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微不足道的勝利

第530章 微不足道的勝利

埃德放棄了反抗。

他也已經沒有什麼掙扎的餘地,結實的皮帶束縛了他的四肢,連腰部和脖子上也橫著繩索。巴澤爾沉默地站到了一邊,而奧伊蘭則拿着那根奇怪的蠟燭,圍着他一圈圈走來走去。

藍白色光芒劃出明亮的軌跡,埃德的雙眼開始不由自主地跟着它轉來轉去。那些光像是煙霧一樣漂浮在黑暗之中,又像是誰用一隻發光的畫筆在他身邊塗抹了一圈又一圈……

奧伊蘭的聲音忽遠忽近地在他耳邊飄着,聽起來讓人昏昏欲睡。

「我不得不撤掉幾個陷阱以免你受到傷害……你的天真和愚蠢還真是令人吃驚……」

「但你或許並非一無是處……至少不那麼自大而頑固……」

「你與你的神做了怎樣的交易,聖者?她的印記留在你的血液之中,還是靈魂之上?……」

「你沒有懷疑過嗎?……」

「你與亡靈又有多少區別?總有一天你會不再是你自己……那是你想要的嗎?……」

「不……」埃德茫然地開口,但他並不確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別這樣……」

「我可以讓你重獲自由——埃德辛格爾,你想要自由嗎?……」

——誰不會想要自由呢?

在埃德眼中,藍色光芒漸漸變幻出不同的形狀——那是在奔鹿部落召喚祖先的祭典上,他曾經看到過的動物們的靈魂。它們自由自在地奔跑跳躍着,無拘無束,無憂無慮,而後一隻接一隻在黑暗的底色上如最絢爛的煙火般轟然散開,化成滿天繁星。

埃德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也飄了起來,高高地飄向天空,像一片雲彩一樣懶洋洋地舒展開來……然而虛空之中,一個蒼白的骷髏沉默地凝望着他——不止一個。

埃德猛地一驚,睜大了眼睛,終於看清了對面的架子上那一排排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骷髏,它們大小不一,顏色深淺不同,雙眼之間雕刻着不同的符文,看上去幾乎像是某種藝術品……但埃德聽見了哀號,怒吼與哭泣。

那些在這裏被禁錮,被折磨,被摧毀的生命與靈魂留下的聲音突然間響起,像無數利箭一樣刺進他的腦海之中,讓他忍不住抽搐着想要抱住自己的頭。

「你能給我什麼樣的自由?」他叫出聲來,那尖利扭曲的聲音幾乎不像是他自己發出來的,「像他們一樣的『自由』嗎?!

奧伊蘭停下了腳步,有些詫異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幾排骷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有趣。」他低聲說道,輕輕吹熄了蠟燭。

被強光刺激得太久的雙眼瞬間一片黑暗。埃德用力地眨着眼睛,好一會兒才能適應墓室里突然黯淡下來的光線。

「我鎖住了你的力量,而你依然能掙脫我的控制……」奧伊蘭像死人一樣冰冷乾枯的手指拂過埃德的額頭,「是什麼讓你如此特別?」

埃德驚懼不定地瞪着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聖者』……當然。」老人低低的聲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所有的連接都應該能夠解開——只要能找到方法。」

他的指尖似乎無意識地在埃德的額頭上划來劃去,讓埃德毛骨悚然,拚命地想要扭頭躲開。

「……你在害怕。」奧伊蘭收回了手,「我以為神的僕人不會懼怕死亡……看來你對你的女神有點缺乏信心。」

埃德無法否認這一點。

「你難道不是一樣嗎?!」他惱怒地反駁,「如果不是怕死,你怎麼會變成一個只能像鬼魂一樣縮在黑暗中的死靈法師?」

「……別拿我和那些可笑的傢伙相提並論。」奧伊蘭微微皺眉,「我並不懼怕死亡,那不過是一種結束和另一種開始,我只是想知道這一切如何發生——但我能跟你說什麼呢?『聖者』,你只會跪在塵土之中仰望神的榮光,用『神的意志』來解釋一切奇迹,用絕對的服從換得一個虛偽的承諾,讓自己逃脫對死亡與未知的恐懼……你甚至不會自己思考。」

他的輕蔑刺痛了埃德。他的確從來沒有想過那麼多,但他也不是一個盲目的信徒,更從不曾認為神的意志就是一切。與神所創造的奇迹相比他更傾心於人類自己所能創造的奇迹——那些短暫的、終將結束的生命被演繹得如此多姿多彩,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奇迹。

