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6 章

第 286 章

那一天回去之後,靄芬的好精神很快就消失了,像是迴光返照過去后一般,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力氣。等到下一次方妍再去的時候,不過間隔了兩天,靄芬已經不能下床,不能說話,只能用木愣愣的失去焦距的眼神看着她,方妍叫她一聲,她嘴巴翕動一下,眼珠子一轉,算是明白了。

方妍對着月茹哽咽道:「媽媽,我不走了,我今晚就住這裏。」

月茹很着急,家裏來往的人多,知道靄芬到了關鍵時刻,桂英的女兒敏敏懷孕了不能來,便叫了她的丈夫來,也是桂英的授意,說是代表敏敏來送外婆最後一程,所以根本沒有地方給她睡覺,更別提誰攜帶了病毒細菌分分鐘有可能傳染給她。

但是方妍看起來心意已決,月茹心裏着急,嘴上不敢說,只能不停的給靜江使眼色。

靜江明白她的意思,對她道:「你跟你媽回外婆家去,這裏有爸爸,奶奶沒事的,你留在這裏凈添亂,乖。」

方妍突然哭了出來:「我哪兒也不去,哪兒也不去。」說着,一屁股往沙發上一座,垂著腦袋,「你們都騙我,說奶奶會好的,你們都是騙人的。我不在家裏,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們都沒有耐心跟她說話。你們都不理她。我知道的。」

這話引得月茹有了淚意,坐在方妍跟前道:「媽媽不騙你,奶奶情況是不大好,可是你留在這裏沒什麼用處,現在家裏姑姑伯伯都來了,都守着夜,怕出什麼事,你能幹什麼呢?你知不知道,你奶奶這樣,爸爸媽媽負擔已經很大了,你要是再病了,你讓爸爸媽媽怎麼辦?你考慮過爸爸媽媽嗎?最重要的是,奶奶希望你好好地,你懂嗎?你奶奶老了,到了這個歲數,是難免的,誰都有這個時候,這個看老天爺的意思,輪不到咱們說了算。我們做子女的,只有做到問心無愧。」

方妍知道月茹說的句句在理,誰老了能不死啊?常言道,閻王要你三更死,無人留你到五更。更悲觀一點的說,人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是一個走向死亡的過程。然而方妍和靄芬幾十年的感情,她之於靄芬,如同一個小女兒,比小女兒還親。靄芬之於方妍,遠超過一個長者,更是一個智者,且給了她勝於母親的溫暖和愛護。

方妍沒法對着月茹坦白說你小時候沒好好照顧我,我都是靠的奶奶,這太傷白月茹的心,故而只是哭,一個勁的道:「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媽,我心裏疼,不單單是捨不得奶奶,是她要是有個什麼,我心裏疼。」

月茹無奈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奶奶,可是你得跟我回家,好好休養,知道嗎?」

方妍哭了很久,最後不止靜江,連桂芝和桂英都過來勸她,從方妍的身上,桂芝和桂英總能看到自己和她的距離,微微的感到慚愧,但這種情緒很快就消失了,他們被生活麻木掉了情感,有的只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動力。至於痛,愛,傷心,失落……他們已經不懂得,不想去體會了。

按照桂芝和桂英的意思,靄芬現在的狀況,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到時候就讓靄芬在家裏壽終正寢,潤江皺着眉沒有說話,方妍哭的他心煩意亂,他猛的醒悟過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為母親做過什麼,他在等待靜江的意思,只要靜江還有別的意見,他一定贊成。

果然,靜江道:「我說送醫院。」

桂芝囁嚅道:「去醫院不是沒意思嘛……這個咱們都懂,媽到了這個時候是熟透了,就算送去了醫院,也是意思意思給打點營養針,吊她幾個小時,除了收錢,沒有別的太大用處。還記得當年爸的例子嗎,還要受罪。」

