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暗星（上）
小小的紙卷落在精靈手心，紙上字跡清晰，寥寥幾句話簡單明了，沒有用任何方式來隱藏或掩飾——那沒有必要。
這一刻，同樣的消息會隨着小鳥的雙翼飛向許多地方。
屋子裏有明亮的燭光，精靈卻仍需眯起眼才能看清紙上的字，木然的臉上看不出神情。
扔下紙條時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裏的皮膚乾枯發皺，佈滿暗色的斑點，紙一樣彷彿輕輕一劃便能撕開。皮膚下突起的青灰色血管蜿蜒著，像失去生命的枯枝。
如此……醜陋。
卡奧垂下雙眼，掩飾了那一瞬間對自己的厭惡和越來越強烈的恐慌。
「他們沒有動手。」
他說，低啞的聲音保持着平靜，卻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失望。
「瞧，我告訴過你了。」
在他身後，靜坐在桌邊的身影原本宛如雕像，這一刻像是隨着帶笑的聲音突然活了過來，「我想他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這是件好事，身為王者總是很寂寞的。」
開口的精靈看起來依然年輕，只是交握在身前的雙手過於蒼白，也已經失去了光澤。
她聲音柔和，語氣裏帶着長者般的寬慰與欣喜，卻讓卡奧有些不寒而慄。他也擅長偽裝他也帶着面具，但誰也做不到像她那樣，無時無刻地將另一個自己扮演得如此栩栩如生。
簡直能諸神都能騙過——他想。
「也許你該去見見斐瑞，告訴他用不着太生氣……他總是太容易生氣，像個人類一樣。」
女精靈輕笑着開口，帶點嘲弄，卻又像是出自純粹的好意。
卡奧哼了一聲。他想告訴她用不着她來「提醒」他該做什麼，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
他的年紀幾乎是她的一倍……實在沒必要跟她計較。
走進夜色中時他才意識到，他居然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跟一個難以捉摸的盟友待在一起，簡直比對面敵人還要疲憊不堪。
但他握有她的把柄。他能輕易毀掉她唯一珍視的東西。
再一次向自己確認這一點之後，蒼老的精靈抬頭仰望星空。
那原本沒有什麼目的，只是難以改變的習慣……或天性。
夏夜的星空依舊璀璨，彷彿不久之前那漫天劃過的流星只是幻影。精靈們自詡比任何種族都更了解群星，但這一次，大多數精靈像人類一樣，根本看不出頭頂上依然不計其數的星辰，到底有什麼改變。
但他不一樣。
卡奧是個觀星者。夜幕上每一顆過去和現在能夠被看到的星辰都刻在他的心上，他清楚地知道哪些光芒已永遠熄滅，哪些新生的星辰正無聲地閃爍著黯淡的光芒。
毀滅和新生都太不起眼，精靈們在恐慌與不安之後也已經漸漸恢復了平靜。長老們自然有更深的憂慮，卻誰也無法開口。
他們已經看不出諸神之意……很久之前就已經看不出了，只是直到現在仍不願承認。
倒是他這個已經老得快要死掉的精靈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自嘲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又驟然抬頭。
在這裏他並不能看到整個星空，高大的樹木遮蔽了他的視線。但在天空西側，靠近安吉洛星的地方，似乎多了一點微弱的紅光。
他眯起眼看了許久，依舊看不分明。他的視力已經遠不如從前，而這裏也缺乏工具。
也許只是花了眼而已——他有點煩躁地告訴自己。
而且，無論如何……那並沒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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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格里瓦爾向西，越過維因茲河，萬泉之城在夜色中沉睡。從繁華的港口到最高處的洛克堡，整個斯頓布奇比從前更早地安靜下來。
白天燦爛的陽光似乎能驅散某些東西。但一到夜晚，難以形容的不安便瀰漫在城市之中，並不十分強烈，卻又無處不在，連偶爾響起的犬吠聲都透著幾分倉皇。
芬維不太習慣這樣的安靜。倒不是說他喜歡人類的喧鬧，而是……格里瓦爾的夜晚從不會如此安靜。
總有什麼地方會飄來樂聲或歌聲，即使在影舞者們那隱蔽的棲身之處也能聽到。而在這裏，雖然還有幾個精靈留在星夜旅館，卻也早已不再歌唱。
但至少，天空總是一樣的。
精靈躺在樹枝上，像一片又輕又淡的雲的影子，即使有人從樹下走過，也絕對不會發現他的存在。
他抬頭仰望枝葉間閃爍的星辰，腦子放空，耳朵卻並沒有放過周圍每一點細微的聲響。他知道自己有點心不在焉，但這對他的任務不會有什麼影響，畢竟，他要跟蹤的，不過是人類而已。
十分狡猾的人類……也終究只是人類。只要真的出現，他就不可能跟丟。
遊刃有餘的精靈眯起眼。一陣風吹開了樹葉，那一瞬間，他隱約看見，安吉洛星的附近，多了一點模糊的紅光。
……那是什麼？
他疑惑着想著，身體卻並沒有因此而移動分毫。
他是個精靈，但並不像觀星者那樣了解每一顆星星的位置和名字。只是這幾天都在同一個位置仰望同一方天空，他十分確定，幾天之前，那點紅光絕對是不存在的。
他皺起眉，沒有來得及去想那到底意味着什麼，一聲輕響便傳入他耳中。
精靈依舊紋絲不動，連眼珠都沒有轉一下，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他的心跳和呼吸都被控制得極其緩慢，身體的溫度低得與夜色中漸漸冷卻下來的樹榦沒什麼兩樣，就算是用魔法，也不可能感知他的存在。
片刻之後，打開的門被輕輕關上。有人從樹下經過，腳步聲輕得比一隻耗子也大不了多少，對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男人來說，實在令人驚訝。
精靈沒有低頭去看。他一動不動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勢，心情卻有點複雜。
居然被那個紅頭髮的女孩兒猜中了……雖然很可能只是碰巧。
「運氣也是一種實力！」
她大概會如此理直氣壯地告訴他。
影舞者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邊有了一絲笑意。當腳步聲快要消失的時候，他終於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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