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4章 美麗的夫人
那位女法師……倒確實是農夫的女兒……可這也還是太令人難以置信啦!他讓她住進洛克堡教那些有異常能力的人學會掌握自己的力量,而她卻在教他們種菜嗎?!……雖然種菜也沒什麼不好……
「那位夫人相當有趣。」巴爾克摸着他稀稀拉拉的鬍子,嘖嘖稱讚,「她的確有教那些人如何控制力量,『種菜』就是方法之一。你沒看出來嗎?這裏有些菜可不是這個季節該長的,也不可能一個月就長到那麼大。」
埃德搖頭。他是見過農田,可他也不會種菜呀!
「有人能操縱植物?」他問。
這能力倒是跟瑞伊一樣。
「也不算操縱,只是能讓它們長得快一些。」巴爾克說,「還有人能控制一些動物,讓它們整整齊齊排成行;有人能把皮膚變得像石頭一樣硬;有人的力氣變得特別大;有人能讓自己消失不見……你真該去看看。上一回黎明神殿那位新任的、不肯接受聖者之名的大祭司來看了好一會兒,臉色可是相當精彩。」
「……他們的能力並不受洛克堡的限制?」
「看來是這樣。」
「……那白鴉沒幹什麼……別的吧?」
埃德可不相信那個女法師有這麼聽話。
「她去過地底的迷宮,還跟安特在白樓的露台上相遇,進行了一次十分友好的交談。」巴爾克說。
「十分友好的交談?」埃德乾巴巴地重複。
他請白鴉住進這裏時並沒有想到安特還會回來……不,那位女法師,應該也看不上安特吧!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畢竟那確實是位十分美麗的夫人。」巴爾克表示。
埃德十分懷疑他是不是也被那位「美麗的夫人」勾了魂兒,畢竟白鴉十分擅長干這個。
他甚至偷偷摸摸施了個法以確定這一點,而結果表示,巴爾克大人的魂兒還挺好的。
「你要去跟她打個招呼嗎?今天正好是休息日。」巴爾克問他。
「……還有休息日?」埃德已經震驚到麻木。
「哦,那當然。」巴爾克沖他擠擠眼,「可不能讓美麗的夫人太過勞累,這樣會有損她的美貌。」
埃德很想再偷偷摸摸施個法——這不是他認識的巴爾克大人!
當巴爾克忍不住笑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其中的揶揄……這老頭兒是故意的!
但他的好心情顯而易見,背着手溜溜達達走在菜地里的樣子更像個農夫了。
美麗的夫人才剛起床。她過於高挑強壯的侍女在見到埃德的那一刻局促地紅了臉,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她向他行禮,一個十分標準的聖騎士的禮節,跟她這會兒一身漂亮的長裙十分不搭。
「……阿瑞亞。」埃德迅速把張大的嘴閉上——一個好男人不該讓女孩兒覺得難堪,「你穿長裙也很好看呢!」
阿瑞亞的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沒笑出來。
她請他們在客廳里坐下,為他們倒上加了奶的茶。
「還挺好喝的。」她告訴埃德,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尷尬。
埃德捧起杯子,忍住多看她幾眼的衝動。剛才那句話並只不是出於禮貌,合體的長裙確實比一身盔甲更能襯出女聖騎士挺拔的身材。
安排一個聖騎士來當白鴉的侍女,這主意不知是誰想出來的。但是……他們知道阿瑞亞也有特殊的能力嗎?
