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天界

守劍瞪着從容,只希望從他口中問出一些蛛絲馬跡,可是,他什麼都不說。

「時機未到。」

她問了十次,他十次都是用這個借口搪塞。

「你到底在等什麼時機?從以前到現在,你一直在操縱着別人的生命,就連我也都成了你的棋子,是嗎?」她一把揪住從容的衣襟,冷著臉喝問,耐性已經磨光。

回到天界,她等不及休養身體,立刻來到從容的雲仙洞天,只想弄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從容卻始終不願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你要這樣解讀,我也不反對。」從容俊逸斯文的臉龐,仍是那八風吹不動的沉靜。

「你……」她氣得說不下去了。

以她當餌,成了奉滔天的禁留,備受凌辱,他不但沒有任何歉意,連一句解釋也不給,守口的本事,簡直比死人還厲害。

「你的氣太弱了,最好多休息,否則體力將會耗竭殆盡。」從容盯着她蒼白的臉色,勸道。

「我怎麼能休息?厲王就要回來了,整個承天宮如臨大敵,玉皇焦慮難安,下令所有天兵神將全天候戒備,你還要我多休息?」她忿忿地放開他,怒聲大嚷。

她顯然中了厲王的詭計,他即將來襲的預告,已讓整個天界亂了陣腳。

「玉皇其實一點都不需擔心,雖然星象顯示了惡兆,但厲王再可怕,我們仍有制他的武器。」從容輕聲道。

「什麼武器?」

「你。」

「我?」她愣住了。

「是的,只要你就夠了,從以前到現在,能制服他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從容還是那句老話。

「為什麼?」她不懂。之前,她一直以為從容所指的是她的武功和神劍,但事實上似乎並非如此。

「因為他愛你。」從容看着她。

她臉色微變,猛地想起那二十多天奉滔天對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難道,在那些可惡的強佔和凌辱背後,真的藏着愛嗎?

「你應該也感覺得出來吧,他對你的愛,超乎尋常……」

「別說了!」她大聲怒喊。

不,她不想知道,即使她已經多少感受到奉滔天對她的痴狂,她還是不願去面對他那種令人備感壓力的情感。

「不過,這就是他的宿命,他愛你的程度,將會決定他是否會毀滅。」從容又道。

她睜大雙眼,明明空蕩的胸腔,卻泛起一抹疼痛。

「但他並未毀滅,不是嗎?你要我去對付他,但反而因為我,他的記憶被喚醒了,也解除了非人咒……」她懊惱地說着,但話到一半,卻陡地住了口,臉色刷白。

這……就是從容的目的。

他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才會故意對她被縛的事不聞不問,為的,就是製造她和奉滔天相處的機會,利用她,喚醒奉滔天的記憶……

從容盯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笑。

「沒錯。」他看穿她的心思,點點頭。

「為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讓奉滔天回復記憶,等於陷玉皇和整個天界於險惡之中……」她驚愕地瞪着他。

「有些事,總要冒點危險才能達到目的,同樣的,要除掉厲王,只有用這種極端的方法……」

「這哪是什麼方法?這根本是惡搞,你接下來又要如何對付他?你說啊!」

「我說過,你就能對付他了,你甚至什麼都不需要做,他就輸定了。」他一再強調。

她再一次悚然住口。

「為什麼你這麼篤定?難道……我和他真有什麼牽扯嗎?我……以前……愛過他嗎?」她艱難地問出內心的疑問。

「這個答案,你得問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我的心早就不見了,不是嗎?你拿走了我的心,然後把我變成一具只能倚劍為生的行屍走肉……」她失控地怒喊。

「我沒拿走你任何東西,守劍,你的心,很久以前就被你自己藏起來了。」從容清朗的眼中閃過一絲哀傷。

「被……我自己?」她錯愕地呆杵著。

「是的,你把你的心,連同你的那段記憶,都藏在一個沒有人碰觸得到的地方。」從容喃喃地嘆了一口氣。

「什麼?」她驚愣。

「幾千年前你種下的因,造成了現在的果。守劍,一念之差,會改變很多事,包括一個人的命運,厲王以為他失去很多,事實上他已經得到他最想要的了,所以,他得付出代價,成為獸,過着非人的生活,都只是代價的一部分而已。」從容難得地說了許多,只是,依然沒說破重點。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這一切都太奇怪了!我為什麼要把我的心藏起來?一個人沒有心,根本不能活……」