桂英瞥了桂芝一眼,附和道:「是啊。」

潤江沉吟一下道:「我覺得都可以。去醫院也好。」

靜江紅着眼睛道:「我不能不管媽呀,就算知道她不行了,我也要奮力的救她一救,哪怕只是多個三五天的時間,我也要試一試,努力一下,不試過就放棄怎麼就知道媽不行呢!這不是剝奪媽生存的希望嘛!」

潤江點頭道:「我同意。」

桂英的立場有些動搖:「也不是不可以……」只剩下一個桂芝在負隅頑抗,方妍驀地走出來,道:「不是我要插嘴長輩們說話,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說,錢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我有,我願意出,奶奶多留一天是一天。」

桂芝被她說的面上訕訕的,轉頭道:「那就送醫院吧。」說完,又沉默了半晌,補充道,「不是錢的問題,她是我們四個人的媽,無論如何,我們不會讓你一個小輩拿錢的。」

「我只是說萬一的話。」方妍木然道,「我不希望奶奶是因為缺錢這個緣故而離開我,這樣我一輩子都沒法過我自己這一關,希望姑姑姑父還有大伯你們體諒,雖然她不是我的媽。」

潤江頷首道:「懂,我懂,奶奶總算沒有白疼你。」

商量完事後,一行人各自散了,方妍也回到白家。

她在亭子間也沒有別的事做,就是坐在地上,一個人發獃。

月茹讓她起來,她說這樣坐着舒服,月茹也無計可施。

之後她每天早上都準時起來,然後去老街看靄芬,確定靄芬的狀況沒有惡化之後才又回去,一直堅持了約摸有半個月時間。

或許是有事可做,有了這樣的推動,方妍不再像個活死人一般度日,鬱鬱寡歡,而是每天都有一個奔頭,就是去看靄芬。

有一天回去的時候,正好遇見雙吉上門來,她聽到雙吉對桂英道:「媽的情況又好了起來,這樣看來半年也走不了,也是麻煩啊。」

桂英沒有接話,良久才道:「那也沒辦法,我們做子女的多走走吧,我們還算好的,無非是路程上消耗一些精力,苦的是哥,二十四小時陪着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方妍一方面心疼靜江,一方面對於他們在背後說的話這番話是無法做到毫無芥蒂的。

坦白說,桂芝和雙吉夫婦一直是她從小特別喜歡的一對,他們和藹,樂於助人,勇敢,但是令方妍意外的是,在這兩年靄芬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們夫妻竟然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殘酷和冷漠,方妍清楚的很,桂芝主張靄芬不要往醫院送的最根本原因就是錢——靄芬不是那種有勞保的老人,看病住院都是要自費的,靄芬年輕時身強力壯,小毛小病也沒有,唯一的一次胰腺炎也是靜江的單位給報銷的,而今要是送到醫院,聽說有的老人在醫院醫生的幫助下,一拖拖個兩年,那可是一筆巨款,就算是四個家庭分攤,桂芝和雙吉還是覺得很有壓力。

雙吉來找桂英訴苦,是想要拉一個同盟,沒想到平時斤斤計較的桂英這個時候並沒有接茬,雙吉便一個人站在外面默默地抽煙。

方妍不想在這個時候與任何一個家庭有衝突或者不愉快,那不是靄芬願意看到的,所以她默默吞下很多話,只在肚皮里寫一本賬。

靜江對雙吉也很不滿,已經發展到了顯山露水,表達在了臉上。主要是有一次,遠方的親戚來看靄芬,由於靄芬在老家的輩分極高,小輩們都要來送行。其中一個在杭州市局工作的現在似乎混的如魚得水,當他把紅包給靜江的時候,靜江隨手往靄芬的枕頭邊上一放,接着就到廚房去給大傢伙準備吃的,誰知道當端了一條魚要進去的時候,突然被雙吉攔住,靜江莫名其妙,雙吉沒話找話說道:「呃……靜江啊,裏面一森正在看媽呢,我們不如去外面抽根煙吧。」

