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5章 寶貝

當三重塔高聳的黑影印入眼中，埃德回頭望向夜幕下的森林——無聲之塔指向天空的那一線微白已從他的視野中消失。

他又望向東南，在更遠的海邊，他看不見的地方，大法師塔在近乎滅頂的災難之後仍傲然屹立。

無論人類還是精靈，其實都喜歡建造這樣極高的塔，彷彿站得更高一些，就能更接近神明……各種意義上的「接近」。

有些東西，的確只有站得夠高的時候才能看清。但在至高之處待得太久，也會忘記自己終究是要立足於大地。

埃德回過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聽到了莫克離開無聲之塔時對佩恩所說的那句話，也聽懂了其中善意的告誡。佩恩與長老會之間的矛盾早已不可調和——連他都忍不住想要把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拖下來，但兩敗俱傷的衝突又實在是得不償失，尤其是在另一方並不主動挑釁，只是巋然不動地堵在你的路上的時候。

想一想就氣悶無比。

「當個什麼王可真難啊。」他感嘆。

反正，他是想不出佩恩到底要怎麼辦才能更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另一個「什麼王」在他身後苦笑。

「我也應該離開了。」矮人說。

「……這麼快嗎？」埃德十分不舍。

「無論我是否接受，那頂王冠到底是送到了我手裏。」莫克回答，「也許更重要的不是黑岩的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是矮人該如何繼續生存下去。」

他看到了佩恩的努力。而他自己，卻其實更像個獨行的冒險者……他曾經也的確是個獨行的冒險者。

他說過矮人不介意變回石頭，但如果能夠自由自在地活下去，誰又會不想呢？

他依然會尋找真相，但他突然意識到，矮人不是精靈——他們遠比精靈要實際得多。如果黑岩矮人深藏在封閉的石門后的秘密與整個種族的存亡有關，他們不會這樣一聲不響地把所有最重要的東西送給分裂已久的同族，卻不留下一點警告或提醒。

他一定忽視了什麼……而國王不該離開自己的領土。他拿來告誡埃德的那些話也完全可以用來告誡他自己——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但他並不後悔跑了這一趟……他並非全無收穫。

他們已經接近斯頓布奇。冰龍向下飛去，卻在城市被高牆環繞的輪廓漸漸清晰時猛地向上一拉。

埃德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顛簸」，矮人從來穩如磐石，癱在冰龍頭頂的娜娜卻差一點就滾了下去。

被埃德一把抓住時小龍還在嘎嘎地笑着。它並不害怕，大概覺得這也是某種遊戲，但埃德在冰龍開始急速往下沖時察覺到了異樣。

地面上太亮了。

已經荒蕪的城市裏，大概所有能點亮的蠟燭和火把都點了起來，乍一看幾乎像是回到了往日最繁華的時候，即使在夜晚也人來人往，燈火不熄……卻沒有昔日的喧鬧，便顯得異常的詭異。

一種刺骨的陰冷讓埃德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夜色模糊了許多東西，地面上的燈火反而讓他眼前更顯黑暗，人類的雙眼還沒有看到真正的危險，但他聽到了身後的矮人驟然粗重起來的呼吸。

「……伊斯？」他不安地開口。

冰龍沒有回答，它直直地沖向城市的一角。那是他們的家……是娜里亞和泰絲她們所在的地方。

而在埃德手中，永恆之杖亮了起來。

他驚訝地看着杖首未經他召喚便飛旋而起的波浪，看見波浪間那一點柔和的光芒越來越亮，亮得像一顆從天空墜落的星星。

他不得不把手杖舉高以避開那過於明亮的光芒。而在地面上所有仰望的視線中，耀眼的白光驟然綻放，流星般拖曳出長長的軌跡，那驅散了黑暗的光芒一層層漾開，鋪展在天空之上，又化為光雨，無聲地灑落，落至地面時，已悄然與滿城的火光融成一片，眨眼就消失不見。

埃德並沒有看見這奇迹般的一幕。他眼前發黑，暈乎乎地往前栽——這手杖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毫不客氣地抽幹了他的力量，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輕飄飄的空殼，幾乎要隨着風盪起來，飄到天邊去。

他下意識地抓緊了娜娜，而莫克抓住了他的后心的衣服。當他清醒過來，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寒毛直豎——他似乎看見地上火光之外的陰影在如活物般扭曲顫抖。

冰龍轟然落地，在院子裏砸出個淺淺的坑來。剛衝出門的泰絲敏捷地往後一跳，縮到門后，避免了被風壓揚起的塵土撲個一臉。

「你們回來得挺快嘛！」她歡快地叫着跳出來，「娜里亞還說……」

她的聲音猛地一頓，瞬間拔高成一聲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那是什麼？！！」

搖搖晃晃的埃德手裏抓着搖搖晃晃的娜娜，剛從冰龍身上滑下來，整個人都還是懵的，就看見一道黑影嗖地彈了過來，又被人一把提住后領，吊在了半空。

「啊啊啊！」

即使被伊斯拎了起來，泰絲依舊尖叫着，不屈不撓地向埃德伸出雙手：「那是龍嗎？那是龍嗎？那是條小小的龍嗎？活的嗎？活的呀！啊啊啊！」

她那過於興奮的叫聲讓伊斯額頭青筋直跳，簡直想甩手把她扔出去，但當娜里亞快步走出門外，他也只能黑著臉放下紅髮的女孩兒，把她按在原地。

「那可不是你的玩具！」他說。

「當然不是啦！」泰絲說，「那是我的寶貝呀！」

「……也不是你的寶貝！」伊斯氣得口不擇言，「是我的！」

「……」

泰絲終於安靜下來，眼神詭異地看着他。

「你也……出息了啊……」她感慨著，驚訝又欣慰的樣子：「什麼時候生的？」

「前天！」伊斯暴躁地隨口回答，然後才意識到其中的問題：「……不是我生的！」

在他們幼稚地糾纏着這種無意義的問題的時候，娜里亞已經兩眼放光地徑直走向埃德——她的驚訝與興奮一點也不比泰絲少，但她至少能看起來足夠冷靜。

「是……那個蛋嗎？」她輕聲問著，小心翼翼地伸手，「我可以……摸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