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第 225 章

225 第 225 章

……雁群自北向南而飛,這些日子,極北之地,越發寒冷了。

不過古驁登基的消息傳來了燕戎,彷彿給冽風蕭瑟的這裏,帶來一絲暖意。

典不識高興得大宴三軍,懷歆平日裏雖然偶有小酌,這日卻滴酒未沾,他一個人留在了軍營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所有戎軍、漢軍、漢戎混血之軍將領們赴宴的動向。

典不識在宴中聲稱,漢王稱帝登基,燕地便永遠無虞了。因為只有前朝之人才有戎漢之別,而漢王心中只要歸順,是無戎漢之別的,比如漢王的愛臣、專營馬場的劉之山,便是漢戎混血之人。又說,以後燕地之人,仍是論功行賞,也可科舉為官,燕地繁榮昌盛,自此指日可待。

眾將無不大喜,大呼燕王千歲。

典不識興緻也高,醉后熏然。

懷歆一個人坐在角落,思緒卻飛遠了。他想到了許多,過去、現在、將來……過去,古驁信任他,他可謂心腹,古驁所謀之事,他無所不知。現在,此次漁陽藏有存糧之事,他卻一無所知,但虞君樊為征南將軍,卻一定是知道的。將來,任何一個長治久安沒有外患的朝廷都養不起這麼多功勛重臣,該來的總是會來。

古驁對他疏遠了。明明是自己有意以君臣之別橫亘在兩人之中,可懷歆這一刻仍然覺得難過。但他不得不這麼做,伴君如伴虎,他又不是虞君樊,怎麼可能期待古驁長久而純粹的信任與交心?疏遠的君臣之別,今日讓自己難過,可是等到古驁心中唯我獨尊的一天,這種仰視卻會保護自己。

懷歆望了望在裏面喝酒的典不識,典不識醉了,說起古驁的事,開口就是「我大哥如何如何」,「我們兄弟當年如何如何」。懷歆曾經旁敲側擊地勸了許多次,可是典不識氣盛,就不信這個邪。懷歆也就不管他了,相反,懷歆將更多的心思放在典彪身上,培養著典彪。

懷歆心中其實知道,如果他要再一次成為古驁的心腹,辦法也很簡單。古驁至今還是信任他的,否則不會仍留他在北地,只是遠近有別……如果他仍想踏入權力的中心,就需要離開北地,再一次回到古驁身邊。

懷歆默默地再看了一眼典不識,他認為自己是時候拉開和他的距離了。

仰起頭,懷歆靠在了牆邊,閉上眼。

只要把典彪帶在身邊,自己對北軍的影響力就不會消散。

帳中酒盡酣高,吵鬧非凡,懷歆此時卻異常冷靜。

這一刻,他幾乎已經下定了離開的決心。

只是……去了上京,究竟要如何自處呢?

去上京的理由已經想好了,身體有恙,辭官,要回上京養病。

輕嘆了一口氣,懷歆撐起了額頭。他要進入權力的中心,讓那些曾經對他的父母見死不救的人全部付出應有的代價,並趁機為懷家今後五十年、一百年,做好周密的佈局。

同時,他需要古驁對他的信任,而且他還需要用君臣之別來保護自己。

究竟要怎麼做呢?

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在古驁今後有猜忌之心時,不會波及他呢?

很早很早以前,懷歆就有了大體的設想。這幾日,他不斷地推敲著細節,思考着究竟是否可行。

典不識興高采烈、又無所顧忌的模樣讓他憂心忡忡,不得不提早了自己離開的計劃。

其實,現在也許是個好機會。

因為,最近現成就有一件事就可以用來做文章。

不過這度得拿捏的好,懷歆仔細地思索著。

典彪不知道怎麼樣了,以後得把他帶在身邊,不能讓他哥哥連累了他。

懷歆發現自己思索這些問題的時候,帶着一絲冷酷。

然後他揉了揉臉,起身,開始準備動身的行裝。

在虞君樊南征回京之前,他需要單獨見到古驁。

****

「——懷太守覲見!」侍衛長秦川如是稟道。

原本服侍上京皇城的奴僕宮女全部被遣散,陳江已令漁陽、漢中將漢王府中服侍的舊人遷來上京。只是路途遙遠,現仍未配齊,今皇城之內仍如軍旅時一般,還是侍衛當值。

古驁從案上抬起眼,只見懷歆精神仿若不濟,正病怏怏地被人扶著入了殿,在遠處行跪禮拜道,聲音嘶啞:「……臣參見皇上。」

許久沒有見到懷歆,古驁放下筆,仔細地打量着他,溫聲道:「懷卿快起來,你跪那麼遠做什麼?來人,給懷卿加張椅子。」

「是。」

懷歆被引導著在古驁近前坐下了,他滿面的疲憊,風塵僕僕,少年時那白皙沒有血色的面容在戎地已然有了風霜的痕迹,只有一雙眼睛,也許是因為抱病的緣故,又生出少年時那迷濛的瞳影。今日,懷歆沒有穿太守的官服,而只是一席黑衣,就像曾經在書院中一樣,有些蕭瑟,又顯得有些孤單。

