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保護

有一瞬間娜里亞覺得無法呼吸。那感覺就像是有一條龍飛在他們頭頂，雙翼下巨大的風壓讓她站立不穩，又無處可逃——身周透明的屏障依舊牢牢地包圍着她。

但擠成一團，甚至疊起幾層的亡靈被驟然落下的颶風向外掀開。在它們爬起來之前，埃德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如利刃般在半空中盤旋。

它切斷了什麼。娜里亞感覺不到，但能看到……那些亡靈像斷了線的玩偶，一個接一個地停止了動作，頹然倒地。

娜里亞憋了好久的一口氣，終於緩緩地吐了出來。

她撿起尚未熄滅的火把，看一眼埃德毫無血色，冷汗淋漓的臉。他依然緊繃的唇角告訴她，事情還沒有結束。

有好一會兒他就只那麼站着，微微低垂的雙眼眨也不眨。如果不是他的胸口還在起伏，娜里亞簡直忍不住想摸一摸他是否還有心跳……他看起來跟亡靈也差不了多少。

她緊握著自己的劍，即使親眼目睹了埃德強大的力量也絲毫不敢放鬆警惕——一個施法者心無旁騖時有多麼強大就可能有多麼脆弱，她不止一次地聽艾倫提起過。

就算是凱勒布瑞恩在施法時也是需要保護的，而此刻能保護埃德的只有她。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像是極短，又像是極長。當沉重拖沓的腳步聲再一次從黑暗中傳來時，她沉默地轉了轉手腕。

劍尖毫無阻礙地劃過她原本無法刺破的空氣……埃德設下的防禦已不復存在。

而他依舊一動不動，彷彿毫無所覺……彷彿他的靈魂並不在此處。

娜里亞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側身而立，竭力將埃德護在身後。

亡者青白色的臉已經逼到她眼前。她抬手，劍尖從對方眼睛裏刺進去的時候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即使那是個纖細到瘦弱的女孩兒——這會兒她唯一擔心的是她不能支撐得夠久。

第四個亡靈倒下時埃德驀然抬頭。

「……抓到了。」他輕聲開口，帶着娜里亞幾乎從未在他臉上的見過的憎惡……與冷酷，伸出的手張開又用力握緊。

一聲短促的慘叫不知從哪裏傳來，大半亡靈應聲倒下。

——至少還有一個。

娜里亞想。

「還有一個。」

搖曳的火光下，埃德藍深得發黑的眼睛看向黑暗之中，閃出懾人的幽光。

另一半亡靈倒了下去——控制它們的人果斷地切斷聯繫，放棄了攻擊。

一片死寂，滿地屍體。娜里亞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光與暗的邊界，似乎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

那些蹣跚的黑影不再出現。

片刻之後，埃德的身體搖晃起來。娜里亞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不是在施法……他站不穩了。

她收劍回鞘，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用肩頭頂起斜靠過來的重量，聽着他不再努力掩飾的，急促的呼吸。

「……你該鍛煉一下身體了。」她說，「不如每天早上起床先跟阿坎在院子裏跑上一百圈吧。」

「不要。」埃德抽著氣也忍不住低低地笑，「我是有人保護的人呀！」

娜里亞只想給他一個白眼——但如果她抬頭的話他就能看見她發紅的臉了。

氣息漸漸平復，埃德卻還是厚著臉皮半靠在娜里亞身上。當他們再一次面對那空氣中黑色的裂紋，連娜里亞都能看得出來，它「長」得更大了。

純黑的紋路平鋪在那裏，無論火把靠得多近都無法被照亮。娜里亞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們像是站在鏡子裏，他們的世界不過是一個虛幻的鏡中世界，而一旦這面鏡子被打破……一切便將隨之消失。

「……很糟嗎？」她輕聲問。

「我不知道……」埃德喃喃，難掩沮喪，「如果伊斯在這裏就好了。」

「……總覺得即使我們這會兒立刻叫他回來，他也未必回得來。」娜里亞說，在埃德欲言又止時終於成功地對他翻了個白眼，「別擔心他了，他是條龍……你還是先顧眼前吧。」

「沒想到還有能聽到你說這句話的一天。」埃德不由自主地感慨，「我以為你會永遠當他只有五歲呢。」

「……已經七歲啦！」娜里亞說，「總是得長大一點的嘛。」

埃德笑出聲來。

他伸出手，有一刻莫名地幻想着能把這裂開的空間捏起來，最好再縫一縫，縫得結結實實天衣無縫……

可惜，這並不是一張被撕毀的壁毯，而是這個世界的屏障……他也並沒有諸神創造天地的手。

.

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漸漸遠去，安靜下來的角落被另一種法術所封閉，但總有些人，是無法被阻攔的。

斯科特的腳步輕得近乎無聲。他在那些裂縫之前站定，長久地凝視着它。

它依然在生長，以更緩慢的速度，不容阻擋地蔓延開新的紋路。忽略它所代表的毀滅，這比黑夜更黑的花，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他知道有更多這樣的裂痕悄無聲息地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蜿蜒，其中有一些甚至是他親手撕開。

這世界千瘡百孔……可這世界依然存在。

迷霧會在毀滅之前散去，真實會在黑暗之中呈現，如果有人能看到……那麼，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

他握緊了拳，控制手臂不由自主的痙攣。

「我沒有幫他。」他淡然開口，「正如我向你承諾的……賭約是你自己應下，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無人能聽見的聲音響在他的靈魂深處。它當然知道……他已經沒有什麼能向它隱瞞。可它一點點失去了曾經勝券在握的自信與傲慢，它的咆哮裏帶着或許連它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焦躁。

這世界有自己的意志——它曾經是知道的，它曾經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當它把自己變成了另一種存在，它便被排除在這個世界之外。有時候斯科特會忍不住懷疑，它到底為什麼如此迫切地想要回來。這個世界既不是諸神所創造的唯一的世界，也不是諸神的創造之外自行誕生的唯一的世界……這裏到底有什麼是它真正想要的？

總不會……只是想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