「是不能活。」從容又嘆了一口氣。

「那我又為什麼能活到現在?」從容不但沒有解除她的疑問,反而令她更加困惑。

從容不再多說,搖著羽扇轉身走開。

「你別再想了,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保重你自己,這趟凡間之行,你已元氣大傷……」

他的話聽起來充滿關懷之意,她想起自己與劍之間的特殊關聯,心中一動,突然道:「從容……其實是你救了我吧?你用神劍幫我續命,讓我一直活下來……」

從容身子定住,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帶點責備,「沒錯,你做了傻事,本來早該死了,但我卻救了你……」

「為什麼你要救我?甚至耗用你的法力為我續命?」她瞪大雙眼,內心不但無法感激,反而覺得他又似乎在進行着什麼事。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會出手救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他語帶玄機。

「什麼道理?你口口聲聲自稱身為『觀星』就只有預卜,而非干預,但你卻一再的涉入了別人的生活,不懂得迴避……」她突然感到生氣,也感到戒慎。

多年來,她從不曾懷疑從容的為人。可是,現在她卻打心裏冒出了冷顫。這個始終讓人看不透的人,他對是非對錯的依據是什麼,底限又在哪裏?

他,是善,還是惡?

「我不是不懂,而是不能……」他嘆道。

「你……」

「好了,你從剛才到現在已經問了一大串問題了,守劍,你不累啊?」他突然一笑。

「因為我有太多太多的疑問,而這些疑問,只有你知道答案。」她擰眉不悅,在這種時候他還笑得出來?

「其實你一點都不用着急,等明天厲王現身,一切的疑問都將得到解答。」他仍賣著關子。

又是這種讓人氣結的說詞,她怒火中燒,正想追問到底,卻見他神色有異,抬頭瞥向承天宮。

「不過,我想你也許不用等到明天了……」

她凜然地轉頭,只見一片黑沉沉的妖氣逼近承天宮,臉色驟變。

「他來了!竟然提前了一天!」她驚怒低呼。

「果然是厲王的作風,從不按牌理出牌。」從容冷哼。

「我得趕回去……」她戴上頭盔,急着提劍要走,卻突然提不起氣,腳步微晃。

從容扶住她,「我先去看看,你練了劍養養氣之後再來。」

「別開玩笑了,這種時候,我哪還有心情練劍。」她掙開他的手,吸口氣,迫不及待地朝承天宮飛去。

從容佇留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神色一斂,眉宇肅然。

「你以為你為什麼才活到現在呢?守劍,因為這盤棋,沒有你就無法結局,這一盤對弈,等待了幾干年,就為了等你下最後一子……斷魂棋……」

他低聲地自言自語,清逸的臉龐閃過一道殺機。

承天宮外,原本為了慶賀玉皇壽辰,宮牆花園張燈結綵,理應一片熱鬧景象,如今佈置全遭破壞,整個宮闕瀰漫着一股陰邪晦暗,喜氣盡失。

一大群非人魔獸四處作亂,禁衛軍們早已全員出動,與大批非人魔獸對戰,趙同領軍的天兵天將亦趕來支援,但魔獸們時而零星襲動,時而糾集襲西,看似零亂無章,卻又頻頻奏效,製造了莫大的恐慌。

