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面具與靈魂

第496章 面具與靈魂

「不管怎麼說,你儘力了。」阿格尼絲輕拍姐姐的手臂,語氣像是諷刺,又像是安慰。

儘力?——茉伊拉苦笑。

那並沒有什麼用處。

她此刻渾身無力。如果沒有阿格尼絲緊靠在她身邊,挽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向前走,她大概半步也挪不動。

而她所有的「儘力」,也只是換得一些毫無意義的承諾。

他們會幫助他尋找那位傳說中的「聖者」;他們不會不由分說地向每一艘從斯頓布奇而來,尋求幫助的船隻射出火箭;他們也願意提供糧食和清潔的用水……但他們不會派出軍隊協助她維持秩序,因為,顯然,斯頓布奇的守軍和直屬國王的軍隊已經完全足夠讓整個城市穩定下來——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堅強有力的領導者,而那個位置只能屬於國王。

一切又回到了安特的身上……而茉伊拉並沒有足夠的信心讓她的丈夫振作起來。

他看起來簡直像是著了魔……或中了某種詛咒。

茉伊拉心中一動,猛地停下了腳步。

「這附近還有牧師嗎?」她問。

阿格尼絲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多少總還有一兩個吧……別擔心,曼西尼大人是個聰明人,他總會在哪兒藏着些有用的『朋友』,就算其中有什麼耐瑟斯的牧師我也不會奇怪,你和弗里德里克他們在這裏絕對安全。」

茉伊拉搖了搖頭,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是說這個……有人能……為國王陛下……舉行某種儀式嗎?……就是……像是凈化,或者驅魔之類的……」

阿格尼絲緩緩睜大眼睛,終於忍不住用手捂住嘴,低低地笑出聲來。

「你覺得……他是被什麼附體了嗎?」她笑得幾乎停不下來,「真想知道他聽到這個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夠了!」茉伊拉惱怒地低吼。

阿格尼絲的笑聲停了下來,看向她的眼神里竟像是帶着幾分同情,回答得異常認真:

「我想能夠信得過牧師大概只有那個被阿伊爾大人『囚禁』在他自己家裏的老布魯克修安……你認識他。但恐怕他不會答應你的要求。另外,還有那個拿着永恆之杖,得意洋洋地已經把自己當成水神的聖者的年輕人……我懷疑他除了玩弄那根棍子之外並不會別的。至於其他人……哦,你可以找找,但恕我直言,也許你從來就沒有看清過,但你的國王一直就是那樣——」

她嘲弄似的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他只是被打掉了面具,沒法兒再見人而已。」

茉伊拉狠狠地瞪着她,搜腸刮肚地想要找出些詞句來反駁。但想想眼下的情形,任何反駁都如此無力。

沿着走廊,一聲凄厲的慘叫傳了過來,兩個女人愣在了那裏,看着守衛們蜂擁向國王的房間。

「……那是安特?」茉伊拉抓緊了妹妹的手,驚惶地低聲問道,動彈不得。

她幾乎聽不出那是誰的聲音……安特從來不曾——至少從來不曾在她面前發出過這樣的叫聲。

在阿格尼絲回答之前,她已經放開了她,不顧守衛的阻撓,飛奔而去。

.

埃德沒有想到「混進來」會這麼容易。

他敲暈了一個僕人,換上了他的衣服,從側面走進來的時候甚至沒人費心看一眼他的臉。他在走廊的拐角處抓住了一個女僕,把短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又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他的舉動跟雷姆幾乎沒什麼區別,然後在威脅的同時開始拚命地道歉,並且發誓絕對不會傷害她……

從那個年輕女孩的神情看來,她大概覺得他是瘋了。

但當弄清楚他只是想要知道國王的房間在哪裏的時候,她毫不遲疑地給他指出了方向,甚至自告奮勇的要為他引開門前的守衛。

「我認識你,埃德。」女孩對他的驚訝聳聳肩,「多謝你送來的錢。雖然姐姐永遠不會承認,但如果沒有那個,我們大概已經餓死了——以及,下次想要偷偷送錢給人的話,袋子上最好別綉著自己的名字,露比直接把錢袋扔在了大街上……不過我又撿回來了。」

埃德獃滯地瞪着她,感覺簡直像是被人迎頭敲了一棍——這是拉蒂斯的妹妹……之一?

