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7章 方法與目的（中）

「白鴉也許真的知道。」

穿過花園走回各自的房間時，伊斯低聲說，「她很可能找過與她相似的人。還有白石島那些私語者……」

埃德知道，那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是安慰。他歪過去，心照不宣地撞撞朋友的肩膀，毫不掩飾他的感激，就像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沮喪。

他的確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覺得他想到了一個誰也沒有想到過的好主意……他如此輕易地被興奮沖昏了頭腦，以至於將一個甚至連是否可行都還無法確定的方法，當成了孜孜以求、急切地想要每個人都接受的目標……那簡直像是在炫耀。

更糟的是，他終於意識到，即使是在他對自己充滿懷疑的時候，也始終有隱隱的驕傲藏在他心底——他是被選擇的，他是特別的。

諷刺的是，他的「目標」……說起來，不就是讓大家擺脫只能「被選擇」的命運嗎？

不知不覺間，他被他的「特別」蒙住了雙眼。他漸漸看不到那些他本該看到的東西……他飄飄然浮在了半空，而托起他的不過是個他自己都想戳破的泡泡。

他慚愧得無地自容，又慶幸身邊總有人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且毫不客氣地把他的錯誤拍到他的臉上。

他決定花一晚上來消沉一下……等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就得振作起來，面對並不會等待他慢慢成長的現實。

但推開房門之後，他疲憊又無奈地發現，房間里多了一個人——又一次。

……不止一個。

柯瑞爾正沖他揮手，而在他身後，昏暗的光線里，佩恩銀色的長發像籠著一層微光閃爍的霧。

埃德挺直了腰，無聲的嘆息被唇邊揚起的驚喜的弧度所代替。

柯瑞爾溜過去想要關上的門卻並沒能關上——有所察覺而警惕地轉回來的伊斯伸出一隻手抵在了門邊。

「……你們精靈都不會敲門的嗎？」他皺眉，有種自己的地盤反覆被人侵入的惱怒，雖然這裏說起來並不是他的地盤……不，這裏就是他的地盤！

「抱歉。」有點話癆的半精靈意外爽快地道了歉，「我們有點急。」

伊斯上下打量他一眼，神情有點古怪：「……你真是個精靈嗎？」

柯瑞爾對這句意味不明的話笑了笑，忽地抬手在門上敲了敲：「要不，我補上？」

伊斯的臉有點發黑，但在他開口之前，柯瑞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了門外。

「能幫個忙嗎？」

他的語氣和動作都毫不見外，彷彿與眼前神情不善的冰龍是相識已久的朋友……而伊斯居然無法掙脫他。

他的力氣並不大，只是使得極為巧妙。即使明白他的意圖，伊斯也只是猶豫了一瞬便順勢退出門。

他一點也不喜歡精靈們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習慣……但那位銀光閃閃的王，臉色真的不怎麼好看。

「……放手。」

房門在他身後關上時，他沉下了聲音。

柯瑞爾睜大了眼睛抬頭看着他，一臉誠懇，甚至有點嚴肅。

「我是真的有事需要你幫忙。」他說，「我們是來得突然，也必須隱藏行跡，但並沒有不請自入……我傳了消息給芬維，他帶我們進來的。他離開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件事，但顯然你們並不知道——那個影舞者是個死心眼，在他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前，我不覺得他會一聲不響地離開，所以，他去了哪兒？……總不會在自己家裏迷路了吧？」

他聲音又輕又快，低得猶如耳語，微微瞪大的眼睛有點圓，有種與他的年齡和身份都絕不相符的天真……甚至感覺有點像埃德。

伊斯綳著臉移開了視線，不得不承認，那句「自己家裏」，莫名地討好了他。

「你最好就老老實實地在這兒待着。」他說，語氣並沒有他希望的那麼兇惡。

柯瑞爾從善如流地點頭，鬆開手，看着冰龍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

人人都告訴他這條龍喜怒無常脾氣極差，可這不是……挺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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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亮起燭光的房間里，佩恩輕聲開口，「我知道這太過冒昧……但這件事很重要。」

重要得他一得知消息，就扔下一切來到了這裏。

「灰羽……」他說，聲音低啞，「那條耐瑟斯的信徒想要打撈的船……我想是我讓它被海浪所吞噬，再也不見天日。」

而它失去音訊，已近十年。

橫亘於尼奧與格里瓦爾之間的嶙山，在尼奧城東部折而向南。在寸草不生的山峰和荒蕪的西南荒原之間，一片丘陵從廣袤的森林緩緩延伸至海邊，那裏……以及海邊一座隱秘而古老的港口，都是屬於精靈的領地，甚至比格里瓦爾的綠林還要神聖不可侵犯。

那是精靈們歸家的路……是他們揚帆西行，前往聖島的起點。

十年前，佩恩所做的事會激怒幾乎所有的精靈；在那之後，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止一次地後悔——他派出了一個極其優秀的戰士，和一群向西而去的精靈一起踏上漫長的的旅途。他告訴那位戰士，無論他想要留在聖島，或回到那群星之中的家園都可以……他只需要他為他傳回一個消息。

陷入茫然的王者想要知道，他們是否真的……還有家可回。

「他登上的那條船，是至今為止西行的最後一條船。」佩恩閉了閉眼，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梅芙港的精靈通常要二十多年才能完成一條能到達聖島的船。它不用操縱，也無需誰來指引方向，一旦出海，就會自行駛往聖島。沒有任何風暴能摧毀它，也沒有任何武器能傷害它……它本該，是不會沉沒的。」

而那位名叫費奧納的戰士只傳回了一個消息，在他們揚帆出海時。

「他們給這條船取名灰羽。它的確像一片羽毛般輕盈，但我看着身邊每一個精靈，他們的眼中充滿悲傷和迷茫，就像我們頭頂灰色的陰雲般徘徊不去。可是，回家……不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