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水中之火（中）
雷聲隱隱，青白色的閃電在雲層后翻滾，那光透過烏雲落在水手們的臉上，顯出一種詭異的慘白。
一瞬間加文有種錯覺。覺得這條船上其實已經沒有活人，有的只是一群因為某種執念而徘徊不去的幽靈。
他想起關於獨角獸號的各種傳說，同情伴着不安從心底升起。
被帶進船長室時他試探著開口：「……我想他們不會追出來了。龍骨號並不在這裏，在這種天氣里追一條龍……就算是黑帆也應該有點自知之明。」
「……是嗎？」伯特倫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裏帶着不加掩飾的失望，「我想也是。」
他很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另一些人卻把失望化成了憤怒。
「所以，我們只能再等下一個『機會』了，是嗎？」
船長室里，一個身材魁梧的水手陰沉地開口。
那是純粹的發泄，因而並不需要回答。
水手不怎麼溫柔地扔下了扛在肩上的斯托貝爾，踏着重重的腳步轉身離開。
門被用力關上時伯特倫嘆了口氣，走過去將立刻就被狂風刮開的門扣好，回頭對加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你壓不了太久了。」吉謝爾半跪下來查看法師的情況，同時不忘扔給船長大人一個充滿嘲諷的冷笑，「早警告過你了，盡招些跟黑帆有仇的水手，遲早會出問題。」
「那你倒是告訴我，除了『跟黑帆有仇的水手』，我還能招到什麼人？」伯特倫無奈地攤手，「我們現在可是名氣不小呢。」
一群得罪了黑帆的冒險者所擁有的船……有膽量上船的普通水手實在不多。
「……恕我直言。」加文有些好奇地開口，「就算那群海盜真的追出來……你們打算靠一條龍和一條船擊敗他們嗎？」
伯特倫撓撓頭，並不隱瞞：「事實上，我們剛弄到了一些矮人造出來的玩意兒，是他們開礦時用的。如果能扔在那些海盜們的船上，應該足夠把他們炸個粉碎。」
他其實同樣急切地想看到那一幕……看到那些黑色船帆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無數個夜晚，失去的同伴會出現在他夢中，什麼也不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彷彿在提醒他——不要忘記。
他的仇恨和怒火併不比任何人少。
他用盡一切辦法緊盯着這些海盜們的去向，他以為他的計劃是行得通的。這一次黑帆的藏身之地簡直是一個完美的復仇之地——狹窄的空間會讓爆炸的威力更加強大，崩塌的岩石會傾瀉在每條船上。如果有一條龍的幫助，他們甚至不用冒險衝進海盜船中，同近乎同歸於盡的方式來毀滅敵人……
他太過急切，近乎逃避般選擇了忘記某些東西……而提醒他的是那條龍。
「伊斯說我們不能那麼做。」他說，像是努力再一次說服自己，「首先，我們不能確定里弗辛格爾的靈魂是否被藏在其中的某條船上。另外，那是座火山島。爆炸的衝擊也許會讓火山爆發，島上的人未必都能逃出來。」
「……伊斯？」加文有些難以置信，「那條龍？我知道它是算不上『邪惡』什麼的，不過……」
「很難想像他會比大多數人類都還要善良，是嗎？」伯特倫自嘲地一笑，「老實說，連我都不太在乎那些人的死活，畢竟其中大多數人都算不上什麼好人……但伊斯說得沒錯，總有些是不該死的。」
加文沉默下來，突然想起他其實應該感激那條龍出乎意料的「善良」，否則這會兒跟那群海盜一起粉身碎骨的，恐怕還有他和斯托貝爾，以及島上的同伴們。
「你們……」伯特倫的視線在他和斯托貝爾身上打了個轉，「是去找里弗？」
加文點頭，用誠實回報對方的坦率：「埃德昨晚給我們的消息……他還給了那個法師一個魔法羅盤。」
「……找到了嗎？」
「不知道。」加文苦笑，「他觸動了某個陷阱，掉進了海里……」
他們同時看向斯托貝爾——依舊昏迷不醒的法師並不能告訴他們答案。
「那道白光？」伯特倫咧咧嘴，「也許你們應該感謝那個『陷阱』。伊斯看到了那道光，才決定過去瞧瞧。」
也許連他都該感謝那個陷阱——否則伊斯大概已經把憤怒到敢沖他咆哮的水手扔進了海里，被他強壓了許久的衝突會不可避免地爆發。
「他身上的傷最多也就是刮掉了點兒皮。」吉謝爾皺着眉從斯托貝爾身邊站了起來，「大概是中了某種魔法……這是泰瑞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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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跑來的小法師一臉疲憊，軟塌塌的頭髮被雨水淋得緊貼著頭皮，蒼白的臉上雀斑更加分明，看起來又小又可憐兮兮的，一點也不可靠，卻伸手在斯托貝爾的額頭上方晃了晃便斷定：「精神攻擊。」
「……所以他會變成里弗辛格爾那樣嗎？」伯特倫問道。
「沒那麼嚴重，就是暫時失去意識而已，他畢竟是個法師呢。」泰瑞抹掉臉上的水，一屁股坐在地上，蔫蔫地左看右看，「所以現在是要怎樣？」
伯特倫看着小法師發青的臉，被他硬起心腸塞在某個角落的愧疚終於翻湧上來。潛入深海帶回伊斯，還要維持船上的法陣，泰瑞顯然已經精疲力盡，卻還在努力支撐——就像上一次一樣。
上一次他大病一場差點丟了小命，可那時他們死傷慘重，又被黑帆追得幾乎走投無路，別無選擇依靠着泰瑞的魔法才能逃脫……這一次，他卻是有選擇的。
「你可以先去睡上一會兒……」他說。
扣住的門被人一把推開，斷裂的門栓發出凄慘的脆響。變回人形的伊斯站在門邊，臉色難看得跟泰瑞不相上下。
「你的法陣還能啟動嗎？」他直截了當地問泰瑞。
「……能吧。」小法師皺着臉回答，「但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伊斯點點頭，將視線轉向伯特倫。
「儘快離開這裏。」他說，「離那座島越遠越好。」
伯特倫怔了怔，脫口問道：「……黑帆追來了？」
伊斯眼角的肌肉抽了抽，有一瞬間伯特倫覺得他會變回那個脾氣暴躁的年輕人，毫不客氣地對他冷嘲熱諷……
「有點不對勁。」伊斯平靜地開口，「自己出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