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沒有輸贏

二十一章 沒有輸贏

「他被蘇明抓走了。」方絕說道,他實在不忍心告訴溫月茹,他的爸爸拋下她一個人逃命,卻仍然沒有逃過一死。

「怎麼會這樣啊。」溫月茹緊緊的抓着那塊和門板差不多大的船板,一道道波浪湧來,兩人就像無根的浮萍在水中晃來盪去。不時有海水灌到了溫月茹的嘴巴和鼻子裏,又苦又澀。她環顧四周,放眼望去都是一望無際碧藍的海水,根本沒有陸地的影子,差點急得哭了出來。

「別擔心,」方絕安慰她說:「至少我們還有一塊船板。」

溫月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光有塊破板有什麼用?連個人都坐不上去。」

方絕心裏完全明白,但如果此時他泄氣了,恐怕等待他們兩個的,只有死在浩瀚大海里的命運。他腦海里想過了好幾種方法,卻沒有一種法子能在這種情況下幫上忙。

「等吧,」最後,方絕嘆了口氣:「或許會有船過來,也不一定。」

溫月茹不放心的問道:「你肯定會有船過來?」

「肯定。」

方絕回過頭,望着海面上飄蕩著的殘骸,心中空蕩蕩的,漂無所依。他感到自己非常滑稽,這麼多年來,他就像一個棋盤上的棋子,不知疲倦的移動着,拼殺着,但有一天突然整個棋盤翻了,棋局結束了,沒有輸贏,沒有結局,天地下只剩下自己孤獨一人,回首二十餘年的人生,自己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到,也不知道未來可以做什麼。

「我快抓不住船板了,」不知在海上漂了多少時候,溫月茹突然開口說道:「我的手好痛好酸。」

方絕掏出了口袋裏的繩子,在船板上一個凸起的角上割開了深深的兩個凹槽,把繩子在上面繞了兩圈,然後把溫月茹的左手緊緊的綁在了上面,打了個死結。

「謝謝你又救了我,」溫月茹靜靜的看着方絕做完這一切,說道:「每次我有危險,你總會救我。」

「這沒什麼。」方絕在自己這邊的船板角上也切出了兩個凹槽,同樣的把自己的左手也綁在了上面。

「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了。」溫月茹過了一會,突然低聲說道:「蘇明在把我綁架到海上的這一路上,告訴了我一切。」

方絕心裏突然一陣酸楚。墨言死了,溫齊飛死了,安傑勒死了,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麼呢?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權利,金錢,愛情,或者復仇?他一路上靠着殺戮的刺激,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感,但如今細想起來,他比以前任何的時候,還要迷惑。

「你和我爸爸之間,真的必須要斗個你死我活嗎?」溫月茹看着方絕,眼中有着希望,有着悲傷。

「現在不用了。」方絕搖頭。都死光了,還斗什麼斗?

溫月茹卻誤會了方絕的意思,她以為方絕這麼說,是因為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片汪洋大海上。

「我們肯定能活下去的,」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希望,用力的說道:「你不是說會有船經過的嗎?我絕對相信你。」

可是現在,連我自己,都已不再相信。

溫月茹看着遠方日暮的夕陽,慢慢落到海平面的下方,映射出萬道霞光,禁不住看的呆了。過了好一會,她終於鼓起勇氣,輕聲問道:「那麼,你當初接近我,也是另有目的,對不對?」

方絕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告訴了溫月茹一切。

「是真的啊,」溫月茹低下了頭:「我真傻。可是,為什麼你們男人不能好好相處,非要處心積慮的你害我,我害你?要活下去,真的這麼累嗎?」

「我不知道。」方絕回答,他確實不知道。

「等我們回到了岸上,你和我爸爸和解,好不好?」

方絕無言。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溫月茹起初還總是緊盯着四周的海面,身怕漏過了一艘過往的船隻,但在這片浩瀚的洋麵上,根本連一隻船的影子都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海水,不停的向他們擠過來,一沉一浮間,慢慢的漂移。

溫月茹終於累了,天空和海面變得一片漆黑,她把頭側躺在船板上,對着方絕,臉頰浸在了一波又一波湧上船板的海水中。

「我累了。」她說。

「你休息,我來等船。」方絕說:「等你一覺醒來,會發現已經躺在床上了。」

溫月茹笑了起來:「你又騙我,總是這樣。」

她很快的睡著了。

方絕睜着眼睛,守候了一夜,陪伴他的,只有海水和風的聲音。

天邊漸漸亮了起來,一輪金黃的初陽,一眨眼間跳出了海面,又被一朵朝霞悄悄的遮住了臉。

黑暗慢慢的消散,海天之際被染成了一片金色,波光粼粼,就像有千萬片薄薄的水晶折射著天地間燦爛的光影。方絕注視着那片金黃,久久沒有移開視線,直到他的眼裏在也沒有其它顏色。

