在某個大街的角落裏,她在和小販討價還價的買東西,突然覺不遠處有一個人討價還價的聲音比她還大,她不服氣的站起身來,然後看到他的影子。

她想……

她想了很多,卻獨獨沒有想到過這種方式,再或許,是早就已經想過,只是,不敢去面對罷了。

可是此時此刻,看着面前那座青色的墓碑,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幾個字,青夏卻突然有些木然了。她想,她或許是應該哭的,可是為什麼眼睛卻澀澀的,流不出一滴眼淚呢?她站在一片滔滔的竹海之中,看着面前的一塚青墳,伸出顫抖的指尖,卻只能觸碰到冰冷的石碑,想說什麼,嗓子卻彷彿被堵住了,再也不出半點聲音。

石碑之上,掛着一小串銀色的鏈子,在空氣的腐蝕下,已經顯得有些烏黑。青夏伸出手去撩起鏈子,握在手裏,那種大夢一場的感覺終於呼嘯而去。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反覆的跟自己說,這是真的,這是真的,可是一顆心卻在撕心裂肺的疼,呼吸漸漸變得困難,手指冰冷,臉頰也開始潮紅了起來

梁先生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轉過身去,緩緩離去。

還沒走出竹林,一聲低沉的、壓制的、還帶着一絲隱隱的破碎哭腔登時響起,驚散竹林中的萬千飛鳥,撲騰一聲振翅而飛,齊齊飛掠而去。

梁先生腳步微微頓住,看向極遠的一處密林,終於無奈的搖了搖頭。

女子的聲音破碎且絕望,間中帶着無法掩飾的沙啞和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聲一聲的回蕩在空氣里。隱隱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之炎?」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一隻蒼白的手輕輕的拂過冰冷的墓碑,默念著上面的字。他的墓,就如同他的人一樣簡單,一杯黃土,一座青墳,簡單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五個清瘦的字:秦之炎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這一串已經黑的銀鏈子。

這條鏈子,是當初在彭陽街頭埃里克斯那群洋人第一次見面時送給自己的,自己當晚在洪湖邊上掛在了秦之炎的脖子上,希望着保佑了千百萬人的耶穌上帝也可以保佑一下她的愛人,只可惜,也許是她的信仰不夠虔誠,萬能的神將他們遺忘了。歲月恍惚,紅顏白,最深最冷的噩夢,終於還是呼嘯而來。

秦之炎,我早就該知道你在這裏的。

青夏苦澀一笑,笑容里滿滿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滄桑,她靠着石碑坐下,幻想着她靠在男人懷裏的樣子,往昔的歲月像是流淌過的水,緩緩卻又急,無法牽住,無法挽留。

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會在的地方,就會使這裏。可是我不敢來,我寧願抱着你還活着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這裏,害怕來了之後看到的,只是一個靈位,只是一具屍骨,或者,就如現在這樣,只是一座青墳。

竹林里突然起了風,吹起青夏潔白的衣衫,就像是八年前的那個傍晚,她伏在男子的背上,手提着一雙鞋,光着腳,還一盪一盪的,昏昏欲睡。那時的風真好,有清新的香氣,那時的月光也真好,有寧靜的溫暖,那時的花也真好,開的鮮艷而不媚俗,那時的一切都很好,世界一片安靜,只餘下他們兩個人,沒有戰爭,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沒有任何東西橫在中間。他們在古老神秘的地下相依相偎,細聊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往事,像是兩隻相依為命的蝴蝶,沒有一點煩惱。

她還記得,他們說過,這裏太美好,若是能夠不再出去,該有多好。

可是那個時候,他們的肩上,還有太多的重擔在壓着。她要出去尋找楊楓,而他,也有太重太重的國讎家恨。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想必,她真的會永遠龜縮在這個方寸之地,不再出去。這樣,秦之炎不會就這樣與世長辭,而自己,也不會將楚離狠狠地拖下水來,而她,也不會辛苦磨難,疲憊欲死。

如果可以,真想讓時光倒流到那一秒,然後伸出手去,緊緊的握住那個孱弱單薄的身體,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眼淚像是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潔白的衣襟上,轉瞬,就不見了蹤影。新,彷彿是被人掏空了,連原本的那一絲小小的希望也宣告破滅,她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情,眼淚似乎已經幹了,可是為何還是會有淚滾滾而出,眼前一片迷濛,她看不清遠處的樹,看不清天上的雲,只有那座墓碑上的五個字像是一隻只錐子一樣,狠狠的扎進了她的心底。

秦之炎,下面不冷嗎?已經十二月了,外面已經下了雪,白雪茫茫,天寒地凍。你躺在那裏,沒有暖手爐,沒有炭火盆,沒有厚實的衣服,你不會感到冷嗎?