古驁道:「既然回來,慢慢行路,也不趕着這幾天,到了上京,朕已給你安排了修養的宅子,你既抱恙,該安頓好了再進宮。」

懷歆淺淺一笑,垂首道:「謝皇上關心,臣沒什麼,趕路也不急,只可惜沒來得及在皇上登機那日,親自恭賀皇上,不免遺憾。」

古驁笑道:「現在也不遲。別放在心上。」

「那臣在此,恭喜皇上。」

古驁哈哈一笑,道:「恭喜朕,還不如好好養病,養好了病,才能幫朕。」

懷歆苦笑:「臣這身子,臣自己最清楚,上郡太守之職,還有燕王那裏的軍職,臣怕是再無法勝任了。」說着懷歆掃了一眼古驁的龍案,輕道:「皇上還忙着,臣貿然來,怕是打擾皇上了罷?」

「……這有什麼?」古驁嘆了口氣,看着懷歆,拍了拍面前的帛絹,「……不過是寫給廖去疾的信。」

懷歆笑了:「皇上對他,還是念舊。」

「唉,他聽朕的就聽,不聽就罷了。但信朕總是要寫。」

懷歆掩袖,咳嗽了兩聲,胸膛劇烈起伏,古驁關切地道:「……朕已給你宅子你配了良醫,你回去讓他好好給你看看,後面多在家養著……朕之前去戎地看你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

懷歆低着頭,平復了呼吸:「……皇上……不知道臣為何病么?」

古驁一怔,道:「朕不知,你是怎麼病的?」

懷歆沉默了片刻,終於抬起頭,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輕道:「太尉王之前,找人來給臣說親,是廖將軍妹妹,是皇上的意思么?」

「你……不喜歡?」

懷歆自嘲地笑了兩聲:「……皇上現在忙,許多事都忘了。」說着懷歆站起身:「臣也沒什麼要緊的事要稟報,燕地一切都好,皇上放心。臣進宮,就是想與皇上說說話罷了,今日就不叨擾皇上了,按皇上說的,臣回家中休養。告退。」

「懷卿!」古驁叫住了懷歆,「……你回家休息也是好的。唉,朕魯莽了。朕……總想着,典氏故去也有些日子了,你孤單一人……以後朕會先問過你的意思……你回去休息罷。」

懷歆停住了腳步,回首看着古驁,眼中濕潤一閃而過,他立即垂下了眼,小聲地道:「……皇上,臣不是不知道,現在北臣娶江南的女子,總是好的,否則怎麼叫南北一統呢?……臣……臣只要皇上一句話,皇上若說願意臣成親,臣就成親,廖將軍的妹妹,也沒什麼不好的。」

古驁也起身,繞過龍案,來到懷歆身邊,輕輕地拍了拍懷歆的肩膀,嘆了口氣:「……朕可做不了你的主,這得你自己想好了。只是從朕心裏來說,總希望你們都有家有室,能和美。」

懷歆一言未發。

古驁說:「回去好好想想罷。」

懷歆點了點頭,「臣告退。」

當日夜裏,古驁得報,懷歆當夜在宅中頭痛不已,幾個在皇宮當值的御醫都過去了,後來懷歆被灌下許多葯,終於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古驁處理完了公務,又帶着秦川視察了拱衛京城的虎豹騎大營,回城的時候,順道到了安頓懷歆的宅院中探望。秦川遠遠地跟着,古驁一個人跨進了這座陌生的,原本屬於前朝一位公爵的府院。

臨到後院的地方,古驁就聽見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停下了腳步,古驁仔細分辨——原來竟是懷歆。

一時間,古驁不知道是進去,還是離開。

就在古驁躑躅的時候,懷歆在裏面問了一句:「是誰?」

古驁只好一步跨了進門中,懷歆睜大了眼睛,立即止住了哭,哽咽著結結巴巴地道:「……原來是皇上。」說着他便要行禮。

古驁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懷歆:「身體本來就不好,怎麼還哭?」

懷歆忙低下頭:「……也……也沒什麼。」

「過去坐着。」古驁扶著懷歆去榻上坐下了,懷歆別開臉:「皇上怎麼來了呢?」

古驁道:「來看看你。」

懷歆道:「我有什麼可看?」

古驁嘆了口氣,道:「……現在百廢待興,朕還等着你養好了病,能為朕分憂呢。」

懷歆沉默了,臉上的淚珠順着下巴滑下,過了一會兒。懷歆垂下眼,聲音決絕地道:「……臣明白了,臣會與廖姑娘成親的。」

古驁溫聲道:「成不成親,都看你。只是要把自己身體養好。」

懷歆眼圈紅了,再一次流淚了:「……那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臣到底是成親,還是不成親?」

