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星光之影

「那個殺手？」冰龍不耐煩地甩著尾巴。

「影舞者。」埃德下意識地糾正，「他是個影舞者。」

「精靈的殺手。」冰龍不屑地哼哼，「名字叫得再好聽也不過是殺手。」

話雖這麼說，它還是仰起脖子，向四周張望，分辨著空氣中微弱的氣息。

「……逃得倒是挺快。」

片刻之後，它不滿地嘟噥著，垂頭看向地面，惱怒又疑惑。

「我看不到他，也聞不到他。」它說，「我絕對射中他了……他不可能逃得那麼遠，遠到我連血的氣味都聞不到。」

夜風若有若無，對它的嗅覺並沒有什麼影響。星光之下，它甚至能找到草地上零星的血跡——它的確射中了他。

「……芬維！」埃德放聲叫了起來，腦子裏亂糟糟的，塞滿愧疚與不安。

讓精靈去盯着「老牧師」的時候，他純粹只是想暫時支開他而已。他根本沒有料到那個看似平常的老人居然是條龍……他也沒有給精靈足夠的信任。

他回想起那雙被星光照亮的眼睛裏奇怪的神情。不是驚慌，也不是恐懼……那是一絲再也無法壓抑的憤懣與黯然。

「芬維！」他大叫着，循着可能的方向衝進黑暗的森林。

伊斯說得對，這麼短的時間裏，他不可能跑得太遠……即使他們無法發現他的蹤跡，他卻應該能聽到他的聲音。

「你能聽到嗎？」他懷着一絲希望像個傻瓜一樣大喊大叫，「我很抱歉……至少讓我治好你的傷？」

他盲目地轉來轉去，直到視線中一道黑影無聲地從樹梢落下。

「嘿……你在這兒。」埃德輕聲說着，不禁鬆了一口氣。

影舞者沉默地站在樹影下，濃密的枝葉間漏下的星光像銀屑一樣灑在他的身上。埃德依舊看不清他的臉……他甚至並不能清楚地想起他到底長什麼樣，記憶中唯一鮮明的，只有那些怪異的刺青和那雙顯得太過年輕的，淺褐色的眼睛。

他從來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也並沒有試着去了解。

埃德抬起手，柔和的光芒如夢中的花朵般在他手心綻放，又如水一般流瀉而出，在精靈右腿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傷口上盤旋著，漸漸消失。

「我該為我……和我朋友向你道歉。」埃德站在原地，沒有試圖靠得更近，「這是個誤會……但它原本不該發生。這毫無疑問是我的錯，如果你想要離開，想要回格里瓦爾的話，我也不會阻止……請代我向銀葉王道歉，我想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他以為他不會得到回答——至多是得到一個輕輕的點頭。

「我不回去。」精靈低聲說。

埃德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識到，「不回去」並不等於會留下。

「……你要去哪兒？」他忍不住問道。

精靈沒有吭聲。

——他不知道。

腦子裏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埃德知道這並不是他的責任——「你是自由的。」離開格里瓦爾時，佩恩對芬維說的這句話也是對他說的。年輕的影舞者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

所以佩恩為他做出了選擇，而埃德沒能拒絕。但這實在不是什麼合適的時機……他深陷迷局難以脫身，一個他還無法完全付出信任的影舞者的確可以是一個有力的幫手，卻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埃德試圖說服自己，他應該讓芬維離開，畢竟獨自離開森林的賽斯亞納也一樣過得不錯……但賽斯亞納有羅莎，而且那個驕傲的戰士要比眼前無處可去的精靈自信得多。即使一時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迷失了方向，賽斯亞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並以此為傲，他鋒利的雙劍上銘刻着家族的印記……芬維卻連存在都是模糊的。

他只是一個符號，一件武器……就像他臉上的刺青和手中的短刀。

一聲「再見」在舌尖打着轉，卻始終無法出口。

「也許……」開口時埃德依然無法確定，「也許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回斯頓布奇……我是說，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我絕對不會再隨便找個理由把你扔到一邊……我會試着相信你，你也可以試着相信我。你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又想知道什麼，我很願意告訴你所有我能告訴你的……當然，如果想到了要去哪兒，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在那之前……」

他閉上嘴，苦惱地抓臉。父親教過他，想要說服他人時一定要表現得誠懇又自信，卻不能太過咄咄逼人……他曾經是能夠做到的，但如今他面對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生意，他的自信也已經被消磨得寥寥無幾。這幾句顛三倒四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猶猶豫豫毫無誠意，芬維肯安靜地聽他說下去而不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已經很值得感激。

他尷尬地沉默下來，垂下頭等待着精靈的拒絕。

「……好的。」芬維說。

埃德驚訝地抬頭。

他覺得那或許是他的錯覺……精靈的眼中有他從未見過的、一閃而過的喜悅。他覺得他說「好的」，不是因為他無處可去，而是因為他真的願意。

埃德所剩不多的自信稍微回來了一點點。他突然覺得自己或許還挺有魅力的——雖然他想不出他到底是哪裏打動了芬維。

「……你們說完了沒有？」

伊斯不耐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埃德心虛地回頭。因為身形巨大擠不進森林而不得不變回人形的冰龍滿臉不高興地抱着雙臂，神情微妙地瞪着他，又翻個白眼，移開了視線。

「又撿一隻……」他嘟噥著。

「什麼？」埃德根本沒有聽清。

「沒什麼。」伊斯沒好氣地冷著臉，「我說，你是不是該回神殿看看？我們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裏面的人卻像死了一樣……不會是真的死了吧？」

埃德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該來的總會來——他憂傷地想着，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

「也許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他說，「……拜託你一定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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