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1章 魔影（下）

冰龍憤怒的低吼如雷鳴般炸響，埃德卻只是怔了怔。他的腦海中還殘留着模糊的畫面——與眼前這一幕相似的畫面。那條詭異的船也曾在他的攻擊下瞬間消失……只不過，那時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清醒，自然也就把那當成了幻覺。

但那顯然不是。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冰龍驟然下墜。一道黑光從他頭頂掠過，又沒入夜色之中。

冰龍在半空中急速轉身，快得讓埃德有點發暈——那條船已經出現在了他們身後。

一條影龍可不會這個。

埃德深吸了一口氣，想起戴布·斯特雷，那個擅長空間法術的法師。看起來，這條船似乎融合了影龍的天賦能力、作為一條船本身具有的功能……和九趾所了解的法術？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只需要在獻祭時默默祈禱就行了嗎？埃德仍然覺得，這實在太不可思議。

他好歹也算是個牧師，他所了解的「祈禱」從來無法以如此具體的結果呈現。但如果這只是一個法術，九趾從哪裏得到如此準確的方法？這是連安克蘭都做不到的……至少幾千年前的安克蘭做不到。

疑惑之中，他依舊牢牢地坐在冰龍的脖子上，細長的永恆之杖握在手中，杖首跳躍的那一點光，無聲地牽引著大海的呼吸。

海面上起了風，在極短的時間裏越來越急，卻並不曾掀起巨浪。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在虹彎島的上空相互撞擊著，糾纏在一起。

疾風捲起那些不曾停息地飄落着的藍色火焰，雖然並不能將它們完全熄滅，卻也將它們推擠在一起，讓它們無法再落到地面之上。

旋風的中心，冰龍盤旋在龍骨號的上方，將冰冷的龍息，傾瀉在黑色的巨船上。

龍骨號並未被輕易凍結，卻也像是覆上了一層白霜。它沒有再次轉移位置——埃德用魔法製造的颶風微微地扭曲了空間，強行突破的危險，即使九趾不知道……奧伊蘭也應該是知道的。

這會兒它就像一條被困在了鋒利的礁石間，找不到出路的魚，但埃德一點兒也不敢放鬆警惕。他並不了解九趾……不了解如今的拉弗蒂，但奧伊蘭能玩出多少詭計，他可是深有體會。

一想到這樣兩個人湊到了一塊兒，埃德就不寒而慄。至於奧伊蘭對他那點遮遮掩掩的「善意」……他可不敢當真。

冰龍大膽地飛得更低，低得幾乎能觸及龍骨號長矛般直立的桅杆。藍色的火焰在船舷下燃成兩條發光的鎖鏈，就像每一次飄落之前……但這一次，藍光如閃電般攀上三條桅杆，像一柄巨大的三叉戟，直刺向冰龍。

「……伊斯！」埃德下意識地大叫出聲。

冰龍飛快地側身閃開。就在那一瞬，船首的骷髏猛然低頭，無形的力量從它張開的嘴裏噴出，在風幕之上撕出一道裂口。

被凝聚在一起的藍火傾瀉而下，密集得幾乎像條發光的瀑布。埃德嚇得心跳都停了，抓住龍棘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緊，冰龍毫不遲疑地向下俯衝，讓他能用最快的速度，及時攔阻那美麗卻致命的光流。

他的力量畢竟有限。缺乏魔法之力的維持，被強行推動的空氣再不能急速旋轉，龍骨號悠然展開雙翼，乘着殘存的氣流，眨眼間已經滑出了很遠。

當埃德成功地將那難以熄滅的火焰推向無人的海面，龍骨號已飄然遠去。碼頭附近的海域上，戰鬥亦漸漸平息。幾乎所有的黑帆船都順利撤離——缺乏戰意的商船並沒能對它們造成多少損傷。

埃德有點茫然——他們就這麼輕易地……走了嗎？他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他不自覺地問出了口。

他不覺得只是為了財物……求財的話，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像是要摧毀整個虹彎島。

「立威。」冰龍回答他，「『恐懼』是十分有力的武器。今天在這裏看到這一切的每一條船，都會把對那條魔船的恐懼散播開來。而且……如果你得到了一柄剛剛鍛造出的好劍，你不會想拿它來砍個什麼東西，試試它到底有多麼鋒利嗎？」

埃德渾身發冷。

但很快，地面上傳來的哭喊聲拉回了他的意識——這一晚的災難，並未就此結束。

離開尼奧城時他儘力將消息傳到了各個神殿。虹彎島會需要大量的醫師和牧師……雖然他並不確定到底會有多少人來。

尼奧人信神，但信得敷衍。能握在手中的金幣遠比看不見摸不著的神祇可靠，何況，他們還有大法師塔……尼奧城寥寥無幾的神殿中，水神神殿已經算是最大的，還是因為靠海的城市總還有需要庇佑的漁民的緣故。而據他所知，水神神殿裏也沒幾個牧師，還要麼十分年輕，要麼年老無力。

落到島上的藍火，現在已經幾乎全都自己熄滅，然而它們造成的傷害，此刻卻更加分明的袒露在他眼前。

值得敬佩的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布里人也並沒有驚慌失措，亂成一團。混亂之中最容易引起的火災顯然已經得到了控制，但原本鬱鬱蔥蔥，在秋季也依然草木繁茂的海島，也已經一片焦黑。房屋雖然多半不曾倒塌，被腐蝕穿透的屋頂卻像一張張發出慘號的嘴。受傷的人和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的人到處都是，而且多半是年輕的戰士們。成年人還能努力保持冷靜，孩子們尖利的哭聲卻此起彼伏，無法控制地響成一片。而那一片片黑乎乎的焦痕，亦不像普通的火焰熄滅后的灰燼那樣無害，許多傷者連一個能好好坐下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努力支撐著茫然而立，或蹣跚地徘徊。

但即便如此，仍有許多人抬頭望向天空，向那盤旋其上的白色巨龍做出獨特的手勢。

「……他們在表示感謝。」埃德輕聲說。

詹西教過他這個。

獨角獸號不時何時終於趕到。伯特倫正帶着自己的人，和島上沒有受傷的人一起收拾殘局，但他們能做的實在不多。

埃德在冰龍低飛到貼近地面時跳了下去。

他能夠做得更好……他應該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