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亡者之靈(上)

第524章 亡者之靈(上)

埃德拉住床柱,努力站直身體,蹣跚地挪到窗邊,推開窗,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

他看見巴澤爾站在屋外,對着森林發獃的背影,帶着難以形容的孤獨與悲哀,彷彿是在望着他密林之外,看不到的故鄉。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巴澤爾有些僵硬地回過頭來。埃德的手不自覺地一抖,窗子啪地一聲合上,隔開了他總是不敢去面對的,那個與眾不同的「亡靈」的視線。

天是陰的,這幢隱藏在密林深處的小屋愈顯陰沉。剛剛從窗外湧進來的空氣里依稀有雪的味道……也許一場大雪能阻攔霍安回程的腳步,讓他多一晚的安寧……

說起來簡直有點慚愧。埃德對那個長高了半個頭卻顯得更瘦,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哪怕霍安對他照顧得十分周到……連娜里亞也未必有他那樣的體貼。

這個簡陋而溫暖的房間屬於霍安——同時兼做廚房和儲藏室。霍安每隔幾天會離開一次,天亮出門,天黑才會回來。奧伊蘭則大半的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

他們似乎並不怎麼擔心埃德會逃走……當然啦,巴澤爾就守在門外,而埃德現在甚至沒有力氣爬上窗枱,即使能逃出去,窗外那一片茫茫林海,他又能走多遠?

即便是現在,他也只是能勉強站着,渾身的疼痛都在無聲地表示著強烈的不滿。他的傷並未痊癒,他的力量也沒有恢復,他真正的朋友們沒人知道他在這裏……完全的,徹底的無力又無助。

他不過是趁霍安離開的時候偷偷爬起來活動一下自己快要銹死的身體,順便查看一下四周的情況,但在身體恢復之前,他根本一籌莫展——他的短劍不見了,連外套下的胸針也不知去向。劍倒有可能是掉在了那個岩洞裏,胸針卻絕對是奧伊蘭或者霍安拿走的。以死靈法師的謹慎,他們絕對不會讓其他人有機會找到埃德。

至少,霍安似乎沒有在他脖子上栓一根鐵鏈,鎖在地下室里的打算——埃德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他不知道霍安怎麼還能那麼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成他的朋友,就像他根本沒往埃德的胸口扎過那一刀一樣……可那時貫穿胸口的冰冷又灼熱的感覺,以及那一刻湧上心頭的驚愕、憤怒與不甘,埃德這輩子也不可能忘掉。

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拿他怎樣……自從意識到那種刺鼻的藥物能減輕他的痛楚也會讓他神志不清之後,埃德大半的時間都是咬着牙強忍着疼痛,躺在床上假裝昏睡。那能讓他逃避許多問題——避開霍安讓他頭皮發麻的殷勤,避開巴澤爾沉默的瞪視,避開因為拒絕喝葯或其他任何問題而與霍安和他的「老師」傑奧伊蘭起任何衝突。

至少,在他有足夠的力量……或什麼可行的計劃逃離這裏之前,他最好還是乖一點。

他懷疑奧伊蘭早就看穿了一切,但那神情淡漠的老人什麼也沒說——也可能是根本不在意。

對他來說埃德到底算是什麼呢?一個囚犯?一個試驗品?或者只是他看似天真羞澀的學徒想要的玩具?

埃德甚至懷疑自己無法使用法術也是因為奧伊蘭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對他做了什麼……畢竟,有哪一個死靈法師會允許一個還擁有力量的牧師待在自己的屋子裏?

但是,切斷牧師與他信仰的神祗之間的連接……死靈法師真的能做到這個嗎?如果真是這樣,拜厄揚……或許根本就不是墮落者?

以及,他知道霍安很可能還活着,伊斯告訴過他。但他以為霍安已經成為莉迪亞的學徒……他現在卻恭恭敬敬地稱呼另一個人為「老師」。

莉迪亞知道這些嗎?奧伊蘭又知道多少?他也是莉迪亞的屬下嗎?他們到底為什麼要救他?巴澤爾到底是不是亡靈?……

埃德從未見過像巴澤爾這樣,分明已經死去,卻依舊擁有靈魂,擁有自己的意識的……「東西」。

「它」帶給他的不安,比地底的怪物,來自地獄的惡魔,自己的處境……比所有的一切都更加強烈。

那是不該存在於世上的東西……比亡靈更不該存在。如果死靈法師已經能夠創造出這樣的東西,他們離他們孜孜以求的「永生」……還有多遠?

