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秋葉凋落,楓林漸染。

窗外夕陽斜射進案桌,高潤努力眯了眯眼,仍然看不清摺子上的字,這才意識到已是傍晚,他抬頭看了看窗外與夕陽相映的楓林,心中淡淡嘆道,又是一天過去,又是一年過去。

以前他總是很絕望,眼中只有未來的黑暗,他曾經用力掙扎過,反抗過,歇斯底里過。然而誰知道在這個每個人都絕望的時候,他卻看到了曙光,但是他卻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激動,也沒有絕處逢生的驚喜,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安寧,如大浪過後的大海,累了,所以平靜了。

「什麼時辰了?」一個虛弱蒼老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高潤回頭,淡淡一笑道:「您醒了。」

床上昏睡一整天的景樂帝迎著晚霞的橙光,看着高潤氤氳在晚霞中的微笑,這一刻病痛離他而去,煩人的國家大事都不存在一般,這一刻只有高潤帶給他的安寧,只有在此時他才覺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作為一個人有意義地活着,而不是一個龐大帝國的皇帝,一個符號。

「這是早上嗎?我睡了一整夜?」

「已經是傍晚了,您睡了一天一夜。」高潤坐到床前扶起皇帝。

「哦。」景樂皇帝沉默良久,嘆口氣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天命不可違啊。」

「您只是累了。」高潤淡淡安慰道,他恨眼前這個人,然而到現在這個程度,他連恨都懶得給他了。他就像一個比皇帝還老的老人,滿身疲憊,只希望找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平靜的度過餘生。

「今天南邊有什麼消息嗎?」景樂帝不置可否,他活了大半輩子,欺騙了自己一輩子,也就這最後的日子活得最清醒。在他的國家終於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候,他終於無法自欺欺人,現實逼得他認清自己肩上扛着一個帝國的沉重負擔。

高潤端起宮女端進來的粥道:「您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先喝粥吧,這可是用二皇子從古書上找出來的方子配出來的,呂太醫都說這粥是最適宜您的身體的。」

景樂帝聽了,皺着的眉鬆了松,道:「邊吃邊說吧。」

高潤也不反駁,一邊喂,一邊道:

「反軍已經佔領了曲水,十日內會到達直隸城外,直面我軍主力,我們只能死守,決不能讓鳳雎攻下直隸,否則京城將再無屏障,而我們城外四方大營,除掉吃空餉的和老弱病殘,加起來只有四萬兵力。

而鳳雎佔了江南,雖然今年大災,但是江南是天下糧倉,鳳雎補給充足,收攏流民,擴軍非常快,如今已有十萬大軍。好在我剛收到消息,昆南並瓊京雖然和雍州相鄰,卻並沒有異心,鎮南王有自己的軍隊,瓊京有駐軍,他們若是合力攻打雍州,估計這會應該已經拿下雍州了……」

「父皇,父皇!」高潤還沒說完,外面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鳳維未經通報就這麼大大咧咧地進來了。

高潤皺了皺眉,從床邊站起行禮道:「見過大皇子。」

鳳維掃了他一眼,眼中那種高高在上的輕蔑一覽無餘,然而鳳維卻自認為掩飾地很好,看在他還有用的份上,他施捨一般地點點頭,接着就直接對着坐在床上的景樂帝道:「父皇,您把京郊四大營給兒臣吧。」

景樂帝擰眉,短促的呼出一口氣道:「我什麼時候讓你進來了,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鳳維不在意道:「反賊都要打到家門口了,還講究那些規矩做什麼。」

景樂帝氣得咳嗽了幾聲,想翻臉,但是又有所顧忌,眼前這個大兒子羽翼已豐,已經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他忍了忍才道:「你要四大營做什麼?」

「以防萬一啊,萬一直隸守不住,兒子手上有兵也能守住京城,就算守不住,護著您逃走總是能的。」鳳維理所當然道。

「殿下,打仗可不是兒戲,這四大營是我們手中最後的底牌了,您沒帶過兵,也不知道怎麼守城,臣覺得還是交給經驗豐富的老將穩妥些。」旁邊高潤插嘴道。

「我跟父皇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鳳維火了,他這段日子可謂風光無限,上朝下朝都有許多重臣圍着恭維,文臣一張嘴能把人罵到死,也能把人誇上天,文人一旦無恥起來,誰都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