靜江直覺裏頭有古怪,說我不想抽,然後就端著一盆魚站着和雙吉對視,雙吉怪尷尬的,終於讓開一條道,靜江推開門進去,就看到桂芝一個個的在拆紅包看裏頭有多少錢,順便盯着靄芬問:「上次舅媽來給了多少,媽你還記得不?」

冷不防抬頭看到靜江,尷尬的很,靄芬沒法說話,只能動了動手指,靜江道:「舅媽給了五百,這些你問媽等於白問,她都不清楚,你們放心吧,所有人給的紅包我都記在本子上,不會做到賬務不清楚的。」

既然被拆穿了,桂芝也懶得再裝,當即道:「哦,這樣最好了。」

因為這些錢等到靄芬過世之後都算是四個子女的共有財產,要四個人分的,桂芝這樣的舉動說穿了就是擔心靜江吞了誰的紅包,少了自己的份額,靜江對此嗤之以鼻,回頭向月茹埋怨道:「你說以前我姐和姐夫挺好的,怎麼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真是人吶,不到一些厲害的時刻真的看不出來,裝,特能裝。我算是他媽的看透了。」

月茹道:「那你就把紅包一一攤開給他們看,然後記錄在案,省的將來吵架。」

靜江『嗯』了一聲,沒留意到一旁的方妍臉上滿滿的不屑。

後來僅僅過了一天,靄芬就突然不省人事了,那天方妍仍是老樣子準時的一大早九點就到了方家,進去就看到靜江不停的在給靄芬揉着手臂,一聲聲喊道:「媽,媽,你快睜開眼,你看看誰來了,小妍來看你了。」

靄芬的眼珠子轉了一下,掀開眼皮,方妍一個箭步衝過去,蹲在靄芬的床前道:「奶奶,奶奶,你聽見我說話嘛?」

靄芬點點頭,方妍鬆了口氣,但是等到桂芝來的時候,靄芬就漸漸頹然下去了,眼皮像是要闔上,方妍嚇得一直喊她:「奶奶,你別睡覺,大白天的,不要睡了,否則晚上睡不着。」她一邊說,一邊淚如雨下。

桂英和桂芝前後腳,靄芬除了鼻息之外,已經沒有意識,靜江趕忙叫了救護車,醫院的人這一次很快就上門,一見到的靄芬的情形就道:「量血壓。」

測量結果下來血壓只有25,醫護人員趕緊給打了一針,一邊道:「老太看樣子是不行了。這種情況我們看的太多。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桂芝和桂英突然喪哭起來,喊著媽呀媽呀,救護人員道:「現在是忙着送醫院的時候,人又沒死,你們哭什麼!」一下子把桂英和桂芝堵住了,兩人尷尬的站在原地。

方妍只是默默的跟着擔架,目送靄芬出去,隨後和月茹叫了一輛車跟在救護車後面趕到了虹中心。

沒有床位,靄芬只能在急診室搭了一個臨時的病床,醫生來看過之後道:「肺部感染挺嚴重的,老太很早就該來看了,為什麼拖到現在?」

月茹張了張口想說話,最後還是默默地咽下去。

方妍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恨意,靄芬有肺部感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最開始真的不嚴重,她一向身體很好,這就給了桂芝和桂英理由,「媽的身體很好,就家裏喂兩粒頭孢就行了,不必再去看醫生。」靜江其後為了安全起見自掏腰包請醫生來看過幾次,確實也只是掛了一些抗生素的藥水,沒多大用處,最主要的是,靜江這樣的做法經常受到兄妹幾個背地裏的指摘,說他弄的好像靄芬只是他一個人的媽,不是他們的媽一樣,反襯出他們的不是!桂芝更是帶着葯上門道:「我開的葯也是好葯,又不會吃死媽!」

