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主

第十章 公主

老話說得好:「人是衣裳,馬是鞍」,站在妝鏡前,我不停咋舌感嘆。宮侍解散了我亂糟糟的髮髻,取出玉篦仔細為我梳理。我的發質一向粗硬易結,宮侍雖是小心,仍是扯得我頭皮生痛,「嘖嘖」直叫。

「怎麼?」折磨我的動作倏然停下,透過銅鏡,一個削瘦的身影在我後面悄然而立,眾人襝衽。我歡喜地原地轉了一圈,然後一頭扎進他懷裏:「舅父,如何?」皇帝舅舅驀然捧起我的臉蛋,凝視良久,雙目瀲灧,神情似悲或喜,十分激動。我嘟起小嘴喚道:「舅父?」他一陣輕咳,撫摸着我的長發,喃喃道:「怎不好看?所謂『燦如春華,皎如秋月』也不過如此罷。」又轉首對秦總管,語氣興奮:「可是太為神似?」「確然,老奴剛才也是大為嗟嘆,恍惚時光回返。」

聽他們一來二去,傻子也該知道,自己原來極肖皇帝舅舅思念之人,怪不得他如此親近於我,心中不免沮喪。「傻孩子,又愣神了。」他笑得溫柔:「今日你如此好看,舅父親自為你梳髻,可好?」一眾皆訝,也是,堂堂天子竟有這等喜好。

他卻興緻極高,拉我坐在鏡前,接過玉篦認真為我梳理起來。銅鏡里的他動作輕柔,彷彿演練了數遍,一隻手先稍稍執起一縷,玉篦才緩緩梳開。不知是因為他技術真正太好,亦或是被他唇畔笑意所惑,反正直到他為我盤上髮髻我都無絲毫痛覺。

「陛下,殿外突發急雨,清露台恐不能承宴。」一個宮人進來稟告。想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此時,一陣悶雷滾過,「轟隆隆」貫進耳里。「可怕?」正在為我綴飾珠花的皇帝舅舅問道。「不怕,只是聲響大而已。」我朗聲回道。「呵呵,好孩子。記住,聲勢越大止得愈快,這雨……成不得氣候。」

「陛下,即使住雨,地上積水也一時難凈,您看?」跪在地上的宮人再度開口。皇帝舅舅看了看他:「知道了。那便改在宵游宮。去罷。」順手把一支鑲著珍珠的玉釵插在我發間。

「大功告成。悠悠,快看,舅父手藝可巧?」我湊到鏡邊細細觀量,雙垂環髻玲瓏小巧,腦勺后散落些許頭髮,用銀色絲帶鬆鬆系好,顯得我小臉愈加粉嫩。咦,確比蘭影的手藝還好呢。「如何?」我連連點頭:「原來阿悠還能這般好看。」

皇帝舅舅似乎被我情緒感染,呵呵直笑。「翁主這般天生麗質,依老奴看就像陛下的嫡親公主。」秦總管搭腔。唷,這馬屁拍得,這可不是民間,公主、翁主雖是一字之差可是差之甚遠哩。「嗯,如此確有公主范儀。」不想皇帝舅舅也頜首贊同。

「陛下,燕允,棠卓兩位大人覲見。」「快宣。」少頃,兩個身着玄甲的男子步入內室,稽首行禮。一個正是早上才見過的燕允。另外一個年紀稍大些,膚色白皙,五官俊秀,應是棠卓了。呃,這兩人到似奶姆故事裏專勾魂魄的黑白雙煞。

「事可辦妥?」

「已按您吩咐。」

「善。事畢自有重賞。」

「臣等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且退罷。」

待人退下,皇帝舅舅回首拍了拍我的肩:「悠悠,晚上,舅父請你看戲。」「樂府伎子?」我眨巴着眼睛。「不是,比那精彩不止幾倍。」

這場雨果然不久,下晝即歇。我隨皇帝舅舅自閶闔門出,乘攆前往宵游宮。這回在我的強烈請求下,皇帝舅舅命人為我單獨備了一攆。急雨方停,霧氣還未散盡,道旁儘是摧折的草木。想是早晨禁令未解的緣故,一路上幾無人煙。

宵游宮建在太液池畔,據說是專門用於娛樂宴賓的,雖是接鄰未央,卻不若那般肅穆。

遠遠望去,亭台樓閣,巍峨迤邐。下攆后,皇帝舅舅仍是拖着我的手,他的手尚是冰涼,臉色卻是舒緩了許多。

隨着宮人高聲唱諾,我們步入殿內,語聲幾靜,殿上眾人我多半不識,不過皆是華衣錦服。我的目光一下就找到了獨孤泓,他正跪坐在首席下方,今日到未通身紅裝,一襲雪青直衣讓他看起來脫了些許童稚,平添了幾分貴氣。因我站在皇帝舅舅身旁,他只能悄悄覷我,眼裏卻是一片晶華。

上首並排擺設了兩座案席,正中的自是皇帝舅舅的位置,左側的案席上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已然在座,雙頰紅潤,笑意盎然,今日似是格外得意。正是進宮第一日讓我稱她外祖母的太后。皇帝舅舅對她頜首以禮:「太後到早。」

