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殘缺（下）

這樣的怒火是完全可以想像……也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埃德才惴惴不安地隱瞞了這麼久。但讓他哭笑不得的是，他脾氣暴躁的朋友居然真的挖了個坑，把他埋在了沙灘上。

「我錯啦！」

他真心誠意地認錯，乖乖地待在沙堆里——不得不說，被這麼嚇一嚇，埋一埋……他剛才的難受勁兒都被嚇沒啦。

「我下次再也不會這麼干啦！」

他發誓。

伊斯冷著臉蹲在地上，隨手往他臉上扔了一把沙。埃德十分懷疑他現在綳得死緊，看起幾乎有幾分猙獰的面孔，其實是在忍笑，但既然他還沒有笑出來，他就只能當他還在生氣。

「我真的不敢啦……」他露出一臉討好的笑，繼續哄這條「還沒有成年」的龍。

伊斯盤腿在他眼前坐了下來，沉默地盯着他。當他眼中不再有憤怒，只有深深的無奈，埃德反而更加心虛起來。

「你真的知道那有多危險嗎？」伊斯問他，「靈魂不是可以割裂的東西，它沒有『一部分』……它永遠是一個整體。一旦受傷，你根本不知道會有怎樣的惡果——你很有可能變成一個真正的白痴……雖然你現在也已經夠傻了。」

為了讓穆德，那個遠志谷里的木魔像「復活」，他花了不少時間來研究這個。那時，無法離開遠志谷的他，也曾忍不住將自己的靈魂附於一隻烏鴉，讓它成為他的眼睛，在斯頓布奇的雨夜之中飛來飛去，看一眼他所關心的人……他被耐瑟斯神殿的魔法防護彈了回來，那甚至都不算什麼傷害，都讓他暈了好一陣兒。

而他是條龍，他有着極其強悍的靈魂。

埃德老老實實地低頭，縮著肩一句也不敢反駁。他其實知道其中的危險……但沒有經歷過，大概就算不上真正的「知道」。

「更別提，如果被抓住……你沒有被抓住吧？」伊斯警惕地追問。

「沒有！」埃德驕傲地挺胸，「我逃得可快啦！」

那簡直是出自本能的快。

「……所以你是被嚇回來的嗎？」伊斯敏銳地抓住了重點，「被那個弱得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小怪物？」

「我覺得他好像已經沒那麼弱了。」埃德心有餘悸，「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我的。他還差一點就抓到了我……」

「……『差一點』？」

「……」

「……埃德！」

「就……就只碰到了一點點！像樹枝掛到頭髮那樣的一點點！」埃德立刻坦白。

只是那一點點……便已有一絲陰冷的氣息纏繞而來。即使此刻已經感覺不到，他並不能確定他是否已經驅散了它……他對這個實在沒什麼經驗。

伊斯再次沉默下來。埃德垂著頭，忐忑地偷偷抬眼看他。

「你最好祈禱那個小怪物還沒有強到能利用那『一點點』控制你的靈魂的地步。」伊斯心煩無比，忍不住又揚手撒了這個總是不知死活的傢伙一頭沙。

「也……沒有那麼嚴重吧？」埃德呸呸地吐著沙，訕訕地笑，「我覺得我已經完全恢復啦！還是那麼完完整整的呢！」

伊斯扔給他一聲冷笑，抓住他的肩膀像拔蘿蔔一樣把他從沙里拔了出來。

「你最好把你的骰子摸出來投一投。」他說，「像你這樣無知無畏……還真是需要很多的好運才行。」

埃德默默地抖著頭髮里的沙，依然一句也不敢反駁。

他們在這個冰龍幾步就能走個來回的小島上停留了一晚。岸邊的礁石長得奇形怪狀，將海風切割出凄厲的哨音，吵得埃德一整晚都沒能睡着。霍安的臉不停地出現在他腦海之中，像逃不開的影子……他還以為他如今依附於安克蘭，畢竟他這麼猜測的時候奧伊蘭也沒有否認……他怎麼會相信那個狡猾的老頭子！他可吃虧吃了不止一次了！……可那老傢伙又去了哪裏？……

還有……霍安那隻被蒙住的眼睛。

一種模糊的不安讓他恨不能回到逃離前的那一刻，再「看」得清楚一些——霍安抬手並不是向他打招呼，而是拉開了眼罩，那一刻彷彿有誰在他靈魂之中發出尖銳的警告，他才本能地選擇了迅速逃離……海風中，那條飄開的黑布下反射出一點奇異的、過於明亮的光芒，怎麼想都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第二天，他還是吞吞吐吐地把這個告訴了伊斯。

「感覺有點像……鏡子。」他說。

伊斯看他的眼神讓他簡直想再鑽回沙里，好好地把自己埋起來。

「我只是……越想越像……但其實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他試圖解釋那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隱瞞，「我以為……我覺得……我不能確定，所以我……」

「……閉嘴！」伊斯粗魯地把他的嘴唇捏在一起，捏得他眼淚汪汪。

「我們要追上去看看嗎？」

在伊斯的怒氣消退了那麼一點點之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覺得呢？」伊斯反問他，「先不提還能不能找到那條船……你覺得他們想去哪兒？」

向西……可以選擇的答案並不多。

「精靈的聖島？」他回答。

儘管傳說中那地方除了精靈之外誰也不可能找到，但如果連駛向聖島的船都會沉沒……還有什麼是絕對「不可能」的呢？

所以，黑帆在試圖打撈灰羽，那條沉沒的精靈船，而九趾駛向聖島……他們在找什麼？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那塊石板被伊斯收了起來，但那堅硬冰冷的觸感似乎還留在他的指尖。

他懷疑他已經得到了他們正在尋找的東西——難道那個骰子真的能帶來好運？

努亞人對外來者其實一直保持着相當的警惕，這塊石板的存在應該還是個秘密，他也已經提醒過梅因多加小心……但他不能讓任何危險的視線投向庫爾提亞，那個充滿活力和希望的城市。

他得想辦法讓那些人知道他擁有了這塊石板。像九趾那種不會允許有什麼脫離自己的掌控的人，一定能跟黑帆海盜互通消息……

「我們回斯頓布奇。」他做出了決定。

而在回去的路上，冰龍告訴他：「那面鏡子……原本就是一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