靄芬為了息事寧人,讓靜江以後不要再帶她去看醫生了,省的家裏不太平,和睦是最關鍵的,靜江無法,只有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想救人,救自己的母親,可攔在他面前的不是道德,不是金錢,竟是一些人心上的齟齬。

桂芝這樣的理由很簡單,如果任由靜江一個人付錢,那會讓他們陷入被動,顯得他們很不孝,但是要他們平分母親的醫藥費,他們又都覺得是一比很大的開銷,桂芝於是想出這樣的法子——她是很早就辦的退休,還是靜江在位的時候替她辦的,所以她的醫保卡是每個月消費滿300元之後藥費只需要出10%,比一般人出的費用都低,而她不看病,配額用不完,就專門拿來給靄芬開藥,每次都是她跑去和醫生說靄芬的癥狀,然後一堆的葯拿回來,相較於去醫院,實在是便宜很多。因此桂英和潤江都覺得這個方法很好。

可是在白家的時候,有一次方妍聽到月茹不滿的和靜江私下裏嘀咕過,他們以為方妍在樓上沒聽見,便沒什麼顧忌,一股腦的說出來了,月茹道:「媽其實真可憐,她不像我媽,有勞保的,是黨員,看病什麼都報銷,而且住院比掛水或者回家吃藥更划算,你媽什麼都要自費,所以兄妹幾個為了省錢就不願帶她去看,這樣長時間沒病也要拖出病來的,你看我媽,她一咳嗽頭疼腦熱的,我就送她去醫院,老年人嘛,小毛病都能釀成大禍要命的。」

靜江點頭道:「我氣也是氣在這裏,說實話,你媽要不是你伺候,恐怕早幾年前就死了。」

其實有一次月茹想帶靄芬去看病都被靄芬回絕了,靄芬道:「小白啊,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也我的難處,你看家裏現在挺好的,你好好地回去管你的媽,你要是帶我去看,回頭有個好賴他們全都怪你,畢竟你只是媳婦啊,聽我的話,別趟這個渾水。」

月茹一想到這些,聽了心裏難受死了,在急診室里紅了眼眶。

現在醫生檢查了靄芬的癥狀也是如此說,顯然印證了月茹心底的看法,靄芬是由非常輕微的肺炎引起的,再加上長期卧床,全身機能退化,肺部感染就越來越嚴重,直至今天這樣的地步,醫生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拿了一個泵給給靄芬抽痰,方妍就一直坐在床沿握著靄芬的手不肯鬆開,月茹在一旁陪着,他們都看到那個透明的泵足足抽了約有一個誇口高度的痰,但是靄芬的病情並沒有好轉,相反繼續抽下去,漸漸抽出血來,身上還插了氧氣管,輸尿管,等等……方妍低聲道:「別抽了吧,都抽出血了,奶奶會疼的。」

醫生把靜江叫到一邊,桂芝也跟過去了,醫生囑咐道:「給老太太用了一些營養針,但是說實話,我們醫生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扛的過去,有的人一扛能扛兩年,有的人幾天也就過去了,所以這幾天是關鍵,如果48小時內,老太太各項指標恢復正常,就沒有性命之憂了。」

靜江沉重的點頭,桂芝保持沉默。

靄芬則睜開了眼,她看到方妍覺得很納悶,再看四周的景緻覺得和家裏完全不同,方妍輕輕的給靄芬捋著頭髮道:「奶奶,帶你來看病來了,你別怕,醫生剛才來過,說你不要緊的,就是戳兩針,跟螞蟻爬似的,不疼。」

靄芬沖她咧了咧嘴,她沒有力氣說話,但她的腦子是清醒的,小時候方妍生病,這話是靄芬哄她的,如今反過來輪到方妍哄她這個老太婆。

方妍見幾個兄妹圍在那裏商量事情,湊到靄芬的耳邊低聲道:「奶奶,你別擔心錢的事,我知道你不敢來醫院是為什麼,怕他們四個為了錢鬧的不愉快,是不是?你別怕,他們不會吵架的,我都跟他們都說好了,錢就算他們不出,我出,你好好地養病,不要擔心錢。」

