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老頭兒古賁在那石塊上坐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聽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了。古氏也有些驚奇地站在路邊,看着田野上揚起灰塵。古驁坐在古賁腿上,笑道:「爹!他們果然尋至!」

只見坐在馬車上的田老爺,不住地被旁邊的丫鬟伺候着擦汗,有些氣喘吁吁地讓人攙扶著下了車,來到古賁身前就作禮道:「老先生,是田某照顧不周,還請移步。」

古驁看在眼裏,心想,這人看起來可真胖啊,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倒也可笑。

古賁坐在大石上一動不動,卻悠悠地問:「老爺,你可知道,如今天下驟興驟亡,可有萬世之策?」

田老爺奪過丫鬟手中的帕子,自己擦乾了汗,吁出一口長氣,聽了古賁老頭的話,心中有些奇怪:家中惡仆將他趕出莊子,他怎麼非但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還問了自己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可還是恭恭敬敬答道:「老先生說得這些,田某都不懂。」

古賁微微一笑:「你可想子孫保住這田地莊園?」

田老爺這回明白了,立即道:「田某發家多賴老先生之力,自然願將這田地莊子,傳予子孫。」

古賁正色:「既如此,我教你一策。你去將山下那位『山中一支筆』請到田家來,做子弟的塾師,日後田家自有貴日。」

田老爺嚇了一跳:「富便有餘,安能貴?」

古賁笑而不言。

田老爺的憂慮不是沒有由來的,所謂『貴』,便是能做官了,可田家世代為小農商,好不容易在他這一代,趁著天下『八王之亂』那會兒,和辛家合夥販米賺了些財貨,在山中買了地,這才立足。

如今家塾中教授子弟者,便是辛家從前的老掌柜,令子弟們多認幾個字,能寫會算知道記賬便行了,不求有多。

在田老爺心裏,那些能做官的,可都是讀經書的人;且就算讀了經書,也不一定能做了官去。誰不知道郡縣裏察舉的孝廉,都是靠拿金銀填給郡守的無底洞,填出來的?

田老爺原是販夫走卒,娶的也是門當戶對的農婦;后藉著辛家的力,成了有資財有田地的富人已是僥倖,如今哪裏還敢打做官的主意?

見古賁一副慢悠悠捋須的模樣,似乎志在必得,田老爺不禁心裏打起鼓來……當年他剛發家的時候,就聽人相傳山下有位『古先生』,看相看風水是極好的,且有佐證說,這位古先生每為人看一次相,眼睛就壞一些,更應了『泄露天機』這句話,田老爺便忙找到他,想讓他為自己相宅。

田老爺還記得,他尋到古賁的時候,古賁已經半瞎了,聽了自己的要求,古賁搖了搖頭說:「若要與你找一處風水旺宅,我的眼定然全瞎,不行。」

田老爺又求,古賁才說:「除非老爺許諾我,日後我目不能見物,田家得管我衣食至死。」

田老爺聞言,立即答應下來,心道,每天多雙筷子,和日後能有好運相比,自然是好運更重要了。那時天下未定,田老爺的同行好些個路上遭了王卒,就這麼被截殺在半道上,運的米也被一搶而空。若是能有個安定能旺的家宅,保住自己平安,多雙筷子又能如何?

於是田家的新宅,也就在古賁畫出的地方,落成了。面對比從前農舍大了許多的宅院,田老爺自己都有些不適應起來,但他很快調整了心態——他現在不一樣了,宅子大了,他需要更多的奴僕,正堂大了,他需要一位新的妻子。因為事情越來越多,他安頓了古賁,又著田夫人好好照應后,便從此沒有太多機會再次想起此事了。今天,若不是髮妻提醒自己,說古老先生被趕出莊子,他還真有些不記得養了這麼一個人。

不過田老爺心裏,對這位「古先生」卻是十分敬重的。因為就在田宅落成不久,八王之亂也塵埃落定,有位王爺最終稱了帝,天下也硝煙散盡,再也不用他在刀劍鋒上求財了。

所以剛才那句「田某發家多賴老先生之力」,也算肺腑之言。田老爺本覺得宅中事給田夫人辛夫人管就很好,自己不用操心,可哪知內弟剛因病去了管家之職,新掌事的就來了這麼一出?也是呢,辛夫人嫁進來的晚,不知道古先生助他的事。

其實對於塾師一事,田老爺也明白,如今與過去不一樣了,兒子們現在都是「田少爺」了,確確是該有這麼個老師……

但田老爺且以自己過往的經驗判斷,又臆測覺得讀書實在沒什麼用,便不曾請。如今聽見古賁這麼說,田老爺知道自己是落了身份了。

「老先生啊……要請人也容易,何必『山中一支筆』?」田老爺問道,按照他的想法,求師裝點門面足矣,不求子弟能舉孝廉——那是郡縣裏那些大族士族的盤中肉,不是他這樣小家小業能肖想的。但『山中一支筆』,聽說是芒碭山中最有才華的人,還有人傳他是位隱士,請他必然不易,又是何必?

