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決定

第八十七章 決定

「李真要來帝國。來燕京。」應決然對戴炳成說。

此時兩個人身處山西省最高執政官官邸的情報分析室內。往日這個分析室當為山西總督所有,但今夜歸屬組織的「一號負責人」,以及「最高統帥」。

而山西總督彭定凱本人安靜地坐在房間的另一邊,冷眼觀瞧這一整個房間里的人在忙來忙去。但他的心裏並不像他此刻表現出來得這樣平靜,因為但凡有一點點政治敏感度的人都會知道,自己被牽扯進一件大事當中了。

而這件「大事」的標準,並非一城一國的級別,甚至不是某一個歷史階段的級別——是在整個人類文明的尺度上。

因為南方的那位皇帝參與其中了。

就在兩分鐘之前,他們得到一個消息。李真在中都敲掉了組織的中都分部,並且殺死安若鴻。

房間里地位最高的三個人對此都沒有表示驚訝。

應決然與戴炳成清楚安若鴻本人壓根就對他構不成什麼威脅——如果兩個人戰得轟轟烈烈天昏地暗才是一件令人感到驚訝的事情。

至於山西總督彭定康……他都可以將自己的情報分析室借給「組織」的兩位最高級成員使用。這世界上已經少有事情能夠在他心中掀起波瀾了。

應決然盯着傳來的數據思考了很久,才又問戴炳成:「您怎麼看?」

戴炳成的臉色在顯示器所發散出來的冷光中顯得冰冷,同時有些蒼老。

在這一生的時間當中他做過不少重大決定,但沒一次像眼前這樣難於出口。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自有一個專業高效團隊可以為他提供建議、分析策略。其實這樣的團隊此刻也有,但戴炳成不想從他們那裏聽取一絲一毫的意見。

因為他眼下所要做出的決定就只跟一個人有關係——李真。

這件事情,有關人性。有關認識與信任。

或許還能再扯上一點兒同「情操」「信仰」之類的東西掛上邊兒的事情。

所以他意識到自己這一次,似乎要賭。從他第一次見到李真的那一刻起。一直賭到此時此刻。賭注則是這個岌岌可危的世界的未來。

其實此刻他倒是覺得輕鬆。因為實在再用不着權衡什麼利弊得失,他只需要跟着自己的本心走就可以了。而這樣的感覺,他有多久沒有體會過了?

用一個小朋友「要不要吃掉冰箱裏那個蘋果」的心態,去做一個可能影響世界的決定。

五秒鐘之後,戴炳成對應決然說:「我們去燕京。」

應決然沉默了一會兒,彭定康終於開口說話了。

他說:「閣老。你這是在冒險。」

十年前彭定康四十五歲,那時候他的的確確還是要仰望戴炳成。但他也知道很多有關這個傳奇人物的事情,他對戴炳成的印象一直是一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因而此刻他感到對方的決定過於草率,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將近十年的冬眠對他的大腦產生了影響。

但戴炳成從臉上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似乎在做出那個決定之後,他整個人都如釋重負了。

他對應決然以及彭定康說:「這是我的意見。如果我在十年之後醒過來的確要做點什麼事情的話,我想,這個意見就是第一步。但這一步要不要走出來,決定權交給你。」

彭定康盯着兩個人看了一會兒。從座位上站起身。

「我身體不大舒服。」他低聲說,「我去休息一會兒。」

然後這位山西總督開門走了出去。

「他不信您。」應決然低聲嘆了口氣。他低頭沉思一會兒,又說,「但我信。」

。。。。。。

。。。。。。

「好吧。總要來。」這是同樣的話,但說話的這個人口氣很平靜,且室內就只有他一個人。

這個室內是指「靜齋」——帝國天子的書房。

皇帝朱照煦還未睡去,且衣袍整潔。他坐在寬大的几案之後,但就僅僅是坐着而已。他在傾聽外面的聲音——今夜是個無風之夜。且月色皎潔。他早讓人關了房間里的燈,又關了附近一整片區域的燈。

於是月華便自窗戶里傾瀉了一地。他漸漸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能夠聽見衣服摩擦的細微聲響,甚至還能聽見更遠處的警衛走動的聲音。

從收到安若鴻死訊的那一刻起到現在,過了十分又四十三秒。

在第四十四秒的時候,他聽見推門聲。潤滑良好的門軸沒有發出一丁點兒多餘聲響,但月光從門外透進來了。一個人踩着月光走進門、關上門,隨手打開房間里的燈。

朱照煦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他眯起眼睛看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李真。但沒在他身上找到「風塵僕僕」的味道。