在那群非人魔獸飄忽難測的突擊下,原本紀律整齊的武衛們竟都亂了手腳,連帶地也讓趙同率領的軍旅們陷入了混亂。

守劍立在高處,一眼就看出這些妖獸乃經過高人指點,進行所謂的奇襲,目的就是在探測天界防線的虛實,並擾亂人心。

奉滔天果然厲害,居然在預告的前一天來這招突擊,讓人防不勝防。

她俏臉深擰,心裏不免為天界的未來暗暗憂心。

「看來,這次厲王是有備而來……」隨後跟來的從容觀察著整個情況,低聲道。

「這次和上回的密謀奪權可不一樣,奉滔天從一開始就打算把事情鬧大,才會召來這群『非人』……」她蹙著眉道。

「武曲大人,這群妖獸魔怪大肆作亂,似乎是故意掩入耳目。」趙同火速來報。

「有看見厲王嗎?」她警覺地瞥著四周。

「沒有。」趙同搖頭。

「他一定也來到天界了,究竟躲在哪裏?」她擔憂地道。

「我進宮去看看,你們小心防範,別被這群妖魔闖入宮內。」從容說罷便飛入宮內。

「趙將軍,叫士兵們去準備『封魂針』與『金鋼索』,看見妖魔們立刻攻擊,殺無赦。」守劍隨即下達指令。

「是。」

「全力戒備,厲王的人馬絕不只有這些,加派人手巡查各個仙神殿閣,別讓敵人有機可乘。」

「遵命。」趙同領命,匆匆離去。

她則轉身前往後宮,安撫那群后妃宮女向來是她的職責之一,在這非常時刻,她可不希望那群女人出任何差錯。

一個輕躍飛上宮牆,她正準備到皇后所居的福祿殿,忽然,一種奇特的感應陡地襲來,她停下腳步,抬頭望着與承天宮遙遙相對的厲王行宮,心中一動。

奉滔天一定就在那座早已荒廢了的宮殿裏。

轉個方向,她急速奔向厲王行宮。

這同當年天界最炫亮的建築,如今藤蔓爬滿了門和屋蒼,眼裏所見都是一片凄涼,自從厲王被捕,受咒為貂之後,這裏數千年來都被玉皇列為禁地,沒有人敢進入此地,它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樣,也被處以極刑,任其頹圯蒙塵,光華不再。

守劍踩着淹沒在雜草中的路徑,一步步走入花園,褪色了的亭台樓閣,早已失去原有的風采,一座座如滄桑的老人,孤獨而絕望地等待着死亡那天的到來。

一抹疼痛及酸楚突然貫穿她的四肢百骸,她臉色發白,怔然呆立,久久無法移動。

「你來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驀地在她背後響起,她急收心神,猛回頭,只見奉滔天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

黑袍之外,披着黑氅,黑髮率性披散,回復成厲王的奉滔天,那份渾然天成的氣勢更加驚人。

「你果然在這裏。」她瞪着他,戒備地握住神劍,身體莫名感到緊繃。

「我真不喜歡你這身打扮,遮去了你美麗的臉,還有令人銷魂的胴體……」他打量着她,對她那一身胄甲頭盔皺起了眉頭。

「住口!你別太囂張,厲王。」她變臉怒斥。

「真是無禮啊!武曲大人,直闖我的宮殿,又如此放肆,實在該有人好好教訓你一番。」他興味地勾起嘴角。

「該被教訓的是你,你的所作所為,早就觸犯了禮法。」她反譏。

「禮法?誰定的禮?又是誰立的法?」他輕蔑地道。

「我真笨,竟忘了你天生就是個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得從不遵從法規的人……」她冷哼。

「呵……」他突然大笑出聲。「你不覺得我們這兩句對話很耳熟嗎?當年,你闖入我的行宮,為了趙妃前來興師問罪,就是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連說的話都一字不差……」

「什麼?」她愣愕了一下。

「那天可是我們初次面對面的紀念日啊,我們甚至還打了起來,你的頭盔被我掀掉,我才第一次見到了你的真面目……」奉滔天說着說着,思緒飄回了過去。

那次的驚艷,有如在他心中投下巨石,他猶記得他當時胸口波瀾洶湧,久久無法平歇。

這也許就是他被封住記憶之後,依然對她有如此強烈感覺的原因。

她的強悍,她的絕美,她的頑強倔傲,她的一切,烙在他心裏的深刻程度,已不是任何咒語可以抹滅。

守劍臉色一變,倏地打斷他的回憶。

「夠了,我可不是來和你敘舊的,厲王。」她不安地喝斥。

「哦?我以為你是來找尋那一段屬於我們兩人的記憶。」他揚了揚眉。

「我早就對過去發生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違心地道。

「真的嗎?你真的不想知道,過去我們有多麼深愛彼此嗎?」他緩緩走近她。

她渾身一震。她……真的深愛過奉滔天嗎?有嗎?

