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198章

我環顧一下四周:「我用不了那麼多人。明日行軍,我只要一個人跟着我就行了。」

話音剛落,女孩子們就伶牙俐齒起來。

「奴婢願意去……」

「奴婢什麼都會做……最擅長梳妝」

「奴婢……」

我嚴厲的看了一眼,她們才安靜了。我用足尖碾了一下泥土,隨手指了遠處的一匹青色的馬:「回答我一個問題,那是什麼?」

眾人爭先恐後:「馬!」

「不對,軍馬」,「青色的馬」。

見我略微搖頭,便有一個女孩討好的說:「主人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我笑了。我雖然也經歷過困境,但公主畢竟是同平常人家的女兒有些不同。其實我雖用心,但並不是用心計。不是不能,是不願意,不屑而已。

我指了指人群最後一個圓臉的小姑娘,她梳着丫髻,秀美的臉上嵌著豌豆花一樣的靈活眼睛。

她從方才到現在,從沒有開口過。

「你來,叫什麼?多大了?」我問。

她對我盈盈一拜:「我叫阿圓。十一歲了。」

「阿圓,聽上去不錯。」我凝視她:「需加一個跟夏天有關的字。你以後叫圓荷,荷葉的荷吧。」她的臉瞬間變得紅撲撲的。

我徑直走進了帳子,她也跟了進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我不禁想:此丫頭倒是非常讓我省心。也算遇到了元天寰以後,唯一可以慶幸的事情。

我枯坐一會兒,料定元天寰也不會來。這底恐怕到了長安才能露呢,我便躺下,圓荷過來幫我解衣服,我搖頭:「不要。」她馬上蹲到角落裏去了。

我母親曾說,她在四川時,最怕巴山夜雨,我如今,連巴山的風都聽了心驚。

命運充滿巧合。我母親在四川被父皇發現,我也在四川被一位皇帝找到了。

此時,就聽得門口有小孩找那兩個小太監說話:「……怎麼了?連我都不認了?平日在宮內得了我多少好玩的物件。當差時候就這嘴臉?」

我緊張起來,但並沒有轉身。那童聲,我肯定聽過。……是阿宙身邊的小宦官惠童!圓荷悄悄的爬起來,也不問我,直爬到帳子門口。

小宦官道:「哥哥瞧你這話說的……皇上有令,誰都不可隨便進的。」

「什麼人啊?是個姑娘……對不?我就是好奇。」

惠童在門口磨蹭了半天,但好說歹說,都沒有人讓他入賬來。我在黑暗中湊過身體,想聽清他們對話。

圓荷忽然打開了帳簾:「主人睡著了。這個哥哥好臉熟,是不是找我的呢?」

惠童笑呵呵的:「也沒什麼……我看你也面善。你出來一下,我同你聊幾句也好。」

圓荷回頭瞥了我一眼,似在討我的示下,我往下按了一下手。她就鑽出去了。

過不多久,就有一個小宦官提醒:「喂,皇上朝這邊來了……」

圓荷刺蝟一樣溜進來,閃電似的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

元天寰邁步入內了。他儀範偉麗,但走路卻幾乎無聲。

我站起來,圓荷跪下,元天寰掃視她一眼:「出去。」

他依然穿了件樸素的黑衣,看似書卷氣十足。夜色烘托出他紫色綸巾,甚是典雅,鬱郁而文。但我再也不會受騙了。

他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平淡:「公主,你對朕有話說?」

我不卑不亢的說:「有話。」

他眸子一閃:「問將如何對待你嗎?」

「不,你錯了。」我直面他:「我今夜只想問一句:上官如今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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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天寰凝視我,用一種令人玩味的神色反問:「你想他會在哪裏?」

「元天寰,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呢。」

元天寰神定氣閑,慢悠悠的說:「他在哪裏?被朕派去的人暗殺了,還是被朕拘禁起來了,抑或是被你的事情打擊的一蹶不振了……?」他話鋒一轉:「那都不再是青鳳了。公主你還是不了解他這個人。」

我想起那張地圖,元天寰曾在上用筆圈畫過什麼,便問:「你在地圖上寫了什麼?」

元天寰道:「我又不是給你寫的。你需要知道么?」

「你……」

他嘴唇紋絲不動,鼻腔里一聲笑嘆:「公主,有一個願賭服輸的詞兒,你知道嗎?在朕的面前,你用現在這種執拗的態度,將不會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無論上盤棋,還是下盤棋,你只要輸過一次,便要服輸。一隻真正的鳳,就像上官,不會讓旁人看到它的翅膀。你必須盡量藏好你的翅膀,不然朕幫不了你。」

帳篷里黑,他就像一星螢火,發出詭譎的光芒,那身影被拉得長長的。我在背後掐了幾下手指……才嘿嘿的笑了出來,我將手臂張開,同時向背後一拉,好像是收起翅膀的樣子。我坐下,將案上四川才貢來的蜜橘,當他的面,用匕首剖開了皮,一片片放進嘴去,用力的咀嚼。我故意對視他,微笑着問:「好,元天寰。我認輸。你比我多吃了十來年飯,贏我一個女孩子也算是至尊光榮。」

