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神意（下）
「他得到一個意料之外的承諾……」
俄林接過娜里亞體貼地遞過來的水，向她感激地一笑，然而太多東西充塞在胸口，即使喉嚨干啞，他也只是淺淺地抿了一口。
水中帶着薄荷清涼的香氣。那些難以出口的重負，奇異地似乎多少因此而減輕了一些。
「長老會願意推舉他成為精靈之王。」他一口氣說下去，帶着不安，羞愧，疲憊，迷茫……和終於快要結束的釋然，「『佩恩?銀葉自取滅亡，也已不配為王，而你的血統遠比他高貴。當你擁有王者之名，我們即使無法承諾完全接納，但至少可以將你所信奉的神明奉為諸神之一。』……卡奧是這麼說的，而牧師……芬頓告訴帕納色斯，如果他成為格里瓦爾的王，我們的信仰……和我們的生存，才能得到最好的保證。」
「……精靈的王可以就這麼完全由長老會決定嗎？」娜里亞疑惑地問，「讓一個祖先在幾千年前就離開了格里瓦爾的精靈為王，精靈們都不會反對嗎？就算是人類的國王也沒有選得這麼隨便的。」
她大概覺得這是一個太過明顯的謊言……然而對於帕納色斯來說，這樣的承諾卻有着不同的意義。
「在鹿角森林，成為首領的精靈會放棄自己的姓氏，因為從此他必須以整個桑德沃特的利益為先……而繼任者也多半不會是他的後代。血脈對我們而言並不十分重要，但帕納色斯……他本姓『南狄』，母姓卻是『流火』。在精靈建起格里瓦爾，分裂的國度重歸統一之前和之後的幾千年裏，在安克蘭和那條紅龍灑下的火焰燒毀半個森林、阿爾默斯?攜光者以神眷之子和背叛者的雙重身份登上王位之前，那是最古老的王者的姓氏……他的確『血統高貴』。」俄林忍不住苦笑，「流火家族的最後一位王，塞夫迪恩死因不明，他的弟弟帶着大半個家族遠離格里瓦爾，也很有可能是因為擔心阿爾默斯不會放過他們……」
流火一族人丁凋敝，無論是留在格里瓦爾的，還是遠赴鹿角森林的，最終都沒有留下幾個後代。帕納色斯的母親沉默寡言，看似溫和，卻對她古老、尊貴，快要斷絕的血脈，有着異乎尋常的執著……作為南狄家的鄰居，跟帕納色斯從小一起長大的俄林，對此多少有幾分了解。
不可否認的是，帕納色斯能夠成為桑德沃特的首領，他的母親幾乎把他當成王者在教養絕對是原因之一。年少時，帕納色斯甚至對朋友抱怨過她過分的嚴厲和驕傲，長大后，他卻似乎能完全拋開「流火」這個姓氏帶來的重負。即使他的母親已在一百多年前死去，那本身也不合情理——從小便烙下的印記，不可能如此輕易抹去。
只是他隱藏得太好……或者最初，成為首領，對他而言也已經足夠。
然而幼年時便埋在心底的火種，因為無望而被塵封的野心，突然之間，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而蠢蠢欲動。
「他並不是不知道，他們多半只是想利用他，可他沒辦法不抓住這個機會。」俄林低聲嘆息，「他真的相信……他也不得不相信，這的確是神的旨意——他的祖先所失去的東西，必然由他來奪回。」
「想要就伸手去奪，還非得假借神的名義。」伊斯不屑地諷刺，「你們精靈在這一點上還不如人類坦率。」
俄林沉默地低頭。「坦率的人類」們也並不覺得受到了稱讚。埃德撓撓下巴，想起安克坦恩那猶如斗獸般血腥而殘忍的「神前比武」，想起人們臉上毫不掩飾的狂熱，潮水般轟響在耳邊的歡呼……不，人類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更可笑的是……」
埃德心一沉，脫口叫道：「伊斯！」
被打斷的冰龍惱怒地瞪着他，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為什麼要阻止。
他猜到了他那句沒來得及出口的諷刺——「更可笑的是，你們所信仰的那位『神明』，是一條被精靈欺騙和背叛過、滿懷憤怒和仇恨的炎龍。」
那是事實……但就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太過殘忍。
伊斯移開視線，一臉陰沉地緊閉雙唇，卻到底還是沒有再說下去。
埃德鬆了口氣，本能地露出討好的笑容，抓起桌上果盤裏的桃，殷勤地塞進朋友手裏。
「這個很好吃的！」他說。
這是多利安一大早特意送來的水果。甜美多汁，香氣撲鼻，被娜里亞養得相當嗜甜的伊斯絕對會喜歡……但他現在的臉色，似乎更想把它塞進他鼻子裏。
埃德訕訕地笑着，默默往窗邊縮了縮。
「不管是不是神的旨意——」艾倫無奈地斜了他們一眼，開口把突然歪掉的話題拉回去：「你知道他的計劃嗎？」
俄林疲憊地搖頭。
「不知道。」他說，「我們……起了一點爭執。從那之後，我們就很少……交談。」
他們其實並沒有吵起來，甚至沒有離開鹿角森林前的那場爭執激烈。帕納色斯說了很多——他急切地想要說服他。
過於急切……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真實的慾望並不像他說出口的理由那麼冠冕堂皇。
從頭到尾俄林都異常冷靜，只是越來越失望。而他的反應或許已經讓帕納色斯意識到，這一次，他不會再跟隨他。
「我想他大概還沒有什麼計劃。」他說，「他只是在等待，等待卡奧……和牧師的消息。」
這段時間裏，俄林不是沒有試過再跟他好好地談一談，但他們誰也無法說服彼此。然後俄林想過溜進格里瓦爾，卻又很快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能察覺到，不止一雙眼睛在盯着他。如果他真的進入格里瓦爾，即使根本沒有與銀葉王有任何接觸，恐怕也會被帕納色斯視為背叛。
「……跟着我跑了就不算背叛嗎？」伊斯嗤之以鼻。
「我別無選擇。」俄林低聲回答，「如果你沒有出現，我也會另想辦法……我不能再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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