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精靈

他們並沒能打起來——伊斯甚至沒有完全變回龍。

他的身體突然僵住，就像帕納色斯停在半空的手臂。驚恐與慌亂浮現在每個精靈臉上。白豹轉過身，伏低了身體，沖着營地邊濃密的樹蔭，自胸腔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那不是召喚，也不是求助……那是感知危險后的警惕與威脅，是出自野獸本能的防備。

樹蔭里站了一個人。耀眼的陽光和搖曳的樹影模糊了他的面容，那種無形的壓力卻讓周圍鳥鳴和風聲都漸漸沉默下來。一片死寂之中，伊斯隱約覺得站在那裏的彷彿是一頭強大而冷酷的巨獸，正冷漠而輕蔑地注視着渺小如塵埃的他們，卻又帶着點半睡半醒般的漫不經心。

「……斯科特……」他開口，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熾熱的陽光下，他卻冷得像是渾身的血液都已冰凍，控制不住地一陣陣發抖。

白豹繃緊了渾身的肌肉，保持着隨時可以攻擊……或逃走的姿勢，緩緩向前，發出另一聲咆哮。

那是完全不同的聲音——那幾乎不像是一頭豹子能發出的聲音。它充滿威嚴，清晰而響亮，在晴空之下如雷一般轟然而落，在所有的靈魂中炸響。

連伊斯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驟然的清醒。像是充塞在腦子裏無數混亂的情緒被瞬間驅散，只剩下了最強烈的那一個。

「……斯科特！」他放聲叫道，帶着一點希望……卻也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他砸暈過他一次……如果有必要的話，也不介意再來一次。

片刻之後，斯科特從樹蔭里走了出來。

剛才那種充滿危險的壓迫感，在陽光下如冰雪般消融。他平靜地站在那裏，神情有些疲憊，眼神卻依舊清澈。

他抬了抬手。白豹一路小跑過去，並沒有向剛才對着伊斯那樣拚命撒嬌，只是優雅地抬頭蹭了蹭斯科特的手心，喉嚨里呼嚕嚕的聲音聽起來都帶着幾分矜持。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伊斯默默地扭過頭，滿心沒來由的暴躁。

……不，他有絕對充分的理由。

「聖者……」帕納色斯喃喃叫道，終於回過神來。

斯科特低頭看了看白豹。

「……它出生在你們的森林裏，」他說，「你們看着它長大。」

帕納色斯的心重重地一沉，勉強壓下的恐慌再一次鋪天蓋地地襲來。

斯科特或許不是真正的聖者，這句話卻輕易擊中了他，即使這幾乎不像是責備……卻比任何更加嚴厲的措辭都更讓他無地自容。

「我們並沒有……」他試圖分辨，「我們並不想傷害它。」

這是事實，也是謊言——它並沒能讓他的恐慌和羞愧減少半分。

「它是自己跑過來的。」

他近乎絕望地擠出這一句。

這倒是實話。雖然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這頭該死的豹子到底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待在斯科特身邊，而非得鑽到他們這裏來……總不會是為了拜訪那些在它小時候被它踩着頭頂跳來跳去，給它餵過奶和肉的花豹和精靈們吧？

在它出現之後一切都亂了套。花豹們開始不聽指揮，一些消失在森林裏，一些被他們關了起來……在它們暴躁地試圖逃離時，他們甚至不得不使用了一些藥物讓它們安靜下來。

他懷疑過這會不會是斯科特的命令……但白豹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命令，何況是「慫恿你的同伴們離開它們的精靈」這種複雜的命令。

它畢竟也不過是一頭豹子……但他或許還是小看了它。

似乎為了再次證明他的錯誤，白豹晃了晃毛絨絨的大頭，十分威嚴地蹲坐下來，長吼一聲。

被關起來的花豹們再次回應，那些憤怒卻虛弱的咆哮讓斯科特微微皺眉。

精靈們默然低頭。那些咆哮聲或許比斯科特帶着譴責的目光更讓他們難受。

「你們是精靈。」斯科特緩緩開口，「無論你們信仰什麼，無論你們選擇了怎樣的道路……至少記得這個。」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拍拍白豹的頭，轉身走出幾步，又略帶疑惑地回頭。

「伊斯？」他叫道，彷彿在問他為什麼沒有像條小狗一樣立刻搖頭擺尾地跟上去。

伊斯怒視着他，沒有來得及收回去的翅膀危險地動了動，差點忍不住甩出長尾把他拍進不遠的池塘。

但他的尾巴還沒有生出來。

他壓下那口氣，沉默地跟了上去。

帕納色斯怔怔地站在那裏，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林中，甚至沒有聽清是誰在輕聲詢問，需不需要掌握他們的行蹤。

他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即使知道那並沒有用處。

花豹們依舊在低低地咆哮著，雖然聽在耳中更像是嗚咽。精靈突然想起他養過的第一隻花豹……在它衰老將死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也比如今他聽到的更有生氣。

「……放了它們。」他突然開口，「把所有的豹子都放了。」

「……什麼？！」

「為什麼？！」

極其罕見的，精靈們沒有毫不猶豫地服從他的命令，質疑和拒絕如本能般脫口而出。

「因為它們是自由的。」帕納色斯平靜而苦澀地回答，「因為它們是朋友而不是武器……沒有必要讓它們捲入我們的戰鬥。」

——何況，他們大概也已經失去了那些敏捷而優雅的生物的信任。

沒有誰再反駁。看着那些神情黯然的面孔，精靈知道，他們其實明白，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但那些讓他們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的選擇……對他們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

他心中煩悶無比，卻還記得囑咐：「把它們放到格里瓦爾的森林裏。」

格里瓦爾的精靈不會傷害它們……人類卻未必。

「無論有多少分歧和矛盾，我們始終都是精靈。」

雖然目的不同，在斯科特開口之前……他其實已經不止一次地聽過這樣的話。

帕納色斯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到某個總是在他左右的、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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