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一百七十六章 都一樣

第兩千一百七十六章 都一樣

未到山峰時,雲遮霧障,但等邁上山階處的最後幾階台階時,竟然是豁然開朗。淡金色的陽光鋪滿人工石坪,石縫間幾簇青草正奮力鑽出碎土。老人負手立於崖畔,他身體單薄,穿得也單薄,衣角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那老人姓蔣。

李雲道不動聲色地走到老人身後,順着老人的視線看向腳下雲霧涌動的山谷。兩人並排而立,彷彿早就約好了在這個清晨來這座山巔一起賞雲觀景一般。

老人此時彷彿陷入了深思,看着那繚繞霧氣,目不轉睛,良久,才終於聽他嘆息一聲,道:「小傢伙,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仙境?」

李雲道愣了愣,而後微微一笑,答道:「您心中若有,那便是有的。」

老人莞爾一笑,指了指身邊的年輕男子:「小滑頭,這樣的回答既違心又唯心,不過聽的人卻很受鼓舞。」

李雲道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眼前衣着單薄的白髮老人:「您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裏?」

老人輕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生活有習慣,工作有習慣,思維也有習慣。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是思維慣性這種事情,不是你想躲便能躲得開的。退休前,我就在主導一個國家級的項目,簡單的來說,就是通過對人的行為習慣的分析,來預測他下一步的動作,到目前為止,也算小有成就了。」說起項目,老人有些得意,「大數據很難騙人的,數據告訴我,來這裏的概率最高,就便來這裏試試,許久不曾來了,剛剛進京那陣子,我們幾個老傢伙,經常在這裏為了一些小小的事情爭論不休……」說着,他又嘆了口氣,才接着道,「細想起來,分歧大概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人啊,從小成長的環境不同,碰到的人和事不同,對待事情的看法和理解都是不一樣的,所以執政理念不同,這也是必然的事情。我們這些年爭來爭去,但總體的一個目標卻是沒變的,因為我們誰都想這個國家和民族能夠繁榮昌盛下去。你們這一代人是沒有見過這片土地滿目瘡痍的樣子,也沒見過踩着華夏人頭顱的列強是如何地橫行肆虐……如今這個國家能走到如此強大的地步,這是當年我們站在京城城關下想都不曾想過的。」

老人轉頭看了身旁的年輕二部掌舵人一眼,讚許道:「你入了二部后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成績用斐然來形容也不為為。」

李雲道謙虛道:「蔣老過獎了,不過是前人栽樹,我這個後人乘涼罷了。」

老人又指了指他,笑道:「過份謙虛,就是驕傲了!」

李雲道笑了笑,不說話。

老人突然話鋒一轉:「青天是個很執拗的孩子,從今天夜裏的事情來看,他是打定主意要與你不死不休了。你準備如何處置?」老人的雙目直直地盯着他,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年輕人臉上的任何一個微表情。

李雲道的目光卻是不躲不避,面色也異常平靜:「您想我如何處置?」

老人又指了指年輕人,笑着嘆了口氣:「你手上的東西,交給我吧!」

李雲道笑着反問:「不知蔣老指的是什麼東西?小子手上的東西不少,不知道您老想要哪一樣?」

老人嘆息道:「我如今是有些後悔放他去江南了,他這幾年的作為,連中庸二字都評不上,更不用說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李雲道有些疑惑地看向老人,他有些不太明白老人的立場。在目前碩果僅存的幾位老爺子裏頭,眼前的這位蔣姓老者卻最是讓人難以琢磨。從剛剛老人所說的主導項目來看,雖然早已經退休賦閑在家,但實際上卻也是絲毫未曾閑着。

老人見李雲道面露疑惑,輕笑一聲,道:「你把東西給我,剩下的看我如何處置,如若你不滿意,大可以再用你的手段來處理。」

李雲道看向老人,依舊有些不解:「聖教那邊……」

老人笑道:「魏徵跟太宗說,說能載舟,亦能覆舟,說的是民眾。但你的對手也同樣是這個道理,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如若不是蔣家、朱家和趙家的這些對手,你還會是如今的李雲道嗎?」