「若天下有變,田家子弟皆可出仕。」古賁淡淡地應道。

「……今後……天下有變?」田老爺不禁抽了一口涼氣,接着又問:「可是老先生算出來的?」

「天象如此,卦象亦如此。」

田老爺微長著嘴,有些信服了,甚至慶幸自己推掉了好幾個放貸給佃農的會面,親自來接古賁。只是他沒想到,這古賁是瞎了的,怎麼看的天象?

見田老爺沒說話,古賁又加了一句:「以後芒碭山裏,是要出貴人的。」

田老爺這才下定了決心,咬牙道:「老先生提醒得是,田某這就令人以金玉錦帛下聘。」

「好!」古賁鼓掌而擊,笑道:「我向老爺舉薦一人,性子忠勇魯直,做少爺陪讀再好不過!」說着拍了拍古驁的肩膀:「還不快見過老爺?」

「拜見老爺。」古驁雖然心中疑惑,可還是規規矩矩地作了一個揖。

田老爺見孩子俊俏有禮,心中也喜歡,便道:「都行。老先生現在能隨我一道回去了罷?」

「老爺有車,先行,我與妻、子這就回庄。」

田老爺點了點頭,見古賁答應,終是舒出一口氣,在丫鬟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他私心裏,自然是不願意古先生流落在外的,萬一被別家尋了去,也看了這樣一處好宅子,那他可就不是這裏唯一的富人了。山下的姑娘,也不能隨着他兒子任意挑選了。想到這裏,田老爺又吩咐下去:「將老先生的院子修葺修葺,日後斷斷再也不能為難了!」

下人答了是,田老爺坐着馬車便絕塵在了田野中,古賁嘴裏不禁哼出了從前的戰曲,牽起妻子和兒子,便往回走。

適才古氏遠遠瞧見田老爺坐在馬車上,便趕緊躲到一邊的蘆葦里去了,所以並未相見,如今看丈夫如此愜意,她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埋怨道:「老頭子,你可是嚇死我了。」

古賁嘿嘿地笑了一聲,摸了摸兒子古驁的頭,心說,要不是為了我兒子能啟蒙,何必鬧出這麼大動靜?合著倒讓田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跟着沾了光了!

事已辦妥,古賁行路步伐都矯健起來。不禁想,當年卜的那一卦果然不假,兒子古驁是個好命的。

只是……他卜卦的初衷,卻並非為了兒子古驁。

想到當年,古賁心裏又漸漸沉重……

那時成王兵敗,自己全家被戮,一共四子三女六個妻妾,一夜之間成了白骨,只有他一個人逃出。天下蒼蒼,孑然一身,又到哪裏去?

作為一個以算卦看天象為業的軍卜官,他是想投奔新主再圖大業的。為了決定今後的去向,他卜了一卦,得乾卦九二,寫着『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乾位西北,他連夜就往西北逃去。

到了碭山縣,才發現趕路三日,自己原本花白的頭髮,竟已全白了。

他心裏忖度卦象里所說的『利見大人』,許是能遇俊傑的意思。可縣城城門上正貼着他的通緝令,已是不能久留了。於是只好自剃了須,逃入芒碭山中,路上以算命為生,還稱自己是瞎子,直到田老爺找到他。

當時一聽『田』字,古賁心中一凜,『見龍在田』,難道說的便是能在田家東山再起?

於是他便立即答應了田老爺,可剛為田家相了宅,天下就被那個虎豺般的秦王平定了,對於他的追殺令更是遍滿天下……

古賁那時候只覺得天旋地轉——卦象上說的,難道不對?難道他從此,再沒有翻身之日了?難道他要這麼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

再然後,就是他夙興夜寐地在腦中籌謀,準備另做打算,出山尋找故舊再做一搏的時候,田家卻莫名其妙地送來了一個田老爺的妾。

古氏一進門,古賁就聽出來的是個小姑娘,只見她嬌嬌弱弱地自己爬到塌上去坐了,又是抹淚,又是哭啼,整日不休。古賁心下嘆了口氣,想他隨成王征戰多年,也算博聞廣識,便略施小計,哄得古氏破涕為笑。

夜裏等她睡去的時候,古賁悄悄來到床邊,給她相了面,倒的確有些不尋常之處……古賁看在眼裏,心思不禁開始活絡了:難道那卦象是那麼個意思?

他準備等等看。

等到兒子古驁出生的一天,他知道自己的推測沒有錯。

『見龍在田』之義,古賁心想,原來是說,在田家這畝地上,能得到一個日後能成『龍』的兒子。

且這個兒子今後能得有貴人相助,便是所謂『利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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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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