靄芬渾濁的眼球看着方妍的方向,緩緩點頭,她怎麼可能不擔心,醫院裏一天就是幾百塊,就算是孫女的錢,她也捨不得花,她只是不說。

後來到了下午,靄芬的精神漸漸好了起來,雙吉看見了道:「我有個提議,媽現在這個情況估計是要長住了,媽的身體好著呢,我看到對面有租房子的,咱們不如在對面租個房子,你們看怎麼樣?這樣大家陪夜也能過去睡一下,否則老是找酒店也太貴了。」

靜江火氣一下子冒上來了,道:「這裏是虹口區,你家也在虹口區,你不打車坐公交車過來也不用超過三十分鐘你至於嗎?」

桂英兩邊都不幫,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到底每天要從赤峰路趕到這裏,一來一回也是很累的。不過他們還算好的,我呢,我住江灣鎮,老大住在高鏡廟,都是更遠的。不過我和老大合計過了,到時候我們要過來,就三個一起過來,因為是一個方向的,老大管他自己吧,我帶着姐和姐夫一起過來不就行了?」

靜江和雙吉一聽可行便不再說話,其實桂英的女兒敏敏嫁出去后搬到松花江路,桂英每天從家裏到女兒家比到母親家要遠的多,從路線上來說,她其實是為了去女兒家,順道在半路上繞去娘家一回看看靄芬。

靜江心裏都明白,他只是不拆穿,人家心疼女兒也是沒有錯的,不能說心疼女兒超過老娘就要受到批判。靜江只是不好受,和方妍一樣,很不好受。

靄芬下午的情況還比較穩定,能認人了,幾個子女便立刻做鳥獸散了,方妍還獃著,靜江讓她回家,說今天不會有事的,方妍心裏不安,靜江一再向她保證,方妍總算被拖走了,但始終惴惴的。

當晚到了後半夜,大概是凌晨的三點,桂芝來和靜江換班,等到靜江中午十二點再去的時候,發現桂芝居然在靄芬身旁睡著了,靜江按捺住性子對桂芝道:「好了,我來了,你回去吧。」

桂芝面上訕訕的,道:「你行吧一個人?身體吃的消?」

靜江淡淡道:「沒事,我頂的住。」

緊接着桂英也來了,見靄芬和昨天一樣沒什麼,便拉着桂芝走了,期間方妍趕到,由於急診室人多,很多都是呼吸道感染的病人,月茹怕方妍受到波及,就拉她到外頭透一下空氣,不過十分鐘的功夫,再回來桂芝和桂英就已經走了。

方妍坐在靄芬邊上,看着靄芬一頭的銀髮,對她說:「奶奶,你看,整個急診室里的老太沒有一個有你漂亮的,你皮膚白,乾乾淨淨的,高興吧?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你叫粉子,說是你生下來和麵粉一樣白,對不對?後來我上小學的時候,居委會來科普人口,我嫌棄粉字太粗糙,愣給你改成了芬。那一年我才讀一年級。」

靄芬扯了扯嘴角,她想笑,但是不能夠,只能轉動一下眼珠,方妍看的懂靄芬的每個眼神,便握著靄芬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想給她長精神。

靜江擔心女兒,說:「今天你也來看過奶奶了,沒事,只要過了今晚就沒事,跟媽媽回去吧。」

方妍知道今晚是個關口,所以她死活不肯走,道:「今天我想多留一會兒,爸,你也睡一會兒,我和媽媽在這裏。你看怎麼樣?」

靜江說不要,靄芬也捏了捏方妍的手,老太太知道她有心肌炎,每天在楊浦和虹口之間奔波,抵抗力差又容易感染,示意她回去,方妍死乞白賴的又拖了一個鐘頭,和靄芬胡扯了一通外面的天氣怎麼樣啊,小區里哪個老頭和老太黃昏戀啦,電視里柏阿姨節目又來了哪個極品……最後還是被靜江給趕走了。

