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0章 另一個選擇（上）

陽光穿過薩克西斯的身體落在地上——他沒有影子。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證明他依舊只是個鬼魂。他看起來不再那麼危險，但他的眼神就像半浮在無聲之塔里的那條斑葉龍一樣，空洞而漠然，即使唇邊帶着笑意，那情緒也根本傳不到他眼底，彷彿再燦爛的陽光也照不透的、過於茂盛的枝葉下的陰影，誰也不知道那其中孕育著生命，還是暗藏着腐朽。

「你無法相信我。」精靈低聲嘆息，「你在擔心什麼呢？你明明握着我的真名，在這個世界上……在諸界之中，你或許是唯一能完全控制我的人。即使你不知道該怎麼做，你的朋友也必然知道。」

埃德怔了怔。他沒想到薩克西斯會如此坦率地說出這個，還是當着白鴉——雖然一邊正優雅萬分地切著小羊排的女法師連頭都沒抬。

「……我並不想用那種方法。」埃德開口，「尤其是，當面對的並不是敵人的時候。」

他無意間叫出伊斯的真名時他最好的朋友眼中充滿殺意……他很清楚這種可以完全不顧對方意志，只是操縱一個工具的方式有多麼令人厭惡。

這也是為什麼他站在薩克西斯面前總有點毛骨悚然，即使他看起來已是更溫和……更善良的那一半。

他握有他的真名——真的有任何擁有強大力量存在會不在意這個嗎？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在意吧？

「我並不是不在意。」薩克西斯回答。他的聲音其實相當好聽，如空谷回音，清遠悠長，但總有點不太真實：「只是握在你手中……總比握在其他人手中要好得多。」

埃德幾乎想伸手摸自己的額頭。那裏確實沒有顯出字來吧？！

薩克西斯的笑容深了一點。

「我的確能聽到一點……內心的聲音。尤其是人類，你們的靈魂不像精靈和矮人那樣有着重重的保護——雖然那也同時是重重的束縛。」

明確地知道自己確實是能被看透，埃德反而更放心了一點。

「那麼……您來找我，是因為昨晚的事嗎？」他問。

薩克西斯搖頭：「那不是我做的。雖然我確實知道該怎麼做，但我已經沒有那樣的力量……或者說，我從來就沒有過那麼強大的力量。」

埃德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覺得薩克西斯已經相當強大。但如果不是他……他的懷疑對象差不多就只剩了一個。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化身精靈的鬼魂比他作為巨龍時要平和知禮得多：「我向你承諾會找到你的朋友，但出了一點意外……當我解決問題的時候，你已經找到了那條冰龍。」

埃德連連搖手：「沒關係。」

連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這個承諾。

「另一件事，」薩克西斯停了停，「九趾沃克讓我帶給你一句話。」

埃德瞬間變了臉色：「你……為什麼會認識他？！」

「因為在他的幫助之下，我才能從精靈的聖島解放出古老的魔法之月。」薩克西斯平靜地回答。

這簡單的一句話里包含了太多的東西，讓埃德幾乎有些暈眩。

「九趾……你知道他做過什麼嗎？」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平穩一點。

「他傷害過你的父親，也傷害過你。他奪走了虹彎島的至寶……或許還有其他一些更糟的事。」而薩克西斯對此顯然毫不在意，在這一刻，他的漠然真實可見：「但他也的的確確幫助了我。我並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在乎，雖然不會因此就視他為朋友，或盟友，但為他帶一句話，總還是可以的。」

埃德咬着牙關壓下怒火：「……他想告訴我什麼？」

「……『我很期待下一次見面。』」

埃德等了等才反應過來：「……就這一句？」

「就這一句。」

壓不住的怒火騰騰地往上冒。

「那個瘋子開什麼玩笑？！」埃德咬牙切齒，卻也只能罵到這個地步。

薩克西斯沉默著，似乎也覺得這句話有些無聊——但他答應了就得做到。

埃德臉都氣得有點扭曲，也只能忍下去。畢竟，真正重要的並不是九趾。

「精靈的聖島，」他問，「……還好嗎？」

他問得含糊，薩克西斯卻聽得明白。

「在我找到時它已是一座荒島。」他說，「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荒島。像是已經被拋棄了幾十甚至上百年。」

埃德的心沉了沉。即使佩恩早有懷疑，這對精靈而言依然是致命的打擊……但至少，它並非毀於薩克西斯之手。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他問。

「不知道。」薩克西斯回答，「依靠魔法之月的力量，保護那座島的防禦在我到達那裏時完好無損。但島上顯然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戰鬥，那痕迹到現在都沒有消失。」

崩毀的建築，焦黑的樹林，岩石上的裂痕，地面的深坑，碼頭上傾倒碎裂的船隻漂浮在海面……那些慘烈的傷痕在魔法的「保護」之下彷彿凍結在了毀滅的那一刻。

「我沒有找到一具屍體，但找到了新建的墓室。他們很有可能毀於內亂。」薩克西斯的判斷冷靜到殘酷，「活下來的精靈收殮了屍體，黯然離去……或者把自己也埋葬在了他們自己挖出的墳墓里。我想那位精靈王也能得出同樣的結論。他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的族人，從來無法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和睦——他們的慾望和由此而生的衝突，從來不比他們所鄙視的人類少。」

他說起精靈時彷彿他們與他毫無關係……他也的確從不曾被那個賦予他一半血統的種族所承認。

但如果他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就根本不會去尋找屍體。

「那麼，」埃德低聲問出另一個問題，「你知道當那輪圓月升起，陽光能照耀這個世界的時間便會越來越短嗎？」

這一次薩克西斯終於點頭，可他看起來對此並不在意。

「……如果生命不復存在，魔法又有什麼意義？」埃德看不出他的若無其事是真心這麼以為還是別有用意，只能問下去：「就算是私語者，也不能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