李雲道搖了搖頭:「強大的對手,總是會讓我們自己更強大的!」

老人點頭道:「在聖教的問題上,我和老趙、老朱的想法,與你爺爺、老蔡、老陳包括秦孤鶴的看法是不太一樣的。這世間萬物,存在必有其道理,在我們研究清楚其規律前就將其毀滅,這並不符合我們辯證唯物觀。所以,我們主張與聖教接觸,將其視為一個平等的外交對手來看待,但無論是你爺爺還是老蔡、老陳他們,不是有親人就是有摯友死在聖教手中,所以他們主力要在我華夏範圍內直接清除聖教力量。說到底,我們的目標都是相同的,只是實現的途徑上有這樣那樣的不同。我這麼,你能明白嗎?」

李雲道點頭,唇角輕揚,說道:「您的意思是,蔣青天之前與聖教的接觸,都是得了您們這些老爺子的授意?」

老人嘆息搖頭道:「只能說起初是如此吧,後來……就變了味了!」老人看向腳下風起雲湧的山谷,「青天從小嬌生慣養,鮮有人會拂逆了他的意思,所謂養不教,父不過,這是我們蔣家的責任。後來京城飯店門前,你帶走了蔡家那女娃兒,這才真正種下了青天的心魔,到後來愈發不可收拾,這一點上,你也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

李雲道失笑道:「敢情他討不著媳婦兒,最後也得賴在我身上嘍?」

蔣家老爺子也不生氣:「我知道一時半會兒你可能接受不了我的說法,但這世上萬事萬物是相通的,你是大喇嘛噶瑪拔希精心栽培的弟子,在緣起緣滅這種事情的理解上,相信是要超過普通年輕人的,你與青天之間惡緣,起於那日,濁於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回過頭來看,這些年跟青年交手,你也沒有吃什麼虧,相反倒是他每一次都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不是嗎?」

李雲道與蔣家老爺子並肩而立,望向腳下雲霧:「我有幾個條件。」

山間的霧氣由濃轉淡,又逐漸銷聲匿跡,上午的陽光透進山間的稀疏樹林時,雙目赤紅的蔣青天正坐在別墅的客廳內,他的面前站着一個中年男子,同樣姓蔣,名小柱。此人與那蔡家的蔡七玄、趙家的向龍,都屬於家裏的供奉一類的存在。從蔣青天記事起,眼前這位被他們稱為「柱子叔」的中年男子就一直守在老爺子身邊,此時蔣小柱也已經五十開外,但卻因為常年練武的緣故,人往那兒一站,便如同一桿隨時會刺出去的紅纓槍。

「柱子叔,為什麼?」蔣青天滿目怨毒與不解,如果這會兒手邊有槍,他會毫不猶豫地掏出槍幹掉眼前的這位蔣家供奉。

「不為什麼,老爺子吩咐了,立馬動身,這輩子都不得回來。」蔣小柱面無表情,事實上蔣家諸多小輩中,他對蔣青天的印象還算不錯,但這既然是老爺子吩咐的事情,他就算豁出去命了,也要做到。

「老爺子吩咐了?老爺子讓你去死你會不會去死?」蔣青天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野獸一般沖蔣小柱嘶吼著。

「老爺子若讓我去死,我會立刻去。」蔣小柱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的忠誠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的忠心護主中展現出來了,他也沒有說話,如若老爺子真的需要他的命,他會毫不猶豫。

「愚蠢,瘋子,你們都是精神病!」蔣青天吼道,「他是我爺爺,為什麼胳膊肘往外拐?為什麼要幫李雲道而不幫自己的親孫子?他是不是老糊塗了?他要是糊塗了不要緊,為什麼還要瞎指揮!」

蔣小柱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曾經不可一世的蔣青天,良久才道:「老爺子說了,要麼跟我走,要麼和趙平安一起進那座城,任由你自己選擇!」

蔣青天瞠目結舌,剛剛的囂張氣焰也瞬間偃旗息鼓,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那……那座城……趙……趙平安……不會的,不可能,趙家怎麼可能真的放棄趙平安……他是……」看着蔣小柱的冷峻表情,他才覺得對方應該不會騙他,而且以這位蔣家供奉的性情,在這種事情上,也沒有必要說謊。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站他那邊?為什麼明明我們血脈相連,你們卻要幫他?為什麼?」蔣青天喃喃自語,腦中此時早已經是一片空白。

蔣小柱終於嘆息一聲:「老爺子猜到你要這麼問,所以他讓我告訴你,你們都是華夏兒女,對他來說,都一樣!」

蔣青天張大了嘴巴,吃驚地看向蔣家供奉:「什麼叫都一樣?我是他的親孫子,親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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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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