我以為我可以很堅強,我以為我可以很勇敢,你用了六年的時間來給我做這個心理準備,可是當我知道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巨大的心疼。秦之炎,我的心被掏空了,裏面的血在不停的向外流,我自己好笨,我堵不上。

青夏突然將頭靠在青色的石碑上,眼淚滂沱而下,嗚嗚痛哭失聲,她的指尖泛白,那些過往的歲月像是奔騰的河水一樣從她的周圍洶湧而去,漫過她的小腿、腰身、脖頸、頭皮,將她整個人吞沒其中。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些鮮活的記憶仍舊如新,原來,她竟然是一個這般執著和念舊的人,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一眼萬年,永不能忘。

秦之炎,你的依瑪爾來了,她這些年太累了,活着比死去還累,如今,她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可不可以,就讓她追隨你而去?你已經不在了,你的長生,又怎能獨自存活?這寂寥的人世,這浮華的一生,這艱難的歲月,就讓它們一同逝去吧,我只想陪着你,看着你,在你冷的時候抱着你。你曾經是那般的愛我,現在,就讓我好好的回報你吧。

而他,而他……

女子的聲音漸漸變小,有腥熱的液體自她的口中潺潺而出,像是溫熱的泉水,一點一滴的灑在素色的石碑上。那些冰涼的風微微吹過,掃起滿地的塵埃,捲起她的秀和衣角,遠遠望去,只能看到一個單薄消瘦的後背。

天色漸暗,女子仍舊是一動不動,有噪雜的腳步急忙而來,幾名白須白的老者七手八腳的將她抬起,放在一隻擔架上,就匆忙離去。

一個青衫磊落的男子站在竹林之外,身姿落寞,衣袍翻動之間,竟是那樣的飄逸出塵。

梁先生從後面緩緩走上前來,聲音溫和的說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苦澀淡漠,卻並沒有言語。

梁先生繼續說道:「金針入腦,藥物植入,從此以後,即便是相對而坐,她也不會再認識你,你可想好了?」

男子突然轉過身來,眉眼溫潤如玉,眼神寧靜如海,淡淡的說道:「為何老師今日這麼多話?」

梁先生笑道:「老年人嘛,難免會老到一點,我只是怕你日後後悔莫及。」

「老師明知我將陷入怎樣的命運,何苦要拖累他人?」男子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轉過身去,沉聲說道:「更何況,有人比我更適合。」

竹林沙沙,光影迷濛,有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也應該到了。」

千秋雪冷,萬里冰原。南楚大皇的百萬大軍跨越了賀蘭山脈,越過了北地草原,深入大漠,千里奔襲,一路追殺,骨力阿術的匈奴本部死傷無數,再無東山再起的半點可能。然而,就在馬上就能除掉這個隱患的時候,楚皇突然下令全軍返回中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除了幾個貼身近侍,所有人都只當這是大皇的有一次英明決定,死心塌地的緊緊追隨。

在西黑的平原上,楚離命此次進軍西域立了大功的宋揚將軍帶着大軍先返會還巢邑,自己則帶着五千黑衣衛精銳秘密感到了龍脊山秦王帝陵。

曾經,就在這片土地,他和她擦肩而過。如今,他在一次回來,默默的對自己說,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再次生,絕不。

