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3章 討價還價

埃德因為這樣毫不溫柔的安慰而哭笑不得：「……如果我想起來了呢？」

「那你就多了許多次失敗的經驗……不是很好嗎？」

「……不是這麼簡單的啊……」埃德簡直想撓頭。他不知該如何描述被擾亂的時間之河會帶來怎樣的混亂……因為，事實上，他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明白。

「……你覺得我不知道嗎？」面對一個想搶走他女兒的傢伙，艾倫的耐心比從前更快地消耗殆盡，如果手邊有拐杖，他大概已經毫不客氣地一杖敲在了埃德的頭上，「你不是唯一一個陷在時間的漩渦里的人——你甚至都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陷進去。而我，我看着凱勒布瑞恩一次又一次消失又出現，每一次都變得有所不同。他從來不說，可我知道，他在試圖改變某個他不想接受的結局……即使是現在，即使他說着想要解脫，他有自暴自棄置身事外嗎？他依然回應了你的召喚不是嗎？」

「可是……是他告訴我那樣是不對的……」埃德茫然地開口，「還有費利西蒂……」

那兩個處世方式截然不同的人給了他相同的警告，他又怎麼敢置之不理？

「即便如此，」艾倫說，「如果真的是某個經歷了許多次失敗的你決定再來一次……難道你不該相信你自己的選擇嗎？」

埃德抱住了頭。他腦子裏亂鬨哄的，他知道並沒有艾倫所說的這麼簡單……卻又開始覺得他的糾結似乎真的有點不值一提。

難道他還能真的就此放棄嗎？……如果不能的話，哀嘆著從極北荒原的一邊滾到另一邊也沒有用啊。

「我、我明白了。」他努力振作起來。

艾倫的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這個年輕人真的很容易被影響，實在讓人有點擔心……然而一路歪歪扭扭地走着，他卻也並沒有迷失方向。

也許他該給他更多一點信心？

「別急着做出任何結論。」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尼奧人常說，世事多變，就像海上的天氣一樣難以預測……沒有人能隨時做好一切準備，永遠堅定不移，但如果你心底存着某些不會改變的東西，再大的風浪也總能度過。」

埃德感激地點頭。片刻的猶豫之後，他小聲地開口：「剛才您是不是說過……您會把您的女兒嫁給……」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艾倫的臉上已經迅速地變了天。

他驟然陰沉的面孔讓埃德心驚膽戰，但是……既然艾倫都已經那麼好心地提醒了他，他當然不會放棄！

「所以……我們會得到您的祝福嗎？」他的聲音很輕，卻足夠清晰和堅定。雖然娜里亞暗示過艾倫已經同意，可那是對娜里亞的。於情於理，他都該直接在艾倫這裏，求得一個更明確的回答。

——雖然好像的確有點得寸進尺？

艾倫看着那雙滿是期待的，亮晶晶地閃爍著的眼睛，在這個與娜里亞同樣的問題之前啞口無言。

怒火轉瞬間奄奄一息。老人咬着牙憋了半晌，終於還是憋出了同樣的回答：

「……不然呢？！」

.

埃德離開艾倫的房間時也還是遊魂一樣飄着。但此刻，他是一個快樂的遊魂，風一吹就能飄上雲霄。

那種暈陶陶像喝醉了酒一樣的幸福感在他抬頭看見屋頂上的伊斯時稍稍清醒了一點。他在原地轉了兩圈，決定還是一鼓作氣地解決另一個問題。

——不就是道個歉嘛！

然而當他爬上屋頂，小心翼翼地坐到伊斯的身邊時，看着那張沒什麼表情的面孔，和他投來的那一眼中淡淡的厭煩，埃德忽然明白，這並不是一聲「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如果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伊斯已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他並不喜歡聽他毫無理由地道歉。

他安靜地坐着，仔細回想伊斯所說的每一句話。他一點也不相信伊斯真的願意成為熾翼的傀儡——當他成為水神的聖者時伊斯的憤怒他仍記憶猶新。作為一條驕傲的巨龍，即使曾在尚未誕生時蒙昧之中為了能夠生存下去而做出過違心的承諾，他怎麼可能願意「忍受」自己的身體被另一種意識所侵佔？

他只是……很可能無法抗拒。

埃德再一次看向他的朋友。他總覺得伊斯是強大的——遠比他要強大，但此刻，他恍然意識到，在無數的謎團和難以預料的結局之前……在比他們都更強大的力量之下，他心目中幾乎無所不能的朋友，或許和他一樣，滿心恐慌，彷徨無助。

他的處境甚至比埃德更為艱難。埃德是人類，他可以理所當然地做許多事，無論是以神的名義，還是以人類的名義。他或許會懷疑自己的能力，卻從不曾懷疑自己的立場。而伊斯……這世上最後一條冰龍有充足的理由憎恨這個讓他的種族瀕臨滅絕的世界，他的的確確就該站在熾翼那一邊……可至少此刻，他依舊在他身邊。他用十幾年作為人類的微薄記憶抵抗著積累了千萬年的憤怒與仇恨……他有什麼理由向他要求更多？

可他依舊不能放他離開。

「……好的。」他抽了抽鼻子，小聲說。

伊斯疑惑地向他皺眉。

「我會弄清楚我底想要什麼。」埃德讓自己的語氣更堅定一些……讓自己能夠坦然地直視那雙在陽光下更加明亮通透的淺藍色眼睛，即使他的怯懦和自私在其中全然無法遁形：「我也會牢牢地抓住你……我會讓你覺得這是值得的，我會讓你相信站在我身邊才能看到更好的結局——至少，我會為此而努力，拼了命地努力。如果你覺得不夠，在你離開之前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更努力……總之……」

他漸漸語無倫次，懊惱無比卻又找不到更好的詞句。

「如果你非得說自私是你的天性……那我會儘力滿足你所有的自私。」他說，「……好嗎？」

他眨眨眼，突然想到了什麼，只能硬著頭皮補充：「但、但是，娜里亞是不算的……我們說好的，那得由她自己決定……」

一隻手按在了他的頭頂，重重地往下一壓，伊斯的聲音在惱怒中帶着壓抑不住的笑意：

「你……都不等我答應就開始討價還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