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6章 重疊（上）

驟然出現在屋檐下怪物瘦小如幼童，有着一身粗糙的、佈滿瘤塊的硬皮，昆蟲節肢般成排的手臂悄無聲息向兩旁展開，只一瞬就隱沒在陰影里。長矛般的利刺從口中探出時它甚至都沒有費心瞄準——眼前擁擠的獵物一眨眼就會倒在它的毒液之下。

但它最終並未能命中任何目標。人群之中，那個有着一頭火焰般的紅髮，身材嬌小卻分外醒目的女孩兒揚手投出的匕首直直地沒入它口中，又從它後腦穿出，輕易得像切開一塊融化的黃油。

「二十七！」

不甘地被抽離這個世界時，這個歡快的計數是它最後聽到的聲音。

「真的很不行呀。」泰絲一臉遺憾地搖著頭，「地獄里能鑽出來就只有這樣的貨色嗎？比草叢裏的蛇也強不了多少嘛！」

「他們說越強大的惡魔越難離開地獄。」娜里亞從另一團開始化開的黏糊糊里抽出自己的劍，微微有些喘氣，「我們該為此慶幸才對！」

「是嗎？」泰絲吹開粘在了嘴邊的髮絲，抬手接住自己飛回來的匕首，「所以，這樣的攻擊到底有什麼意義？給我們送菜嗎？好心好意地讓我們習慣一下它們醜醜的樣子嗎？故意迷惑我們讓我們輕敵嗎？……猜不出來我心好慌！」

雖然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心慌的樣子。

娜里亞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她還真沒想過這個……這樣的戰鬥對她而言像是一種鬱悶已久之後的發泄——她相信許多人都有同樣的感覺。她不知不覺便沉迷其中而放棄了思考，她也不覺得泰絲就真的有想那麼多。

她的懷疑更多地出自直覺，而泰絲·謝帕德的直覺，任何時候都不該被忽視。

另一個有着同樣敏銳直覺的人落在她身邊。

冰龍從天空落下，踏上地面時已經變回人形。這混亂的戰鬥讓他極其憋悶——所有的敵人都根本抗不過他一擊，哪怕身披硬甲，在它的利爪下也脆弱得像剛出生的蝸牛。但當它們躲藏在樹林里和狹窄的街巷中，冰龍巨大的身軀連塞都塞不進去，如果他想用冰冷的吐息凍結那些到處亂竄的傢伙，又很難避開和它們混戰在一起的人群。

最好的方式莫過於把這些傢伙驅趕到一個足夠空曠的地方，讓他三兩下徹底解決……然而城中卻並沒有足夠的人手，這些怪物的出現和行動也全無規律。

這根本不像什麼有目的的攻擊，更像是試探……或者，這對地獄而言也同樣是一個意外？

「埃德有發現什麼嗎？」娜里亞問他，「『門』到底在哪兒？是會像白鴉弄出來的那一個一樣跑來跑去嗎？……不會就是那個吧？」

她見過白鴉城堡地下會不停變換位置的地獄之門，連斯科特都無法捕捉它的軌跡——但那時那扇門好歹是被封在地底。

「沒有門。」伊斯回答。

或者說，到處都是門。

他飛來飛去，親眼看見平地上突然就冒出一個頭生獨角的小鬼。那傢伙顯然也愣了一刻才反應過來，就像面前差點直接撞到它身上的人一樣。

他們在驚嚇中以幾乎相同的姿勢各自往後一跳，然後才打成一團。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轉眼間，那片空地上湧出了一群獨角的小鬼，被他找准機會一口吐息凍成一團，像一群怪異的雕塑。

「……埃德知道嗎？」娜里亞問。

伊斯覺得胸口憋得更難受了。

「如果他現在都還什麼都不知道，不如找個地方躺平算了。」他沒好氣地回答。

所有的消息會第一時間送到埃德面前。如果那傢伙到現在還只會撓頭，茫然地等著有誰來給他答案，就真不如蹲在某個安全的地方，直到一切結束。

泰絲湊了過來，嘖嘖有聲，話外有音：「啊……可憐的埃德。」

伊斯一點也不想理她——哪怕回一個眼神都只會讓她更加興奮。他幾下掃光了周圍的敵人，再一次飛上半空。

這一次它飛得更遠。它的雙翼從城牆上掠過，掀翻了幾個正試圖翻越的小怪物，城外空曠的平原上卻不見多少惡魔的蹤跡，那寥寥幾個，更像是從城裏跑出去的漏網之魚。

它遲疑片刻，掉轉頭飛回了城中，而沒有飛出去追擊——這些小玩意兒固然兇狠殘忍，在地獄中卻恐怕只能算荒野上的野獸，其戰鬥能力比一個健壯的農夫也強不了太多，而巴爾克事實上把大半的兵力都放在了城外，最近的村莊里都有軍隊駐紮。

無論這是一聲警鐘還是戰鬥開始的號角，它的聲音不該只有斯頓布奇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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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塔之中，埃德半跪在地上，抬頭傾聽。

那是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

高聳的三重塔俯視着整個城市，將它所見的一切投射到埃德的腦海之中，有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像神……他能聽到一切，看到一切，只不過，在斯頓布奇的城牆之外，廣闊的原野被籠罩在漂浮不定的黑霧之中，迷迷濛蒙，若有若無。

「的確有人失蹤。」有人腳步匆匆地走過來，回答他之前提出的問題，「但不多……也沒有聽說有憑空消失的。」

埃德的眉頭幾乎要打成結。

「有什麼不對嗎？」斯凱爾·蒙德開口問道。

法師並沒有在外迎敵，儘管他的戰鬥能力相當出名。他把戰場交給了此地作為主人的聖職者們，也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他們對他仍有懷疑，所以他乾脆待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什麼也不做。

「……因為以我的猜測，『門』應該是雙向的才對。」埃德望向面前鋪開的地圖，抽過一張白紙疊在地圖上，隨意畫了幾筆，然後重重地扎了幾個點，讓墨汁滲透下去。

「尼亞·梅耶……我的朋友，你聽說過嗎？」他問。

「……聽說過。」蒙德回答，「只是有些意外——你現在仍堅持把他當成你的朋友嗎？」

埃德用力地把頭點下去。

法師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尼亞畫過一張地圖。」埃德繼續下去，「在他帶着伊斯他們一起去尋找白鴉創造的那扇地獄之門的時候……他把兩個世界疊在了一起——它們也許真的能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