另一個侍女從卧室里走了出來,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身前,輕快又優雅地向他們行了個禮。
「請諸位稍等片刻。」她說,一張圓臉笑得甜甜的,看起來倒是個十分正常的侍女。
「薇芮。」巴爾克介紹,「我的人。」
埃德肅然起敬。
夫人們所說的「稍等」所代表的時間,受到許多複雜因素的影響,是長是短通常難以預料。埃德完全能理解這個,所以並不着急,反正與巴爾克聊天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老人並沒有半點把那些擁有了奇怪能力的人訓練成戰士之類的打算,至少現在,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的能力五花八門,人也……各種各樣。他們能繼續做好一個『人』,學會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至於傷人傷己,已經很不錯,如果能更進一步,在我們無法顧及的時候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那就更好了,其他的,還是不要指望太多。」
「那麼,」埃德遲疑了一下,「其他那些,沒什麼變化的人,會害怕或排斥他們嗎?」
洛克堡里住了不少人,大部分也只是普通人。
「多少有一些。」巴爾克說,「這是不可避免的,即使用你的說法,讓他們相信這力量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而被喚醒,原本就流淌在每個人血液中』的力量,也到底是有些人有,有些人沒有。『不同』總會帶來恐懼,忌憚,嫉妒,好奇,羨慕……人心就是這麼複雜。不過,在那位夫人開始讓他們用各種特殊的能力種菜養雞之後,氣氛倒也沒那麼緊張。如果能這樣慢慢讓他們習慣,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大的問題。」
可他的話說得如此謹慎,顯然也知道,眼前的平和其實相當脆弱。即便是敵對的雙方,在面對共同的危機時也會放下分歧,何況他們原本都是斯頓布奇人,甚至是彼此相識的朋友或鄰居,在這種時候,只要沒有人刻意挑撥,並不會發生太大的衝突,可如果一切結束之後,那些人並沒有恢復「正常」,想要像從前那樣平常地相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一想,就算薩克西斯真的把「花園」變了一個唯有私語者才能進入的世界,也不是不能理解。
埃德還沒有來得及去「花園」——那地方現在事實上只有他能進入。
他設下了禁制,甚至切斷了它與水神神殿那個法陣的聯繫。倒不是擔心它會被誰據為已有,或想將它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而是不確定它是否足夠穩定……它與泰瑞出生長大的「孤舟」已經並不相同,並不能用那一個世界的存在來推斷這個世界是否真能讓人類可以長久地生存。
去巴拉赫之前他進去過兩次,按照巴爾克的建議帶進去一些動物和植物……他的確得去看看它們是否還活着。
這種事不能多想,一想就會覺得要做的事根本做不完。當埃德開始兩眼無神地在腦子裏掰手指,美麗的夫人終於姍姍而來。
她盤起了黑髮,帶着珍珠和寶石點綴的發圈,不再一身樸素的白,而是穿着一條寶石藍的長裙,飄逸的長袖從肘部分開,邊緣綉滿輕巧如雲的白花,修長的手臂在其中若隱若現。
埃德很想問她冷不冷。這可是深秋!這一身盛夏的裝束是怎麼回事!
但是,當然,他不會對女士如此無禮。
他們禮貌地寒暄,輕鬆地聊天,彷彿只是在十分尋常的一天,與一位美麗又風趣的夫人相約,共享美味的下午茶。
巴爾克沒一會兒便告辭而去——他只會比埃德更忙。
大概因為今天穿得很美,女法師依舊矜持地保持了一點形象,沒有立刻癱下去,語氣卻隨意了很多。
「你居然沒帶點心來嗎?」她不怎麼優雅地嫌棄,「就算沒有蘋果派什麼的,帶點烤餅也好呀!」
……那麼實在的東西,睡到下午才爬起來的人真的吃得下去嗎?!