「……」古驁想,也許懷歆生病了,脾氣不好也是有的。

懷歆擦了眼淚:「……臣失儀了。皇上恕罪。」

古驁拍了拍懷歆的手背:「你最近身體不好,與心緒波動大有關係。在燕地你擔着軍職,也累,這幾日若是病稍微好些,去城外踏踏青,嗯?」

懷歆點了點頭。

古驁道:「朕也不久留了,你不要哭。你以前跟朕怎麼說的?」

懷歆又點了點頭。

「那朕走了,你好好休息,好好吃藥。」

懷歆撐著病體,一直送古驁出到門外。

古驁帶着衛兵呼嘯而去,懷歆定定地望着古驁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懷歆知道,自己給古驁的心裏播上了一顆種子,等他和廖氏成親,局面會慢慢打開的,而他在古驁心中種下的,也許會慢慢長成大樹。這顆大樹在將來的某個日子裏,或許能為他遮蔽他所作所為真正的目的。

古驁那保護欲強烈又不容人拒絕的個性,懷歆從書院起就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在古驁骨子裏,還藏有許多自負。這樣的古驁,一定會對自己結婚之後將要發生的事,心懷愧疚。懷歆這樣猜測著。

這時古驁在回城的路上也想:「懷歆此次來京,與之前心境大不同了。難道真是我逼他太緊了么?他現在這模樣,倒是和許多年前驟失父母時有些像。」

***

古驁知道懷歆答應了廖家的親事時,正是虞君樊將要班師回朝的日子。甩開了心中疑慮,古驁放下了手頭一切的事,來到城樓迎接虞君樊。

這一仗,太尉王大勝而歸,天下自此一統。

漢軍此戰之後,留下十五萬軍鎮守南方,繼續剿匪掃蕩,十萬騎兵鎮守各地歸降之郡。回程時步軍隨途過境,其中大半,通過均田地之法,被安置歸鄉。這時遠道班師都城的,仍是三十萬精銳。

夕日追隨着歸來的勝軍,彷彿要燃燒盡自己的身軀,來照耀凱旋者的光榮。

古驁站在城樓上,望見了虞君樊。

虞君樊也揚起臉望向古驁。

兩人相視而笑。

歡迎的儀式盛大而威武,整個上京都沉浸在天下一統的熱烈狂歡之中。入了城,百姓夾道歡迎著漢軍,虞君樊卻一騎而先,馳至已等在道路盡頭的古驁面前。古驁坐在鑾駕上,對虞君樊伸出手:「不知太尉王,可願與朕同乘回宮?」

虞君樊笑了,古驁今日穿了禮服,就與那日登基一樣。金冠高束,黃袍耀目,盤龍紋覆,看在虞君樊眼中,倒襯得古驁越發英俊……見古驁看着自己的眼神,帶着溫柔與想念,虞君樊心中一熱,將自己的手交在古驁手裏:「臣遵旨。」

古驁扶著虞君樊上了鑾駕,它緩緩地向宮內駛去了。

跨過一道又一道的門,落下一道又一道的簾。古驁在最後一扇門后抱住了虞君樊,虞君樊輕吟了一聲:「……還沒洗澡,身上髒得緊。」

古驁低聲在他耳邊道:「一起洗罷?」

虞君樊含笑點了點頭。

古驁伸手輕輕地解去虞君樊的披風,戰袍,一件又一件。

「想我了么?」古驁問。

虞君樊認真地點了點頭:「每日都想。」

「……每日都想?」古驁笑着問。

「嗯。」

直到虞君樊只剩了褻衣,古驁方停下了手,虞君樊目光如水地看着古驁。古驁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抱起了虞君樊,走入了早已準備好的浴室……氤/氳熏紅了虞君樊的雙頰,他赤/裸地探入池水,迎面而來的是古驁帶有掠奪性的吻。

揚起的水波沾濕了古驁的龍袍,交纏唇舌後的喘息中,古驁抵著虞君樊的額頭,啞聲問:「……你每天,是怎麼想我的?」

虞君樊輕聲耳語:「……你進來,我就告訴你。」

……

……

……

山河重整,還有太多的事要做……可古驁這時將它們都拋在了腦後,今夜,他將時間留給了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

【正文完】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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