於是鳳維的虛榮心像吹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除了他吊著一口氣的親爹,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皇位幾乎就是他的囊中之物,雖然他接手的是個爛攤子,但是以他的能力,平亂是分分鐘的事,只有他這個庸碌懦弱了一輩子的父皇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叛亂而惶惶不可終日。

親爹都不看在眼裏了,何況他一直看不起的高潤,因此鳳維一點都沒覺得自己說話有多自大。

但是景樂帝對高潤是真愛,他可以容忍兒子對自己不敬,但是絕不會讓高潤受一點委屈,因此他氣得揮手道:「他的話就是我的意思,他怎麼說你怎麼做,他說讓誰統領四大營,我就讓誰統領!」

鳳維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樂帝,那眼光就跟看着一個色令智昏的昏君一樣,「那他說讓誰做繼承皇位,你就讓誰做皇帝了?」

景樂帝剛要說對,卻被高潤拉了一下,立時清醒了過來,意識到這話絕對不能認,否則高潤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景樂帝只得軟下來道:「朕剛剛說的是氣話,畢竟高潤是朕的身邊人,是你的長輩,朕覺着他說的有道理,你從沒帶過兵打過仗,那四大營乃是朕的親軍,可不能讓你練手。」

「沒打過仗不表示我不會打仗,兒臣自小也是熟讀兵書長大的,統領十萬大軍兒臣不敢保證,但是區區四萬還是不在話下的。再說了,那些將軍畢竟都是外人,哪有兒臣值得您信任啊,俗話說上陣父子兵,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鳳維又歪纏了一會兒,磨得景樂帝受不住,只能給他一萬,讓他先帶着練練手。鳳維見這是景樂帝的極限了,也不想把人逼得太緊,只能拿着城南大營的虎符告退。

告退的時候,他還讓高潤送他,結果一出殿門,鳳維就沖着高潤火道:「你到底是哪邊的,怎麼還拆我的台?」

高潤並不生氣,保持着一貫的心平氣和道:「臣是為了大局才那般說的,畢竟若是被反軍攻破京城,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說到底,你是不信我能打仗是吧?」

「殿下,您聽我一句勸,如今大敵當前,那些爭權奪利還是先放放,一切以大局為重。您也不想剛登基就被反賊趕下來對吧?」高潤擺出長輩的架子,語重心長道。

這話朝中也不是沒有人說過,鳳維一些眼光長遠的幕僚也這樣勸過鳳維,奈何鳳維正在自我膨脹時期,什麼逆耳的忠言都聽不進去。

這段對話最終不歡而散,雖然鳳維不認同高潤的觀點,但是高潤這番話倒是打消了他的疑心,覺得高潤還是忠於他的。

也許是睡了很久,醒來的景樂帝精神還不錯,但是他心中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種不安的預感促使他下意識地尋找熟悉的占卜。

於是他只帶着余宴和高潤兩個親信去找平時給他講道的老道。

不知老道跟他說了什麼,回來的時候,景樂帝一改往日陰鬱的模樣,好似拿定了主意一般,眼中出現少有的堅定。

「阿潤,朕這三個皇兒,你覺得誰最好?」到了寢宮,景樂帝揮退宮人,只對着高潤問道。

「皇上,我可沒資格評判三位皇子。」高潤謹慎道。

景樂帝也不逼他,他這輩子最花心思的除了修道就是高潤了,他知道高潤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他的心中高潤是個近乎完美的人,從不背後說人,也從不要求什麼,好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一樣無欲無求。

雖然高潤什麼都不求,景樂帝更要替他多多打算,剛剛老道的一番話一下子點醒了他,他要選一個對高潤最有利的皇帝,那麼八字屬水有仁君之相的鳳雛,肯定比命中帶火性情暴躁的鳳維更加有優勢。

「阿潤,聽說你和鳳雛挺合得來,看來你挺喜歡他的。」景樂帝試探道。

高潤淡淡一笑,道:「二皇子殿下雖然怕衝撞陛下,一直不敢見您,但是他時時刻刻都記掛着您的龍體,不遺餘力搜集許多藥材,甚至親自學習藥理,他對您這般孝順,臣投桃報李,多多照顧他些是應該的。」

景樂帝聽了分外感動,無論如何,在高潤的心裏自己總是排第一位的,他喜歡鳳雛也只是因為鳳雛對自己孝順而已。盲目信任的景樂帝絲毫沒意識到,高潤這是在不著痕迹地給鳳維上眼藥,有一個孝順的兒子比著,另一個兒子在皇帝心中不知不覺就留下不孝順的印象了。

高潤說鳳雎會在十日內到達直隸,可是他沒料到鳳雎是個極端冒進的人,最糟糕的是他還極有軍事天賦,他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就到達了直隸!