他唇邊笑渦一閃而過,眼光依然是冷的:「這就對了,小孩子更要聽大人的。先生兩字,不是白叫的。」

我又哈哈了幾聲,問:「請你告訴我,上官在哪裏?」

「他已經被孫照送往神醫吳子毓處,吳先生與上官向來友善。他的腿疾若無溫泉治療,吳先生親手治療,恐怕以後會有殘疾。當初你們離開的時候,朕並未提起,但上官自己的心裏是清楚的。」

「那你究竟在地圖上寫了什麼?」

元天寰的眉峰又一動:「你是朕,你會寫什麼呢?上官只看了那張地圖,自會明了。在藍軍內,他對朕說,既然朕為皇帝,那麼他願意跟隨我平定天下。但他若是選了你,他就不能再選擇當我的軍師。自古豈有兩全事?」

我愣了一愣,橘子也沒有咽下去。上官曾要想出仕?怪不得他說自己就算「士」,也需要一盤盤棋殺出來……要想在這個世間找到最安全,最可靠的藏匿處,「逃」原來不是上策。

外面有人稟報:「皇上,長安的人已將聖旨所需送來了……」

元天寰聽到政務,頓時神采奕奕,站起來對我道:「朕有重要的事,先告辭了。」

我擋住他的去路:「我想出去走走。悶壞了。」

「那就出去走啊,難道還要朕特意下旨准你走?」

我按捺火氣:「你這些天來讓那麼多兵士守着……」

他顯然已經對我的話心不在焉了,過了一會兒,才回神道:「公主,朕是讓人守衛著,但他們能禁止你出去嗎?別忘了你是何等地位。除了朕,誰都不能讓你遵照他的意思做。」

他掀開簾,示意我在他前面走出去。我也不讓,率先走到外頭,小丫頭圓荷遠遠的跪在風裏。

雲朵千里萬里,月色溪前溪后,我深呼吸了一次,元天寰立於我身後,音調沉緩如鍾:「那邊就是劍閣,明日我們將到陳倉。朕與公主你,可謂郎無情,妾無意。但成就天下者,也無需拘泥俗套。此生你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劍門雄關了,但你的名字必定會跟劍門關一樣刻在歷史上。」

我並未搭話,仰頭望着鐵鑄般的劍門,兩排刀削般的雲崖,對峙在陳倉道前。

圓荷乖覺的靠近我:「主人?皇上走了。」

我正色道:「我乃寧朝餘姚公主。」

她頓了頓,稱呼我:「是,公主。」

我是公主。無論嫁給哪個男人,我永遠都是公主。我身上流着父皇的血。流浪帝女夢,也許不過幻影而已。圓荷跟着我沿着軍營向溪邊散步,溪水泄銀般泰然。

「這就是劍門,太雄偉了。公主,我們會去長安嗎?」

「會。圓荷聽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話嗎?當年蜀將守在此處,敵人十萬大軍都不敢越過雷池一步。」

圓荷的丫髻跟着腦袋一起動:「嗯!公主,蜀國最後還是亡了呢。」

我笑:「氣數已盡,不得不亡。雖說敗了,但努力過也無憾。方才你跟惠童說了些什麼?」

「是。」圓荷環顧四周,壓低嗓門,神態依舊自若:「小哥哥說,他的主人要對公主傳說一句話:他已經知道您是誰了。」

他知道了……我方要說話,從灌木叢里一匹馬躍出,有人將我一掠而起。圓荷只呀了一聲,釘子一般在原地不動,我只看了那人的眼睛,就對圓荷道:「別怕,我就回來。」

玉飛龍撒開四蹄,越過丈許的溪澗,水花濺到我的臉上。

「阿宙?」我在馬上叫他。

阿宙催馬進入一個山坳,溪水在這裏變緩,紅萼花開,露凝清香。玉飛龍驀然停下。

他的鳳目滿是比劍門更險的迷惑,我又叫了他幾聲。他眸子才轉向我:「……你……」

我直言道:「你知道了,我就是炎光華。」

阿宙的顴骨都瘦削下去了,鳳眼下有些發青,他的臉上醞釀着一場風暴,但最終吐出來的卻是支離破碎的語言:「……你是……你……我……小蝦。瞞着我……現在……怎麼辦?原來那晚……我是說了我不能放棄當王……但是你……你說清楚了嗎?若知你……我什麼都可不要了,天涯海角都願意跟你去。」

我告誡自己只能裝作無情,但阿宙的樣子與過去判若兩人。我的心又不是鐵打的,無言以對。

他哽咽了,在馬背上緊緊抱住我,手臂顫抖,好像抵抗不了強風,但他偏要把我抱得更緊。我望着劍門關,漸漸視線模糊:「喂,阿宙……對不起。」

青煙冥月,野山殘火。紅花凋落,直順流北方飄去,殷紅盡頭,想必就是長安。

而此月,此溪,此關,唯留青青花萼,還有前一春的記憶。

草木猶如此,兩個少年,情和以堪?祲祲滄桑蜀道,少年上官又作何想?

阿宙抹了淚,抽噎一下:「別說了……我知道你是公主以後,忽然就想通了。桑樹林里你是願意接受了我的。你後來跟着上官離開我,並不是因為你愛上了他,而是你不能留在我身旁。我不恨你是公主,但我恨我自己是元君宙。」

我無奈的合上眼皮:「阿宙,男女間只要有一個是龍子鳳命,就算愛的枷鎖。我們倆倒好,全都是投身在帝王家。這也算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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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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