轟隆隆的聲響緩緩開啟,巨大的山脈好像是從中間斷開兩半一樣,黑洞洞的,好似是巨獸所張開的猙獰巨口。

楚離眼神微微一眯,打馬上前,樂松和徐權大驚,齊齊擋在他的前面,沉聲說道:「陛下,小心有詐。」

楚離抬起頭來,一雙劍眉像是飛揚的利劍,輕輕的皺緊,終於,伸出手來推開擋路的人,一步一步的驅馬而上。

他這一生,就是一場豪邁的豪賭,他賭贏了無數次,只因為他有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如今,他將要去面對一生之中最為重要的一個賭局,他堅信,他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漆黑的山洞裏,兩側燃燒着巨大的青銅火鼎,一隻黑色的石台十分不協調的放在山洞中央,兩側各擺着一隻椅子,其中的一隻,已經坐了人。

那人青袍墨,鳳眼劍眉,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茶杯,聽到他的聲響抬起頭來,靜靜一笑。

就像人生中的許多次一樣,他們互相拱手,語調低沉,波瀾不驚的互相問好。

「楚皇。」

「宣王。」

「好久不見。」

時間呼嘯而過,生死,兩個爭鬥半生的男人緩緩落座,彼此眼中,都是磨滅不變的尊重和防備。

如果不是國讎家恨,如果不是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他們也許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和互相看重的知己。可是這個世上,永遠沒有如果一詞的存在性,秦之炎看了楚離一眼,指著前面的清茶,輕聲笑道:「沒有毒,請用。」

楚離面色沉靜,卻並不接過茶杯,只是沉聲說道:「青夏在哪裏?你叫我來此,所為何事?」

秦之炎微微挑眉,感興趣的說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死反而呆在這個地方?」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秦之炎一笑,說道:「那好,我今日找你,有三件事。」

楚離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秦之炎說道:「一,秦楚結為邦交,世代友好,共同出兵對抗四夷蠻邦,統一華夏,將來在適當的時機大秦將歸為南楚版圖。二,七部從此寂滅,請你不要再搜查追殺,還各部百姓一個寧靜。三,我將青夏徹底交給你,請你好好照顧她。」

楚離眉頭漸漸皺起,突然站起身來,轉身欲走,一邊走一邊沉聲說道:「一個時辰內我若是看不到青夏安全走出秦皇陵,我就將龍脊山夷為平地。」

「楚離!」秦之炎長身而起,說道:「你有何不滿?」

楚離回過頭來,沉聲說道:「統一華夏,對抗四夷,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大秦若是真心投降歸順的話,我或許還可以考慮,別的請恕我沒有這麼天真。二,清鵬七部若是不再作惡,不再陰謀造反,不再干預各國朝政,不再影響民間商賈,我自然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三,青夏是個有獨立意識的人,她若是喜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我自然無話可說,你我之間,一直在爭,就算她真的要陪你,也只能算是我不如你,我不需要你的退讓和施捨。」

秦之炎聞言微微一愣,過了許久,突然輕笑一聲,說道:「你這性子,倒是和青夏有幾分像。好,就如你所言,大秦歸順南楚,向你投誠,但是前提是你必須善待秦氏後人,不得在百姓之間設三六九等,不得欺辱大秦官員。清鵬七部就此絕跡於天地之間,不會再有絲毫紕漏,就連大道墨者行會和你的老對頭西林家的人,我們也會想辦法幫你除去。至於青夏,她不會再記得我,我只想請你為我隱瞞,不要讓她再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

楚離冷眼看着秦之炎,眉頭緊鎖,過了許久,突然沉聲說道:「你可是會死?」

秦之炎一笑,說道:「人生在世誰無死,而我,只是換一種方式罷了。商丘家的人正在幫青夏醫治,待會她醒來,你就可以帶她走了。」

說罷,對着楚離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隱沒在山洞之中。

「秦之炎!」

楚離突然高聲叫道,秦之炎微微一愣,腳步就停了下來。

楚離看着這個他一生之中唯一一個深深顧忌的男子,突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不真實感,他眼神銳利,卻又帶着絲說不出的情緒,終於開口沉聲說道:「你,保重。」

秦之炎並沒有回頭,他將他的一些很重要的東西留了下來,那是他這一生中唯一一次想要自私佔有的東西,可是天命難違,老天不可以對一個人太過厚待。他淡淡的點頭,輕聲說道:「謝謝。」

青衫磊落,長袍如水,單薄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半點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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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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