他便嘆口氣,笑:「中都和燕京差不多隔了半個地球,你十分鐘就趕到了。如今這世界真成了你的後花園。」

李真在房間里看了看,發現朱照煦早為他備好一張椅子。他就在椅子上坐下來,說:「我們的事情算辦成了一半。只不過這天來得有點兒早。那麼……現在你怎麼看?」

「都不打算聊幾句。直入主題。」朱照煦說。但他的笑容里有些難以掩去的傷感,還有些落寞與不甘。他深吸一口氣,收斂笑容,肅聲道:「我能怎麼辦呢。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所以我得聽你的。我只是覺得……你知道我前幾天看了一部很老很老的片子,叫做末代皇帝。」

「這是我家傳統。那片子你也看過吧,講的是立憲那時候的事情。那倒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末代皇帝」了——沒有了皇權,成為名義上的元首。但從前看的時候就僅僅是看,其實你也知道,之前和再之前,差別並不是太大——總要適應世界,總要擺擺樣子。然而我前幾天,倒是真體會到那種感覺了。」

朱照煦站起身,輕輕跺跺腳。似乎因為坐的時間太久,他的腿腳發麻了。

「幾百年的基業,就斷送在我手裏了。」

李真耐心地聽他說話,並不作聲。

朱照煦感慨了這一切,故作輕鬆地甩甩手:「事情都在按照我們計劃的來。把戴炳成凍起來,我們把所有人管起來。然後我們再把事情做好——在大局已定之後,將戴炳成放出來,把我們建立的新世界交給他們。」

「我只是有點兒不甘心。你知道的,錦衣夜行的感覺。你拿安若鴻開了個頭兒,然後再讓這世界亂起來、烽煙四起,把一切權利再交給戴炳成,或者應決然,或者說他們的那個組織、但沒人會知道我們做了什麼。這種感覺真難過。」

李真還是不說話。

於是朱照煦零零碎碎的聲音便停歇下來。

李真只開了這房間里的一盞燈。光源在朱照煦書桌的頂上,此時從他頭頂照下來,將他的眼窩映成一片黑色。而李真坐在光線更加昏暗些的地方,如同往常一樣處在陰影當中。

似乎剛才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朱照煦有些氣喘。他就微微喘息著,將一隻手撐在書桌一角,隔了很久之後才低聲說:「其實你想殺我。」

「一開始你就這麼想的,對不對?」他低頭思索一會兒,嗤笑一聲,「也對啊。就像我說的,畢竟幾百年的基業。哪怕我退位了……嗯,說實話,我總還有影響力。我還不甘心,或許還有野心。退一步說哪怕我自己不想,也許會有別的人想呢……你不想看見再亂……所以你想要殺死我。」

他又說了一長串的話,喘息得更厲害了。

他瞪眼,伸手指向李真:「你要殺朕!」

李真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你自己怎麼看呢?我是說,你是先知。在幾年前,我們打算這麼乾的時候,你看到的自己的結局是什麼呢?」

「……沒人會樂意去觀察自己。」朱照煦說。

「那就奇怪了。」李真笑着搖搖頭,「你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可以把自己藏得那樣好。那時候你甚至就有一個獨立的情報體系和自己的支持者。那時……你比當時的我大不了幾歲的吧。我呢,那時候還什麼都不懂。到了如今你擁有半個世界的力量,你卻要告訴我,你頹廢至此了?」

「呵……攤牌么?」朱照煦冷笑起來。

「我只是,單純地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李真說,「你說我要殺死你。但其實你有選擇的機會的。」

「現在我給你這個機會。」

朱照煦將手臂慢慢放下來,眼角的肌肉跳了跳。他皺眉,仔細去看李真。但他看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很久之前那個少不經事的少年人了——你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思。

他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有些話要脫口而出。但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朱照煦在原地走幾步,又走到書桌后,似乎焦慮矛盾得打算再跺跺腳。

但在他將腳抬離地面之前聽見李真說——

「用不着了。你腳底下的感測器已經被我弄壞了。」

「應決然和戴炳成已經離開了山西總督府——其實彭定康是我的人,不是你的人。他沒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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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麼一個正經嚴肅的人,你們竟然覺得我在開玩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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