越來越多的問題堆積在埃德心底,卻沒有一個能得到解答……至少,不是他癱在床上裝死就能得到答案的。

他在緊閉的窗前站了一會兒,開始扶著牆壁和粗糙的傢具,緩緩地在房間里轉圈。偶爾他會飛快地拉開某個抽屜,匆匆掃上一眼又立刻關上,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像是在做什麼壞事……他實在沒什麼當盜賊的天分。

倒不是指望能找到劍或胸針,但他希望至少能弄到些有用的、能藏在身上當做武器的東西。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發現密道之類——好吧,這個純粹是妄想。這裏不過是一個很顯然建成沒多久的木屋,可不是宏偉的,歷史悠久的,隱藏了無數秘密的克利瑟斯堡。

門被推開的時候他正對着火塘邊的撥火鉗發獃——它太大了,而且如果它不見了的話,霍安很容易就能發現……

從門外灌進來的風讓火苗向著埃德卷過去,幾乎舔到他的衣角,但讓埃德驚惶地連連後退的,是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

巴澤爾站在那裏,死死地瞪着埃德,肌肉扭曲,面目猙獰……亡靈看起來大抵都是這樣,但亡靈的眼中不會有……光。

那是屬於生命——屬於靈魂的光,不管是憤怒、憎恨還是悲哀。巴澤爾不是無意識的亡靈,他不會說話,但能聽見,而奧伊蘭和霍安也都是用語言而不是咒語來控制他……那根本算不上是控制,他們對待巴澤爾像是對待一個活人……一個僕人,有些時候,甚至像是家人。

尤其是霍安,他會溫言細語地對野蠻人說話,有時純粹只是無意義的閑聊;他也會讓野蠻人做一些需要力氣的活兒,在他完成的時候輕拍他的手臂,像是在表示感謝或讚賞——埃德半睜着眼睛看見那一幕時,甚至近乎荒謬地感覺到一絲溫馨。

在霍安面前,巴澤爾安靜順從得像一隻忠實的大狗,但對埃德,他顯然沒有那麼友善……畢竟,埃德對他所表現出的,也只有恐懼與厭惡。

但這是埃德無法控制的本能。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退,直到背抵在了櫥柜上,伸手胡亂地摸索著,希望能找到什麼可以防身的東西,目光一刻也不敢從巴澤爾身上移開。唯恐他會突然撲過來,撕開自己的喉嚨……

巴澤爾舉起手,做了個簡單的手勢。

埃德怔怔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因為阿坎,他學會了簡單的手語,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是……

「別害怕。」

巴澤爾緩慢地重複,臉上的肌肉顫抖著,似乎努力想要擠出一個笑容——雖然那只是讓他的神情變得更加可怕。

埃德眨了眨眼,不自覺地直視他的雙眼。

那是他一直想要避免的……承認一個亡靈依舊有記憶,有感情,有靈魂,本能地讓他覺得害怕——即便那顯然已經是事實。

那會動搖許多東西……那會改變許多東西。而埃德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

「我不是……怪物。」

巴澤爾繼續緩慢而笨拙地比劃着。他直直地望着埃德,依舊無法控制臉上的神情,眼中卻充滿悲哀與懇求,讓人無法不動容。

埃德僵硬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緊張而乾澀的喉嚨里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看着野蠻人一次次重複那簡單的手勢,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時失望地垂下雙手,眼中微弱的希望一點點消失。

「……等等!」

在他垮下雙肩,垂頭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埃德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無論是為了什麼,巴澤爾在試圖與他交流……他的身體或許已經死去,但困在其中的靈魂仍在試圖與他交流……他不能無視這個。

野蠻人的靈魂該是自由的……他不該遭遇這樣的命運。

巴澤爾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他。

埃德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奇異的鐵灰色。雖然瞳孔擴散得太大,那一圈金屬色的光澤幾乎看不見……但那種少見的顏色讓他不自覺地想起凱勒布瑞恩。

他遲疑着,小心地一點點接近野蠻人,猶猶豫豫地伸出手,輕觸他手臂上依舊結實有力,只是太過堅硬與冰冷的肌肉,輕輕地握住。

片刻之後,巴澤爾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掠過一絲驚訝。

那是野蠻人的禮節——朋友之間的禮節。

「我叫埃德……埃德辛格爾。」埃德抬頭看着他的雙眼,鼓起勇氣讓自己穩穩地站在那裏,而不是轉身逃走。

「是誰把你變成……這樣?」他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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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末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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