體內的悸盪緊縮,似乎就已說明了一切,但她卻不敢去接受這個答案……

或者,是不能接受這個答案,只因,她無法理解自己過去怎麼會愛上這個惡名昭彰的男人。

「我們在這個地方幽會纏綿了幾回,歡度春宵了幾夜,你難道一點也想不起來嗎?」他伸出手想輕撫她的臉。

她舉劍擋住他的手,瞪視着他,緊聲道:「對,我把過去那些全忘了,現在,我只知道我的任務就是殺了你。」

他俊臉一沉,心裏頓時燃起了怒火。

「忘了?說得真簡單,在你對我做了那麼可恨的事之後,你以為你忘了就沒事嗎?」他森然的口氣中全是恨意。

「放手!」她奮力掙扎,卻發現怎麼也掙不開。

「你用你的美貌和身體博取我的信任,在最後關頭捅我一刀,把我推入地獄,你還有臉說你忘得一乾二淨?」

「哼,也許那是你罪有應得,我不過是做我該做的事而已。」她冷笑。

「什麼?」他大怒。

「你當年企圖篡位稱帝,你的所作所為人人得而誅之,我只恨我當時沒能殺了你,才讓你今天能再次造亂。」

他怒眉飛聳,眼中冒出烈火,她的說詞刺痛了他的心,也撕碎了他對她殘存的一絲感情。

從不為任何女人心動的他,第一次動了真情,他愛她的程度,甚至想廢了那位名義上的原配,改立她為王妃,無奈她是四神官之一,終身得效忠玉皇,他奪王位,有部分原因就是想改變這可笑的禁令,好光明正大的娶她為妻……

如今回想自己的行徑,還真是愚蠢至極,她對他的愛,從頭到尾都是虛情假意,而他卻深信不疑。

可恨哪!他怎能饒過她?怎能……

怒恨在胸口激蕩,他猛地揮掌,重重摑了她一記。

「啊……」她無法閃避,挨了這一巴掌,頭盔被打落,痛得眉心擰緊。

他緊鉗住她的手,又扯住她的頭髮,危險地眯起了雙眼。

「背叛我的人,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也一樣,但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只會慢慢地折磨你,把你變成一個只剩下感覺,但是卻不能言又不能動的人偶,任我蹂躪支配,直到你死為止……」

他的恨意濃得幾乎將她腐蝕,她全身的細胞都在發脹發痛,痛得她想掉淚。

「因為,這是你欠我的。」他緊盯着她紅腫的臉,狂暴地低吼。

「我不欠你任何東西,你別想得逞……」她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厲聲反駁,並試圖拔劍,但手尚未碰到劍把就又被他扭住。

「別以為有了從容給你的這把神劍,你就能對付得了我,他奪走了你的心,藏起了你的記憶,我還是有辦法讓你想起一切,你我之間的那段過去,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太不公平了,我不准你私自將它還忘,在你成為我的玩偶之前,就先好好回味一下……」他陰鷙地說着,慢慢舉起了右手。

「你想幹什麼?」她焦怒地大喊掙扎。

「去看看你如何對不起我,我要你重新經歷一次,就從我們生命交集的那個原點開始……」他眼瞳熠熠,接着掌心射出紅光,直接擊中她的眉心。

她連抵擋的機會都沒有,就感到前額一陣刺痛,眼前變得昏暗扭曲,頭也沉重得像是被什麼網罩住,意識被一道強大力量吸了過去,穿過一片迷霧,她就這麼被拉回久遠以前,回到那個記憶斷層的地方,回到她愛情萌芽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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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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