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覺醒（上）

天真。

埃德能從佩恩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清楚地看到他無法否認的評價。然而面對一個不自量力的人類或許是徒勞的掙扎，精靈王略顯無奈的笑容中更多的是讚賞，甚至羨慕，而不是冷眼旁觀的輕蔑。

埃德想這大概就是他願意相信佩恩的原因。雖然看起來幾乎和他的舅舅一樣冷淡而驕傲，精靈王隱藏在平靜外表之下的熱情與包容，倒更像人類……或他數千年之前的祖先。他的血液還沒有在漫長歲月的消磨和這片寧靜優雅得讓人窒息的森林的包圍中冷卻，他還關心着這個世界和生存其中的其他種族，而面對困境，他更願在荊棘之中持劍前行，而不是固步自封，或將一切交給神明。

「我會找回諾威。」埃德重複，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心毫無道理地變得更加堅定。

可是，要從哪裏開始？

「……你們什麼時候發現諾威已經變成了……」他開口問道，卻猶豫地沒有說出那個名字。倒不是在意什麼詛咒，只是覺得，一旦承認了那是安克蘭，就像否認了……那是諾威。

佩恩並沒有直接給他答案，而是輕輕擊掌。

「我想他比我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他說。

短暫的一瞬之後，埃德猛然意識到，房間里已經無聲無息地多了一個身影。

那像是從虛空裏冒出來的精靈低着頭單膝跪地，看不清面容……埃德卻一眼就認出了那頭柔軟的淺棕色短髮。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移向精靈垂在身側，半握成拳的右手——蒼白纖細，骨節畢露，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不久之前，這隻手裏還握著一柄鋒利的短刀壓在他的脖子上，那冰冷的觸感此刻似乎還停留在他的頸間。

「這是芬維。」佩恩輕聲說，「曾經奉命追殺過諾威的影舞者之一。」

芬維紋絲不動地跪在那裏。如果不是直直地盯着他，埃德會覺得他根本就不存在……彷彿他真的只是個影子，沒有一絲屬於生命的氣息與溫暖。

那感覺實在有些詭異，卻也能夠解釋他們為什麼會被稱為「影舞者」——當你察覺到他們的存在時，多半已身處死神的懷抱之中。

「就像我告訴你的，因為顧慮重重，長老們放過了諾威，沒有繼續追殺。但當他們發現諾威和那個紅頭髮的女孩兒居然大膽地偷偷溜回了森林……或許是覺得被冒犯，或許是擔心他有所圖謀，影舞者們再一次被派了出去……卻正好證明了他們之前的謹慎有多麼正確。」

佩恩苦笑着，向跪在地上的精靈輕輕點頭。

「說吧，芬維……以及，站起來，你是個戰士，不是一條狗。」

他的語氣中有太過明顯的怒意，讓埃德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樣。以他所知道的，精靈中根本沒有「跪拜」這種禮儀……哪怕是對諸神。雖然他曾見過諾威對精靈王單膝跪地以表達他的感激，但諾威幾乎已經更像個人類，那樣的情形之下，他的行為一點也不顯得奇怪。眼前的精靈，頭頸低垂的線條里表現出的卻是奴僕般的，本能的恭順和畏懼。

誰教會了他這個，似乎不言而喻。

埃德沒想到精靈長老們也會從人類之中學習……雖然學到的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

芬維一聲不響地站了起來，依舊垂著頭，睫毛顫動着，視線飛快地從埃德臉上掃過。

那是……依舊帶着一絲慌亂的眼神。明明透著一個殺手該有的冰冷和堅硬，卻又惶惶然像是什麼受了驚卻無處可逃的小動物，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撫，又怕會被他咬上一口。

埃德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他隱約覺得，芬維剛才大概並不是接受了精靈王的命令去找他的。

年輕精靈的雙唇微微蠕動，許久沒有出聲。埃德看得出，那不是故意保持沉默，只是……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他撓撓下巴，哭笑不得，差點脫口問他今年到底多大——他看起來簡直還沒有成年！

但他成功地把這個沒有多少意義的問題吞了回去，用近乎溫柔的聲音問道：「你……在哪裏找到他們的？」

「龍棘林地。」芬維輕聲回答，「沉默池塘的西面。」

「當時諾威在幹什麼？」

「洗蘑菇。」

「……」

一個問題，又一個問題。埃德用無比的耐心，一點一點地擠出了每一個細節。影舞者不善言辭……卻十分擅長一絲不苟地回答問題。

芬維並不是獨自行動，他的同伴是瑞提拉和追殺過泰絲的另一個影舞者，法爾辛多。瑞提拉是他們之中最年長的，經驗豐富且技巧高超，而他和法爾辛多則熟悉諾威與泰絲的戰鬥方式……以及弱點——諾威是一個強大的對手，他唯一的弱點就是那個紅髮的女孩兒。作為人類，她或許已經足夠強大，面對精靈，她引以為傲的的敏捷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能夠儘快完成任務，影舞者從不在意使用什麼方式。

一切原本十分順利。即使不利用泰絲，諾威也不可能是三個影舞者的對手。當女孩兒被法爾辛多逼到絕境，諾威一瞬間的慌亂讓瑞提拉有機可趁。

細劍如蛇一般鑽進諾威的胸口，原本能同時用短刀切開他咽喉的芬維卻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停了手。

反正他也死定了——精靈為自己的遲疑做出這樣的解釋。

他不能解釋的是自己為什麼會從諾威僵硬的身體邊滑過去，阻止了法爾辛多刺向泰絲右眼的那一劍。

殺死泰絲也在他們得到的命令之中。誰都知道這個人類的女孩兒有多麼強烈的復仇之心，即使並不把她放在眼中，長老們也不希望留下這樣一個不必要的麻煩。

被意料之外的阻止激怒的法爾辛多毫不猶豫地揮劍斬向自己的同伴，而泰絲則一頭撞向法爾辛多的下巴。片刻的混亂間，誰都沒有留意到幾步之外那已成定局的戰鬥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直到他們發現倒下的並不是諾威……而是瑞提拉。

幽暗的月光之下，諾威?逐日者平靜地站在那裏，隨手扔下了他心愛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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