「以及,如果你是來殺那個見鬼的國王的,不管你是誰我都會幫你。」女孩臉上流露出厭惡與憎恨,「他殺了達米拉……就因為她進去拿臟衣服的時候沒敲門——可誰都能證明她敲了!他只是沒聽見……或者根本只是想殺人而已!如果不想有人進去,栓上門不就好了嗎?!」

埃德放下了劍,繼續看着她發獃——她給了他更多殺死安特的理由,但她是拉蒂斯的妹妹?……

他腦子裏暈乎乎的幾乎沒辦法轉動。

「……你還要不要殺他啦?」女孩不耐煩地低聲問道。

埃德近乎茫然地點了點頭,看着她理好自己的長發與圍裙,施施然帶着他走向國王的房間,神情自若地向迎面走來的守衛打着招呼,互相調笑,輕蔑地朝他指指點點,稱他為「新來的蠢貨」……

——這是拉蒂斯的妹妹,他不該把她卷進這樣的事裏!

他追上幾步,想要讓她離開,但女孩卻已經跟國王的守衛搭上了話,順利地騙走了他,把埃德一個人扔在了門前,「暫任守衛」。

埃德獃獃地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心臟突突地狂跳不停,突然間希望有誰能衝出來阻止他……或者殺了他也行。

但他沒有等到任何人。只有一陣風掠過走廊,像是有誰把呼吸噴在他的頸間一樣,讓他驀地打了個哆嗦,頭皮發麻。

或許這其實是個陷阱?——他胡思亂想着。當他推開門,握著短劍走進去,會有大堆的士兵等着他,給他加上新的,無可辯駁的罪名……

那也勝過現在,彷彿陷在泥潭之中無法掙脫,只能一點點窒息致死的感覺。

他伸手推開了門。

沒有隱藏在房間里的士兵,也沒有無聲無息地從腦後砍下來的長劍——黑暗之中,一種似曾相識的沉悶的香氣瀰漫在空氣里,有人含含糊糊,惱怒地問了一聲:「誰在那兒?!」

——那的確是安特博弗德。

埃德忽然冷靜下來,反手輕輕地插上了門閂。

「茉伊拉?」安特疑惑地問著,「我說過我需要休息!」

房間里光線極弱,只有一點點月光從窗帘的縫隙里透了進來,埃德站在那裏,看着床上模糊的人影翻身而起,身體一陣陣無法控制地發着抖。

他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這位國王……他甚至曾經被他抱在膝上,笑着問他長大之後要不要成為他的騎士……

那曾經的美好畫面如今已在鮮血中碎成千萬片,就像他再也拼不完整的靈魂。

「……你是誰?!「國王厲聲問道,顯然已經分辨出他不是他的王后。

「守衛……守衛!」他大叫,「守——」

埃德伸出手,將「不用法術」的堅持拋在腦後,輕易而舉地用一個沉默術封住他所有的聲音。

那違背了他對自己的承諾……卻讓他感覺到分外的快意。

他向那驚惶地掙扎著從床上跳下來的男人走近幾步,短劍穩穩地格擋住了劈頭砍下來的長劍,飛濺的火星在一瞬間照亮了彼此的臉。

他看見安特蒼白浮腫,在恐懼與憤怒中扭曲變形,宛如亡靈般的面孔。

他活得並不好——但他還活着。這已經足夠讓埃德憤恨不已。

那麼多人死了……那麼多不該死的人死在迷霧之中,冰冷的身體被鮮血浸透……這個人為什麼還能活着?!

安特踉蹌著後退,又胡亂地一劍砍了過來,被埃德輕易閃開。

國王也曾是個騎士——一個不錯的騎士,但現在揮起劍來卻比一個普通人還要軟弱無力,毫無章法,讓埃德簡直要懷疑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個替身。

他不管不顧地點亮一團光焰,照亮整個房間。

像是被刺痛了眼睛,安特一瞬間抬起手臂擋住雙眼,扭過頭去,但當他放下手臂時,眼中狂亂的光芒與幾天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或許只是更為瘋狂。

那的確是安特。

他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咒罵,隨手抓起床邊的燭台向埃德砸了過來。

燭台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並沒有發出多少聲音,但安特隨即抓起一尊胸像,用力砸向了窗戶。

拼嵌出花紋的玻璃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碎裂開來,清醒的空氣猛地灌進了房間,讓埃德渾身一凜。

很快就會有人趕過來……他不能再拖下去。

他不假思索地念出咒語,將正搖著頭,似乎也清醒了幾分的安特定在原地。他大步逼近,看着國王的雙眼在恐懼和絕望中越睜越大,渙散的瞳孔里印出他手中的短劍——也印出他與安特同樣扭曲的面孔。

埃德獃獃地看着自己的臉,高舉的短劍僵硬地在半空。

那一瞬間他清楚地知道他能殺了安特……但與此同時,他靈魂之中有一部分,也將永遠隨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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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末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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