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獵物
曙光降臨前黯淡的霧靄中，伊斯站在自己的獵物前，一臉陰沉地瞪着他的另一個「獵物」。
那是只花豹，身上斑駁的花紋在灰暗的光線里與周圍的灌木叢融成一片，微微發光的眼睛毫無懼色地直視着他。
它不怕他，伊斯對此十分惱怒。即使他已經用一聲低吼釋放出了不屬於人類的氣息，它也還是安靜地蹲在原地，似乎不甘心到嘴的食物就這樣被奪走。
——是它先盯上的又怎樣？一箭射穿獵物心臟的可是他！
伊斯伸手抓起地上已經開始僵硬的小鹿扛上肩頭，對着花豹挑釁般呲了呲牙。
意識到並不能從眼前更加強大的對手那裏分得一點鮮美的內臟，花豹喉嚨里發出一陣低沉的咕嚕聲，以極其優雅的姿勢轉身離去。
伊斯瞪着那居然不把一條龍放在眼裏的、愚蠢又傲慢的野獸，很想一箭射過去……但養著一隻豹子的斯科特，大概並不會喜歡吃豹子。
……花豹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南方的森林裏？
他有些疑惑地想着，背着獵物走回神殿。
這裏離神殿並不遠。走到希安湖邊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淡淡的霧氣飄浮在寧靜的湖面上，稀疏的鳥鳴都透著初醒時的慵懶。在無數危機的邊緣，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此刻卻安詳得像一個美好的夢境。
伊斯警覺地停下腳步。他察覺到一絲不該屬於此地的、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同類的氣息。
那讓他緊張又興奮，一瞬間連背上的棘刺……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知道他是最後一條冰龍——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冰龍。
密林是斑葉龍的棲息之地。他也聽說過那巨龍之中最弱小卻最擅於隱藏的一族，還有倖存者十分隱秘地生活在格里瓦爾附近的森林裏……可它應該不會靠近任何一座神殿才對，人類的聖職者是比精靈還要麻煩得多的敵人。
微弱的氣息轉瞬即逝。巨龍敏銳的視覺能捕捉到的，也只有樹枝上幾隻跳躍的松鼠，一群忙忙碌碌的小鳥，帶着小豬崽在湖邊喝水的野豬，甩著尾巴浮上水面吐著泡泡的魚……和靠近神殿那一側的湖邊，悠然地袖着手，眯起眼看向樹梢初升的太陽，像是在欣賞日出般一臉愜意的老牧師。
伊斯瞪着他看了好一會兒。老人似乎毫無所覺……又或者毫不在意，在慢吞吞地舒展了一下四肢之後，便拾起他的唯一的武器——一把掃帚，開始一天的工作。
伊斯收回目光，搖搖頭放棄了某個荒謬的猜測，卻在走進神殿時若有所思地回頭。
或許……也並不是那麼荒謬。
神殿裏依舊十分安靜，並不沉重的腳步聲也異常清晰。斯科特套著一件不合身的白袍神情恍惚地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僵在原地……然後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他從不退縮。」
菲利曾經的評價從記憶的角落裏冒出來。隨之而來的怒火原因不明卻強烈得不可思議——伊斯揚手一箭，利箭插著斯科特的鼻尖狠狠地扎進了牆壁，死鹿墜地時沉悶的響聲才回蕩在空曠的大廳里。
跟在斯科特身後的菲利探頭看了看，視線在臉色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同樣鐵青的兄弟之間打了個轉，腳跟一旋，毫不遲疑地逃走了。
伊斯憤怒的目光中，斯科特迅速地冷靜下來。他拔下那根橫在眼前的箭掂了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射得很准。」最後他尷尬地稱讚。
「不夠准。」伊斯冷冷地回答，反手拖起被他扔下的獵物，似乎故意要把那準確地洞穿心口的、乾脆利落的一箭展露給他看。
斯科特苦笑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伊斯也同樣無話可說。他惱怒地咬着牙，索性拖着死鹿頭也不回地走向廚房。娜里亞總是說，人餓著肚子的時候特別容易生氣……他覺得他最好還是先吃飽了冷靜一下。
被扔下的斯科特呆站了好一會兒。菲利小心地再次冒出頭來，神情是真正的幸災樂禍。
「……閉嘴。」
斯科特在他開口之前就陰沉地警告。
聖騎士聳聳肩——他從來不把這種警告放在心上。
「自作自受。」他說。
斯科特瞪了他一眼，無可奈何。
他拖着腳步走到女神像前。只有幾十年歷史的石像笑得溫柔又疏離，藍色寶石鑲嵌的雙眼明亮而空洞。
她再也不能給他任何安慰。
他疲憊地在神像前的台階上坐下。他們原本是打算去找點吃的——人類的身體就是這麼麻煩。但現在……
「……我可以去幫你偷一點。」菲利望望廚房的方向，舔了舔嘴唇，「聽說他烤肉的手藝很不錯。」
斯科特一聲不響地把握在手裏的箭往他的腳背上扎。
聖騎士敏捷地跳開，片刻之後又在他身邊坐下，神情微微嚴肅了一些。
「我知道你不希望讓他卷進這些事……」他說，「但我們或許會需要他的幫助，斯科特。無論如何，他是一條龍。」
「『一條還沒長大的幼龍』。」斯科特黑著臉，「你自己說的。」
「但依舊是一條龍。」菲利堅持，「你得告訴他……他比我們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同族……」
「夠了！」斯科特低吼，語氣里有無法控制的慌亂，「絕對不行！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去偷他母親的屍骨？龍的身體是更加完美的容器……我想方設法逼着他許下了承諾，驕傲如他，不會輕易違背。但如果他意識到伊斯對他有更大的威脅……」
「……那是你偷的？」菲利抹了抹臉，無奈地嘆氣，「你到底還幹了什麼？……難怪他會射你一箭。」
——大概不全是因為這個。
斯科特默默地想着，無法反駁聖騎士的下一句話：
「可是，斯科特，你比我更清楚……他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即便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埃德和娜里亞……他在人類的世界裏陷得太深……」
這原本是他們所希望的——在他們決定違背自然的法則把一條龍當成人類養大的時候。如今，卻成為他最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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