「真美。」溫月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由衷的讚歎道。

「真美。」方絕點頭同意。

海洋中初升的太陽是美麗的,但正午的太陽卻是要命的。方絕和溫月茹已經在海水中漂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兩個人都是口乾舌燥,皮膚快要被毒辣的陽光曬裂。

「還沒有船嗎?方絕?」

「快了。」

這樣的問答,已經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碰我的腳,好多次了。」溫月茹趴在船板上,有氣無力的說道:「是什麼啊,你去看看。」

方絕也感到自己的腿上有什麼東西滑過,但在水裏泡了一天,他感覺身體已經快麻木了,也不肯定是否是幻覺。

屏住了呼吸,方絕把頭潛下了水面,令他吃驚的是,他看見了一群白色的鯊魚,大約有二十條,每條兩米左右,正悠閑的在他們腳下游來游去。

方絕立刻浮上了水面:「是一群魚罷了。」

溫月茹原本無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能不能抓兩條起來?我好餓。」

方絕苦笑着搖頭,他只希望那群鯊魚不餓。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過去,好在那群鯊魚大概並不餓,但也沒有船隻經過,方絕又看到了海上燦爛的晚霞,絢麗的朝霞,最後,他連時間的概念都失去了。

「我們真的要死了嗎?」溫月茹的聲音已經變得非常虛弱。

「不會,船快來了。」

這樣的對話,又重複了許多次。

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經歷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天空中下了一場雨,方絕和溫月茹貪婪的喝着落在船板上的雨水,總算恢復了一點體力。

「這個給你。」溫月茹在一個黃昏,突然從懷裏解下一串項鏈,掛在了方絕的脖子上。吊墜是一個小水晶盒,翻開來,鑲嵌著一張她自己的照片。

「東京買的,在淺草寺開了光,但當時生你的氣,所以就沒給你。」溫月茹的聲音,就像夢中的囈語:「但現在我們要死啦,帶着我的照片,你也許還能在陰間找到我。」

「船快來了。」方絕固執的說道。

「如果有來生,你能愛我嗎?」溫月茹彷彿沒有聽到方絕的話:「媽媽生前曾告訴我,人死後,通往陰間的路上,有一座奈何橋,只要你等在那座橋上,總會等到自己心愛的人。如果你先到,不要走,等我好不好?」

「我們不會死。」方絕不知道已經多少天沒有合眼,快支持不住了。

「下輩子裏,你帶我去流浪,好不好?」溫月茹的眼裏漸漸有了光彩,雖然很黯淡:「你和我,走遍世界各地,開開心心的冒險,好不好?」

方絕終於撐不住了,全身每個細胞的能量彷彿已經耗盡,昏昏沉沉的趴在船板上,睡了過去。

溫月茹看着睡着的方絕,憔悴的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方絕的臉頰。

「你終究還是不願意,但我就是喜歡和你在一起。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剪短了我的頭髮,我就一直留着短髮了……」

漸漸的,溫月茹也睡著了,睡夢中,還帶着微笑。

方絕在夢中,似乎見到了滔天巨浪,狂風暴雨,他感覺自己就像一片葉子在漫天波濤中沉浮,但他實在太累了,就這樣死去,或許也好些。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陣清涼的感覺,把他從夢中喚醒。方絕費力的睜開眼睛,一隻灰色的海豚從他面前躍過,帶起無數點水花淋在他的臉上。

陽光亮的晃眼。

他費力的轉了個身,想避開陽光對眼睛的直射,腦子裏迷迷糊糊的,卻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方絕變得遲鈍的大腦想了足足有十秒鐘,突然整個人想被電擊了一般,劇烈的顫抖起來。

他的身邊空蕩蕩的,綁在船板凹槽里的繩索只剩下半截,或許是因為海水的浸泡,或者不斷的摩擦,繩子斷了。

溫月茹不見了。

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方絕的心,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那麼害怕過。環顧四周,只是一望無際藍色的波濤。天空是藍色的,海水是藍色的,但就是沒有溫月茹的影子。

方絕瘋狂的拉拽著船板,瘋狂的拍打着身邊水面,一個浪頭打來,又把他沖回了原點。他拚命的,無意義的浪費著自己僅存的體力,和一個又一個涌過來的海浪搏鬥着,和整個浩瀚的大海搏鬥着,用自己渺小的力量和大自然的無情搏鬥着,最後終於精疲力竭,連抬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這麼像一具死屍一樣的漂浮在海面上,恍惚中,方絕聽到了海船汽笛的聲音。

太陽光照在他胸前的水晶吊墜上,反射出美麗七色的光芒。

此時,地球的另一端,卓韻秋抱着她的手提箱,在瑞士施特歇爾貝格鎮的漫天大雪裏,一個人坐在車站的候車室里,獃獃的看着牆上的鐘,等待着某人的承諾中的到來。

「對不起小姐,車站要關門了。」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禮貌的說道。

卓韻秋彷彿沒有聽見,仍然一個人,孤獨的守候在車站的站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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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兇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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