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霧隱（上）
冰龍在迷濛的晨霧中收起雙翼，扎進格里瓦爾綠色的林海邊緣時已經變成了人形。他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卻也不想太過引人注目。
落地時他站在一片沼澤的邊緣，一個小小的灰影從樹冠上連蹦帶跳地竄下來，落在了他的肩頭，立起身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精靈似乎在短暫的時間裏迅速地習慣了現在的身體，活蹦亂跳，行動自如。伊斯十分佩服他強大的適應能力，卻並不習慣這毛絨絨的小動物跟他如此親近……畢竟，他跟諾威其實也並不怎麼親近。
肩頭的肌肉不自覺地僵了一僵。小貓鼬已經飛快地跳到地面，消失在比森林裏其他地方要濃密得多的霧氣中。
霧隱沼澤是格里瓦爾的精靈也幾乎從不涉足的地方。那不單是因為傳說這裏隱藏着可怕的巨龍——再可怕的龍也敵不過成百上千的精靈戰士。真正的危險在於迷霧籠罩下天然的陷阱，看似堅實的草地瞬間就可能變成擇人而噬的淤泥，身手敏捷的精靈也不敢輕易挑戰；腐爛的動植物屍體散發出的惡臭，哪怕並沒有多少殺傷力，也足以讓精靈們退避三舍……然而數千年來，這片面積並不大的沼澤，卻是斑葉龍一族最喜歡的藏身之地。這裏有它們喜歡的隱蔽與潮濕，加上它們噴吐出的毒霧和變化莫測的法術陷阱作為保護，連最貪婪的冒險者在闖入之前都會猶豫再三。
只是，哪怕如此善於躲藏，也並不那麼好戰的巨龍，同樣面臨着滅絕的命運。
小莫……精靈，很快就又竄了回來，向伊斯揮了揮爪。那充滿自信的眼神一看就能明白——「跟我來。」
精靈天生的敏銳加上動物的直覺，讓它能夠更容易分辨出哪條路比較安全。伊斯勉勉強強地跟着它走了一段兒，迅速失去了耐心。腳下粘糊糊臭哄哄的淤泥讓他噁心，何況……他為什麼要這麼小心翼翼？
他彎腰一把撈起小貓鼬，另一隻手虛虛地按向地面，伴隨着細碎的咔嚓聲，白色冰霜迅速在地面和大大小小的泥潭上蔓延，轉眼間，一大片沼澤被凍得結結實實。迷霧在瞬間下降的溫度里變成了小小的雪花，無聲地飄落，原本一片模糊的視野也變得異常清晰。
伊斯滿意地環顧四周。這維持不了多久……但他們其實也不需要花時間去尋找此地的主人。
「這個……」蒼老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真的不怎麼禮貌。」
鱗片斑駁的巨龍在甚少能照耀此處的陽光下顯現，失去光澤的雙翼看起來活像一大塊半枯的苔蘚。它搖晃着身體從被凍結的泥土中掙脫，向伊斯遺憾地搖搖頭：「不過，我也不該指望一條冰龍能懂得什麼叫做『禮貌』。」
伊斯對這樣的嘲諷毫不在意。老實說，除了跟精靈做了太久鄰居，染上不少壞毛病的斑葉龍之外，沒有哪種龍會在意「禮貌」這種東西——力量就是一切。
「你來得比我預料的還要快。」斑葉龍優雅地盤起尾巴，蹲坐在自己的后爪上，「晶冠之子……除了那個可笑的人類名字之外，你還有別的名字嗎？」
伊斯綳著臉，沒有理會它的后一句話。
「或許你也早已預料到我是為何而來？」他沒好氣反問。
「這個嘛。」斑葉龍悠然眯起雙眼，「我只能說，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能給你從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伊斯並不懷疑這個——一條活了幾千年的龍當然能有這樣的自信。可惜……
「可惜我從未聽說過一條隱龍不會在它的『答案』里摻雜任何謊言。」他冷冷地說。
斑葉龍低低地笑了起來，似乎把這當成了某種稱讚。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的『真實』，晶冠之子。」它懶洋洋地撓撓自己的下巴。伊斯眼看着幾塊鱗片如皮屑般飄落下來，不禁渾身發毛。
老到這種地步……還不如死。
「……你想要什麼？」他開口問道，「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來交換一個至少沒有什麼刻意隱瞞和扭曲的事實。
這並不是原本的計劃……他只是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實在太過可笑又可悲——它們或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後兩條龍，卻仍在滿腹猜疑地互相算計。
簡直活該滅絕。
他語氣生硬，神情暴躁。斑葉龍卻沉默下來，長久地注視着他。
它的眼中有那位在神像前不停打掃的老牧師的平靜，沉寂到漠然，深遠到虛無。
「你真的不太像條龍。」它說，「我曾經有個朋友……說朋友有點太過親密，就當是個我從小就認識的傢伙吧，它跟你一樣，都不太像條龍……可惜並沒有什麼好的結局。」
伊斯不自覺地惱怒起來。並不是因為被評價「不太像條龍」……對這個他早已認命。而是因為那句話里隱含的結論——他不會有什麼好的結局。
哪怕連他自己也如此懷疑……或許正因為那是無法逃避的事實，他才會如此惱怒。
然而他的怒火併沒能發泄出來。斑葉龍換了個姿勢，從容地開口：「事實上……有件事或許你真的能幫我。那個挺像你的傢伙……你大概聽說過它的名字。它愚蠢地愛上個精靈，還讓她生下條半龍，結果害死了他們全部——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但在魔法上，它是個無以倫比的天才，它用自己的力量創造出了一個世界……一個小小的，卻足以讓它無法在這個世界立足時能夠藏身其中，與它所愛的精靈悠閑度日的世界。能夠打開那個世界的鑰匙是一根手杖……如果你能找到它，我會誠實地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伊斯怔怔地看着它，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這也未免太過容易！那根手杖就扔在克利瑟斯堡，都快被忘掉了……
他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有鬼，但知道這件事的人實在不多……他甚至都沒有明確地告訴過埃德那是什麼！何況，如果真有其他人知道那根手杖在他們手裏，它怎麼可能還躺在克利瑟斯堡他的房間里落灰？
「……你要它幹什麼？」最後他只能笨拙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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