在他身後的我自是連忙下拜。太后受禮,對着我上下打量:「此時看來與那日竟格外不同啊。」

良久,方教我起來,喚我入座。我稍一掂量,自覺前往末席,手忽被拖住。只見皇帝舅舅左手虛掩於唇一陣猛咳,我趕忙替他捫背,少歇,他輕喘著:「朕尚有些許不適,讓悠悠陪朕落座罷。」太後點頭,語帶關切:「皇帝龍體保重啊。」「自然。謝太后。」好一段母慈子孝的互動,離他們最近的我,不知為何渾身打了個激靈。

於是我十分張揚地隨皇帝舅舅走向御座,宮人迅速為我在兩座之間擺置了一個小几。坐定后,皇帝舅舅吩咐各人起身入座,其時,鍾罄和鳴,宮樂聲聲,宮侍托盤而入,奉上各式佳肴。

我坐在上首,打量四周:阿芙與獨孤泓並席而坐,她今日著一湖藍曲裾,略施薄粉,更是楚楚可人。她上首之位卻是空置,離首席最近的中階上也是虛置一席。看來,太子跟安岳公主俱未到場。阿芙他們下首的是幾列少年少女,應是進宮伴讀的重臣子弟,那日在水榭見着的幾位皆是列席在座,那檀色衣裝的趙家千金正與旁人低聲交耳。

在他們對面的,呃,自是皇帝舅舅的後宮娘娘們了。因皇后不在,最上首的應就是聞名遐邇的暮賢妃了。

她身穿絳紅色百蝶紋的綢緞深衣,如雲烏髮挽成凌雲髻,上簪著三支鑲了各色寶石的鳳尾金釵,額間貼著海棠花鈿,如此華麗的裝扮自是將她的瑰姿艷逸襯得恰到好處。皇帝舅舅後宮雖是稀少,也有十來人,放眼過去姿容勝她者也有一二,可惜如她這般深諳裝扮之道者未得一個。此時,不小心與她目光相接,一觸即過,只是她審視我的目光竟讓我有霧裏看花之感,十分怪異。

「阿荻為何未至?」皇帝舅舅開口,顯是對着暮賢妃。「回陛下,聽聞長公主昨日徹夜撫琴,以致身子不爽今日已遣人告假。」「胡鬧。她身邊服侍之人皆是飯桶嗎?」怎麼覺得皇帝舅舅的脾氣似乎都是被他的兒女們勾起呢。

暮賢妃猝然離席而跪:「臣妾無能,身為庶母未能盡責,請陛下治罪。」說完微抬頭,一雙剪水雙瞳脈脈望着上首。耶,以退為進吶。果然,「起來罷,阿暮,不必如此苛責自己,你平日輔佐後宮事務,已是不易。朕也知阿荻那性子,哎,以後你也稍規勸些。」

皇帝舅舅親自起身虛扶,暮賢妃仿似腿軟乘勢挽住他的手臂,欲貼近他懷裏,不料皇帝舅舅猛然咳嗽,回手掩唇,暮賢妃一個站立不穩差點跌坐於地。

四下正暗自觀賞好戲的眾人見此皆是忍俊不已。她卻似毫無所覺,迅速掏出塊絲帕遞於皇帝舅舅,焦急關切:「陛下,怎生這般嚴重?」

「無妨,入座罷。」

皇帝舅舅回到席上,太後轉首問道:「皇帝之病看來極是難愈啊。」這話聽着怎麼都有幸災樂禍之意。「不勞太后掛心,朕正當盛年,些許小病豈會為難。」「喔?小病嗎?皇帝可別諱疾忌醫啊。」「朕自是省得。」

「陛下,樂舞坊已準備停當,可傳?」自進殿後就不見蹤跡的秦總管跪在堂下請示。「且慢,朕尚有一事宣佈。」「諾。」聞此言,堂上鴉靜。該是何事,看到那趙家千金似乎格外專註,難不成是長公主與燕大將軍好事將近?

「朕欲收汝陽侯之女韓悠為義女,封為長安公主。」

「轟……」一句話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堂上也一下炸開。

我怔愣在座,秦總管慌忙上前扶我:「公主,快謝恩吶。」我在他的牽引下,步向堂前,屈膝跪下,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高聲道:「謝主隆恩。」

「免禮。」我立起身還是有幾分懵懂。「日後與你兄長姊妹互恭有愛,和睦相處。阿芙」皇帝舅舅轉首喚道。

阿芙跪在了我身側:「父皇,阿芙曉得,往後必然視阿悠姐為親姊。」「善。都起來罷。」皇帝舅舅好像很滿意。

我欲回座,阿芙碰了碰我的袖肘,側身看她,她甜甜喚道:「皇姐。」

「阿芙?」

「無事,只是熟練一下。」隨後也不看我徑自落座。我順着她的身影看到了獨孤泓,小屁孩兒也正在看我,他先是一愣,片刻,對我扯了個大大的鬼臉。

這小孩兒,我不禁失笑,那日那頓爭吵在此刻徹底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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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之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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