埃德腹誹,嘴裏道歉:「下次一定給您帶上一大籃!」
薇芮像個真正的侍女那樣掩嘴而笑,殷勤地給他們端來一盤紫紅的葡萄,每一顆都晶瑩如寶石。
「十天前種下去,今天就收穫的美味。」白鴉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個老頭兒都告訴你了吧?我可是盡職盡責地在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呢。」
「那不是『任務』,那是請求您的幫助。」埃德誠懇地道謝,「您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老師。」
白鴉漫不經心地揮揮手,讓阿瑞亞拿來一本小冊子交給他。
「我可沒把他們當學生。」她說。
埃德低頭翻開,纖細漂亮的字跡寫着一個又一個名字,註明了他們的能力和性情。
「哪些能夠訓成乖乖的小綿羊,哪些遲早會長出刺來扎你一手血,哪些乾脆弄死比較好……我可都寫得一清二楚。」白鴉撥弄著葡萄,眼也沒抬。
即使阿瑞亞和薇芮都站在一邊,她也毫無顧忌。
埃德默默地合上了小冊子,緩緩坐直。
「可是,」他說,「無論是我,還是巴爾克大人,都沒想把他們『訓成乖乖的小綿羊』。」
「或許你們是不想,」白鴉說,「可這才是他們最好的生存方式——他們得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找不到,就乖乖地待在安排給他們的位置上,剔除掉那些危險的因素,讓人們覺得他們是可以控制的,沒有脫離在世俗的統治和各種規則之外的……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跟普通人一樣,這樣,才不會讓人們害怕。」
這話聽起來更容易接受,甚至可以感覺到白鴉是在真心為那些人打算,但埃德還是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他知道有些事情很難改變……比如,一個一生困在田地間的農夫幾乎不可能成為騎士。可誰的生命都不該是被別人「安排」的,更不是所有的生命都願意被安排。
而那些不願意的人就該被「弄死」嗎?……他的母親流着貴族的血卻堅持要做一個窮商人的妻子,就該被她的親人厭惡和拋棄嗎?
「你會願意服從這樣的『安排』嗎。」他問。
「當然不,」白鴉回答得毫不猶豫,「可我足夠強大。絕大多數私語者永遠都只會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卻一樣會被當成怪物……你不如去問問他們,是願意被安排,願意等著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而不用自己去思考,還是非得選擇前途莫測的自由——埃德,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一生原本也沒有多少自由,甚至根本不知道『自由』是什麼。這樣的安排對他們而言幾乎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可這不是從他們身上剝奪更多的理由。」埃德堅持,「這或許是最簡單的方式,但絕不是最好的方式。」
白鴉撐著頭看他,眼神裏帶着嘲弄,卻又似乎不是只有嘲弄。
「小傢伙……有一天你會明白,最簡單的方式,通常也就是最好的方式。」她說,「不過,隨你……我只會教他們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可不會教他們如何控制自己的人生。畢竟……」她攤手,「就連我,竭盡全力,也沒能做到呢。」
她說出這句話時如此平靜,連自嘲都沒有,彷彿已經完全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但是埃德會信嗎?——才不。
他不再談這個,直截了當地問起安特,女法師一臉嫌棄,像趕蚊子一樣揮手:「你們那位『前國王』,簡直是我最討厭的那種男人,愚蠢又自負,覺得只要稍稍展露一下自己的魅力——順便說一句這東西他完全沒有——女人們就該為他意亂神迷,倘若沒有,那必然是個瞎子。糊弄他簡直比糊弄小孩兒還容易。」
埃德毫不意外。白鴉絕不可能把安特看在眼裏,但既然他們進行過「友好的交談」,他也必然有什麼引起了她的興趣——她的「友好」可不是那麼容易得到。
「你這樣簡直像是在審問犯人。」女法師在他追問時憤憤地指出。
「沒有啊。」埃德無辜地搖頭,「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實在是沒有必要彼此猜忌試探,難道我遮遮掩掩,旁敲側擊,你就會很開心了嗎?」
「如果你旁敲側擊得足夠有趣的話。」白鴉撇嘴,但也沒有隱瞞:「我覺得他在找東西,而且那東西要麼在石榴廳下的密室,要麼在地底那個迷宮。再給我一點時間就能套出來……能讓他這麼神神秘秘找了又找的東西一定很特別,可我已經在地底的迷宮遛了兩圈,除了故作神秘地把一個法陣做成了迷宮之外,那地方實在也沒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