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2章 火之語（中）

事情遠未到最糟的地步，卻也算不上有多好。

埃德神情恍惚地在神殿並不複雜的走廊里轉來轉去，不自覺地拖延著時間，不願去面對現實。

尚待解決的麻煩和依舊沒有答案的謎題在他腦子裏列出一張長到令人絕望的清單……長得即便掛在三重塔的塔尖上，大概也能一直垂到地面。

他覺得自己陷入了曾經的夢中那迷霧籠罩的世界，既沒有找出方向的智慧，也沒有驅散迷霧的力量，只能永不停息地獨自徘徊於其中，精疲力盡，四顧茫然。

沮喪和疲憊悄悄地從心底某個無人可見的角落裏探出來，如冰冷的觸手般一層層纏繞上他沉重的雙腿，將他拖入黑暗的水底……直到激烈的爭執聲避無可避地傳入耳中。

「說到底，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伊斯的咆哮已經隱隱帶着巨龍的氣勢，震得埃德腦子裏嗡嗡直響。

他停下腳步，有一瞬間只想轉身逃走……但他想要逃開的，也正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人們。

埃德捏捏自己僵硬的臉，擠出一絲笑容，大步走進廚房，拉高的語調里有過於誇張的輕快：

「嘿！……我聽說這裏有吃的？」

兩張怒氣沖沖的面孔轉向他。幾乎一模一樣的金髮藍眼，和幾乎一模一樣的固執。

這裏的確有吃的。烤架上已經半焦的鹿肉還在散發着令人垂涎的香氣，但埃德遠沒有菲利那麼粗壯的神經，可以在這樣的氣氛之下自顧自地割走一塊，揚長而去。

「最好還是別去管他們，讓他們結結實實地打上一架再說。」

不負責任的聖騎士是這麼說的。埃德相信他不會真的袖手旁觀，也相信這對兄弟無論如何也不會真的打到你死我活，但還是……放心不下。

至少，他不能讓這座布魯克好心「借」給他們的神殿無辜遭殃。

「我說……」他苦着臉嘆氣，放棄了那毫無意義的裝傻：「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好好談談？我有一些壞消息，也有一些好消息，也許我們……」

「什麼消息都不關我的事。」伊斯語氣生硬地打斷了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通透的瞳仁在金與藍之間變幻著，讓埃德忍不住一陣陣地頭皮發麻。

斯科特看起來要冷靜一些，但他一開口，埃德就知道事情只會變得更糟。

「他什麼都不需要知道。」他說。

火上澆油。

額頭青筋一跳，埃德突然間就明白了當初凱勒布瑞恩舉起手杖猛敲斯科特的頭時的心情——他現在就很想來上那麼一下。

但即使握著凱勒布瑞恩的手杖，他也不是那個只要冷冷地微眯起眼就能讓巨龍也低頭的半精靈牧師。他只能在閃著寒光的利爪從伊斯指尖彈出時衝過去張開雙臂攔在兩人之間，踮起腳試圖阻隔他們憤怒地燒灼著彼此的視線。

「冷靜！」他氣急敗壞地大叫，「冷靜一點好嗎？！」

伊斯的爪子有驚無險地掠過他肩頭，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一點也不冷靜——他的眼睛命令又灼熱，彷彿融化的黃金。但他硬生生地收回手，緊握成拳，強壓下怒火，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我在外面等你。」

埃德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對他說的。他的朋友並沒有像從前那樣一怒之下便飛上天空，再不回頭……他卻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獃獃地看着伊斯轉身離開，聽着急促的腳步敲擊著堅硬的地面迅速遠去，好一會兒才回頭惱怒地看向斯科特。

一身白袍的斯科特向他疲憊地一笑，片刻之前還在熊熊燃燒的怒火，已經在他眼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根本沒生氣。」埃德終於明白過來。

「如果我依舊連自己的憤怒都無法控制，又怎麼敢冒險放棄對身體的控制？」斯科特苦笑，「我只是……想讓伊斯離開。」

「這一招沒有從前那麼管用，不是嗎？」菲利含糊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聖騎士晃進門，隨手扔掉了啃得乾乾淨淨的骨頭。

「我告訴過你了。他並非為你而來，斯科特……不只是為你。」他說，「就算你真的能下手猛揍他一頓——或者被他猛揍一頓，也別指望他會輕易飛回北方，窩在那個小山谷里什麼也不管地把頭埋在翅膀底下生悶氣了……還是說你準備乾脆找根鏈子把他鎖起來——噢，我想起來了，你們還真有那麼一根鏈子，你把它藏哪兒了？」

他存心想要挖苦人的時候一點也不會留情，在他心情欠佳的時候更是無所顧忌。

斯科特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埃德左看右看，不安地撓撓下巴。

他聽懂了菲利的話，也很清楚斯科特的憂慮，但他可沒辦法用同樣的方式趕走伊斯。只要伊斯怒氣沖沖地瞪他一眼，他就下意識地只想撲上去道歉，不管那到底是不是他的錯。

何況他一點也不想讓伊斯離開……他需要他的朋友，在他很有可能已經失去另一個朋友的時候。

這是個十分自私的理由，可他完全無法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裏趕出去，並且開始迅速地尋找更多的理由。

「……你發過誓。」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猶豫，斯科特低聲提醒。

「可是……」埃德嘟噥著，還沒說出什麼來，烤架下奄奄一息的火苗忽然猛竄起來，騰上半空。

埃德本能地握緊手杖，菲利毫不猶豫地伸手拔劍，在他們緊張的注視中，斯科特後退一步，微微皺眉。

「不是我。」他說。

驟升的火焰中隱隱現出一個挺拔的身影，科帕斯?芬頓低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斯科特……你得回來……現在……」

火焰驟然熄滅，中年牧師的影子隨之而逝，他的聲音卻似乎還與裊裊的青煙一起飄蕩在空氣中。

「……他怎麼能做到？」菲利驚訝而惱怒地低吼，「這裏可是水神的——」

他猛地閉上了嘴，臉色鐵青。

斯科特失神地凝望着那一堆瞬間灰白的餘燼，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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