高潤低估了對手,卻高估了己方的大將,聽到鳳雎兵臨城下的時候,整個直隸都亂了,直隸總督甚至要連夜逃走,卻被手下人發現,又引起了內訌。

不僅直隸亂了,噩耗同樣讓整個京城陷入混亂。而好容易精神些的景樂帝再也承受不住打擊,一下子病得起不了床了,他太無能,太懦弱,天要塌了,他只能選擇已死來逃避責任,把不作為貫徹到底,不得不說活成他這樣的皇帝也算史無前例了。

還好他還不是無藥可救,起碼他記掛着在死之前把高潤安頓好了。

於是他硬撐著身體,讓余宴把朝中所有四品以上官員都叫進宮裏來,在這些人集中的時候,他又把鳳雛悄悄叫到床前。

這時的景樂帝頭腦一片清明,他慈愛地對着鳳雛笑道:「我們父子倆很久沒有見了。」——其實是十幾年沒見了。

「這些年你的一片孝心我都看在眼裏,高潤也都看在眼裏,雖然我們父子不能相見,但是還好有高潤在,你的孝心他都認真轉達給了朕,這晚粥還是你翻得書,才做出來的,朕喝着很不錯,你辛苦了。」

鳳雛大大的眼中滿是淚水,哽咽道:「兒臣不辛苦,只要父皇能長命百歲,兒臣什麼都願意做,別說就是翻翻醫術,就是我們父子永不能想見,兒臣也願意忍受。」

也許是臨死前,人都會變得感性,景樂帝聽了這番話,立刻感動無比道:「是父皇對不起你,這麼些年對你不聞不問,現在還要把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交給你,阿雛啊,你受累了。」

鳳雛連忙跪地道:「兒臣不要,父皇您還老當益壯呢,兒臣願意輔佐您度過難關。」

「哎,老了,朕是不行了。但是朕相信你的能力,道長說你有仁君之相,福澤綿長,定能給國家造福。你要是遇到什麼問題,多問問你的外公,做皇帝千萬別做成孤家寡人,無論怎樣都不要仗着自己是皇帝就不把別人看在眼裏,像你大哥遲早是要吃苦頭的。

你現在還年輕,有些事還不知道,等你老了就知道身邊有個人陪着有多麼難得。朕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身邊有阿潤,有他陪着朕才覺著這輩子沒白活。」

老皇帝拉着高潤,轉頭又對着鳳雛道:「等朕走了,你就放阿潤離開這座皇宮吧,朕下了道旨意,抹去他的侍君身份,你就當沒有他這個人。阿潤是個淡泊名利的人,也沒有自己的子女,他陪着朕這麼些年受了許多苦,現在他願意去南邊,隱姓埋名地生活,朕就成全他,鳳雛啊,這是我唯一的遺願。」

鳳雛看了高潤一眼,兩人目光有一剎那的交錯,瞬間達成了協議。

與此同時,寢殿外邊的大臣也陸陸續續跪滿一片,最後鳳維聽到消息也急匆匆趕來,走到一半,突然冒出一個小太監在他耳邊輕聲道:「皇上剛剛召了二皇子進去。」

鳳維有些不敢相信,盯着小太監,直到確定對方說的是真話,才皺眉思索,他又不是笨蛋,這時候皇帝單獨召見弟弟絕不是什麼好事。

他一咬牙,回身吩咐幾句,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寢殿。

正好這時余宴從裏面出來,攔住鳳維道,「殿下您來得正好,皇上吩咐讓諸位宗室,公主殿下,內閣眾位大臣,六部尚書,並兩位皇子進內殿。」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鳳雛連忙越眾而出,跟着大皇子,大家排好隊,無比肅穆地進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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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寧靜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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