走之前,她摸著靄芬的額頭忍不住哭了,是時靜江和月茹正好去給靄芬繳費,方妍見周圍沒有自家人,這才說出心裏話道:「奶奶,你疼嗎?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很疼?疼的話你眨一下眼睛。」

靄芬的眼皮顫抖了一下,緩緩闔起又睜開。

方妍壓低了嗓門哽咽起來,道:「如果真的很疼,你就不要忍了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看到靄芬的眼裏有一片水光,半晌,眼淚順着眼角緩緩滑落。

方妍痛苦道:「我之前跟您說我受不了刺激,讓您無論如何要忍着,要挺住,務必要等我好了,但其實是我自私,我離不開你,我怕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但是你很疼,怎麼辦,奶奶,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不疼不難受也不要離開我的?」她斷斷續續的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疼的受不了,你就不用顧忌我了,我會照顧自己的,我現在好很多了。」方妍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她實在是沒法繼續看到靄芬渾身插著各種管子被注射各種藥物的樣子了。

靄芬眨了眨眼,方妍在那裏一直哭,「我知道,我知道你能挺到現在都是為了我。是我不好,叫你難受了。」

話畢,靜江他們回來,月茹驚道:「怎麼又哭了呢?」

方妍趕忙抹了把淚說我沒事,跟着和月茹回了家,大冬天的,回到了亭子間,月茹立刻開了空調,方妍由於心肌炎的關係,一直穿的很多,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嚷嚷着很冷,她甚至進了屋都沒有脫掉外面的羽絨服,而是雙手抱臂道:「媽媽,我好冷啊,怎麼會那麼冷呢?」

「不是吧!」月茹慌了一下,拿手背去測量她的額頭,喃喃道,「沒事啊,體溫挺正常的。」之後量了心跳,也很正常,她的身體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月茹不禁道:「奇怪。」

然而就在血壓計收起來的那一刻,月茹的手機忽然響了,靜江道:「快,把小妍帶過來,媽不行了。」

月茹顫抖著嗓子道:「怎麼會呢,我們才到家,剛才還好好的呀!」

靜江道:「你們一走,媽的血壓就直線往下降,快過來,別說了。」

方妍趕忙跟着月茹走,十分鐘到了醫院,靄芬的血壓在30徘徊,心跳低到只有50,醫生用電擊令數據恢復到90也只是暫時的,僅僅維持了五分鐘,夠桂芝桂英和所有人到場罷了,當心跳只有30的時候,桂芝和桂英開始高聲哭泣,靜江在一旁默默流淚,方妍還是不死心,過去一把抓住靄芬的手道:「奶奶,我說話,你聽的見嗎?你聽的見嗎?」一邊說,眼淚一邊流進嘴裏,鹹的要命。

靄芬已經休克,什麼都不知道了,心跳降低到25的時候,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是完全出於本能,眉頭也皺起來很痛苦的樣子,方妍目擊整個過程,猶如被一柄榔頭狠狠敲擊在心臟上,她哭着跪下來,只聽到桂英跺腳道:「你看媽,媽很痛苦呀,怎麼辦,她呼吸不了,她難受呀!」

這個時候的所有人,是真切的為靄芬的生命走到盡頭而感到悲傷。

方妍失聲痛哭,醫生過來看了一眼道:「她已經走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你們節哀吧。」說着,便要收走靄芬身上的儀器,方妍和桂英一把衝過去道:「不行,還有心跳,不行!」

醫生和護士冷漠的看着他們,每天有那麼多人死在醫院,他們對這個過程見怪不怪。

果然,十秒鐘后,儀器發出『嘀』的一聲長響,醫生宣佈其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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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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