而眼前驕傲的老人無視着一切……用他自以為是的追求,隨意抹殺着其他人的努力。

「生與死……想要了解甚至掌握其中的秘密,真的是那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嗎?」老人平靜地問他,「為什麼神讓一個人死而復生,人們稱之為『奇迹』,人類試圖自己做到這一點,就要被稱為『罪惡』和『褻瀆』?」

「……我不知道。」埃德回答,「我只知道,無論你覺得自己的目的有多麼崇高和偉大,這樣的方式……」

他望向那一排排骷髏,手臂不自覺地繃緊:「這絕對是錯的!」

「是的,我殺了他們。」奧伊蘭回頭看了一樣,輕描淡寫地說,「但他們的生命原本就沒有什麼意義,我至少讓他們有了那麼一點用處。」

「……難道他們該因此而感謝你嗎?!」埃德怒吼出聲,「你又憑什麼去判斷別人的生命有沒有意義?!」

他從不曾感覺到這樣的憤怒——猛烈而徒勞,清楚地知道對方對他憤怒的理由根本毫不在意。

「……我想我們沒什麼可說的了。」老人譏諷地一笑,「聖者大人。」

「的確如此。」埃德冷冷地回答。

他咬緊了牙,沉默地等待着任何可能降臨的厄運,等待着痛苦與折磨……但奧伊蘭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沒對他做任何事便轉身離去。

「巴澤爾。」他叫道,「過來……我們還有事要做。」

野蠻人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墓室里安靜下來。埃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終於感覺到背心一片冰涼——他不知不覺地出了一身冷汗。

而後他意識到他被獨自丟在了一個黑暗的、不知曾有多少人哀嚎著死去的墓室里,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樣捆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被憤怒蒸發掉的恐懼又回來了,埃德無聲地咒罵着自己的軟弱,竭力想要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

左臂被什麼東西割得生疼……那是被他偷偷綁在手臂內側的碎陶片,幸運地在剛才的扭打中保存了下來。

埃德對自己皺起一張苦臉。

對現在的他而言,那一點尖銳卻脆弱,似乎戳進了他的皮肉里的小東西,又能有什麼用處呢?他甚至都沒辦法用手抓住它……

——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埃德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墓室沒有一點聲音,他不知道奧伊蘭和巴澤爾是不是就在外面……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手臂能夠活動幅度極其有限。竭盡全力地扭來扭去,讓陶片從漸漸鬆脫的布條里掉出來時他已經滿頭大汗,累得幾乎感覺不到手臂被割傷的疼痛,而後又花了更長的時間,手腕扭得快要脫臼,開始痙攣的手指才夾住了那一點碎片。

陶片堪堪能劃到他手腕上的皮帶,但很難使力。以一種彆扭的姿勢不斷移動的手腕和手指漸漸痛得難以忍受,像是有一塊快尖銳的碎石卡在了關節里,隨着每一次動作磨礪著骨肉。

他抽著鼻子咬牙忍了下來。皮帶斷開時他甚至都沒有發現,直到手腕被狠狠地割到,疼痛讓他本能地抬起手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重獲自由。

一瞬間他幾乎喜極而泣。

這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勝利……但卻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的幫助下,獨自獲得的勝利。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簡單得多,但完全掙脫束縛的時候他也已經筋疲力盡。

他小心地從石台上溜了下來,撿起了丟在一邊的短刀。被扔在地上的火把還在頑強地燃燒着,只是光芒越來越弱。從這裏看過去,外面的墓室一片漆黑,寂無人聲,奧伊蘭和巴澤爾都不知去了哪裏。

意料之外的機會讓埃德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他藉著昏暗的光線環顧著大了一圈,但依然是圓形的墓室,目光掃過一排排木架和木架上排列整齊的各種東西——骷髏,各種各樣的瓶子和礦石,說不出名字的植物……但是,當然,奧伊蘭不會把那面珍貴的鏡子大大方方地擺在外面。

迅速把所有能翻的地方翻過一遍之後,埃德在一個大概能隔絕魔法的、刻着符文的盒子裏找到了他的短劍和胸針。

現在他隨時可以召喚他力量強大的朋友,但他只是把胸針小心地藏好,短劍插在了靴子裏。

埃德辛格爾,看看你自己能走多遠——精靈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

幾個月前諾威在銀牙礦坑裏這麼告訴埃德的時候,其實知道他並非獨自一人,但現在……埃德覺得,他至少該試一試。最糟的結果……也不過是重新回到那張石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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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末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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