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2章山道上的男人

第1822章山道上的男人

暮色籠罩着京城那座山,從山頂到山腰再到山腳,靜謐得連往常入夜便開始肆虐的寒風都銷聲匿跡了。

「就到這裏吧!」他並沒有像以往那般讓司機將他直接送到宅子的門口,而是在遠遠看到沿山路綿延而上的路燈時,他便下了車,開始步行。

很多年前,這座山上還不曾建那幾棟宅子,山路上沒有燈,山道上也沒有如今這般禁衛森嚴的哨卡,但卻有很多少年時期的歡笑、夢想、期翼和那些難以啟齒的情愫。在那段別人看來早已經泛黃的記憶里,這一切對他來說永遠都是鮮活的,彷彿那個領頭奔跑在山道上的男人發出的爽朗笑聲此刻都還要山谷間回蕩,而那個總是與那人形影不離的短髮姑娘時不時會刻意地放慢腳步,好等著年少的他能趕上他們那些大孩子們的步伐。

他往山道的方向走着,不曾褪色的畫面就好像正在眼前,那個曾經蹲下身背自己上山的青年身上特有的氣息彷彿此時還繚繞在他的面前……這一切,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唇角上揚。

「站住,什麼人?」不遠處傳來站崗哨兵的喝聲,等看清了他的面容,哨兵慌忙立刻敬禮:「首長好!」

這位陳家么男沖哨兵笑了笑道:「天氣預報說晚上要降溫的,通知大家要穿好禦寒的大衣!」

哨兵似乎早就跟這位時常上山來看望父親的男子熟識了,憨笑點頭道:「首長放心!剛剛隔得遠,沒想到您會步行上山,所以一時間沒認出來,您別介意!」

陳真武擺擺手道:「沒關係,我也是坐辦公室坐得太久了,想趁機會多運動運動!」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將口袋裏剛剛抽了一根的一包熊貓煙塞進了哨兵的口袋,「打瞌睡的時候提提神!」

哨兵嘿嘿笑道:「首長,您過年給大夥兒分的那條煙還沒抽完呢!」

陳真武走過哨崗,頭也不回地揮揮手道:「那就留着慢慢抽,打足精神站好崗,哪兒都是保家衛國的第一線!」

哨兵先是憨笑,而後看着那道沿山道慢慢而上的背影,越發覺得剛剛的那句話說得有道理,不由自主地沖着那背影敬了一記軍禮——他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那張特殊的證件,他這輩子也只看過一眼,畢竟,全華夏兩百五十萬現役軍人中也就只有一個二部,而那個男人恰恰是那個最神秘的軍中部門的首長。

沿山道往上走,先是路過山中駐軍的營地,站在岔路口眺望着因天氣變化正在舉行降國旗儀式的營地,所有華夏人都熟悉的樂曲傳來,他一直駐立到那進行曲結束,遙遙目送那些將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國家的年輕軍人進了營房,這才繼續默默登山。

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過如此長的獨處時間。

人就是這樣,在繁忙的世事中越來越多地跟旁人打着交道,越來越多地將時間切割成碎片,也就越來越鮮有機會能靜下心神來安靜地獨自思考一些問題。

夜中的山谷是寂靜而神秘的,依舊翠綠的松柏和入冬便脫了一身綠裳的枯樹一道靜候守着暖春的復甦。山中沒有鳥鳴,沒有獸吼,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安靜得如同一方真空的世界。

他想着很多這段時間懸而未決的問題,有些很快便有了答案,有些他覺得還需要與部里的骨幹共同決策,但唯獨有一件事,讓他稜角分明的眉梢微微皺起。

那個人,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讓他覺得很矛盾!說起來,曾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覺得,那個人才是最有可能接班所有二部事務的最佳人選,哪怕到此時此刻,他也仍舊覺得,那個曾讓東北邊境的紅毛鬼子瑟瑟抖的男子,那個曾經在東南亞大殺四方的男了,那個只要提到名字就會讓敵國情報部門特工心驚膽寒的男子,比他更有資格也更有能力坐上如今這個位置。

可是,他卻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

難道說,傾國之力都不能完成的艱難征程,他脫離了祖國強有力的支持着,就能憑一己之力完成了嗎?

這兩年關於那個「新紅門」組織的情報如雪片般源源不斷地送到了他的桌案上,起先只是在個別行動中碰到了這個組織的人手,一開始無法辨別是友還是敵,但在某些極端的情況下「新紅門」的人數次出手相助后,他便開始留心這個神秘卻不算複雜的組織——「新紅門」只與聖教為敵,似乎這個突然崛起的民間組織生來就站在了聖教的對立面,用強悍的實力和不俗的表現證明了它存在的合理性。關於「新紅門」的情報越來越多后,某日他不經意地瞥見了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女子留起了及腰的長發,但數十年過去,那曾經無數次讓他從夢中醒來的面容卻不改當年的飄然脫俗。

於是,他便猜到了,也許流傳在京城某個圈子裏的某個傳說並非空穴來風,當年那個名動京華的男子並不曾在北非那次孤立無援的行動中離世。

相通這一點的他興奮得整整一夜未眠,而後消失了二十餘年的秦白虎歸京,他更隱隱覺得,有些事情,可能是註定的,有些輝煌,註定了需要他們這些人來共同譜寫。

理著這些凌亂卻並非沒有邏輯的思緒時,他來到了山道上的第二個叉路口,不遠處的停車坪上停著幾輛車,他知道,昨日是王家為小傢伙舉辦的二七,今天應該還有些掃尾的事情。想到這裏,他深吸了口氣,長長嘆息了一聲,這幾年,他一直在觀察那個孩子,沒有人知道,從那孩子第一次被王小北帶回王家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開始在關注着他。

他與他的父親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他身上沒有王抗美當年的恣意縱橫的氣質,他也沒有王抗美提刀便能七入七出敵方軍營的實力,但這個明明是王家嫡子卻不姓王的孩子,身上有着與父輩們截然不同的隱忍、耐心與睿智,無論是姑蘇還是江寧,又或者是西湖和江州,無時無刻都會有人將他的作為第一時間匯總到他那裏,所以在峨眉山,他給這孩子拋出第一根橄欖枝。他總是希望,如果抗美的兒子能接掌二部,這也算圓了自己一個長久以來的願望吧!

可是,似乎有人不這麼想。這讓他再一次困惑不已,一個民間組織的力量,再如何縱橫捭闔,能強得過這條正在崛起中的東方巨龍?對於那樣的安排,他的內心深處是持反對意見的,持掌二部多年的他比誰都清楚,這個世上沒有哪個國家、哪個組織能像二部這般整合如此繁複紛雜的力量——因為這是漢家文化特有的魅力,哪怕一個早已經入籍他國的華人,在漢家文化的召喚下,內心深處也總是會傾向於那個曾經培養和培育自己祖祖輩輩的國度。

想到這裏,他便想起在這間四合院裏,晚年也依舊為共和國疆域和統一而憂心不已的老人,幼年時老人看到自己總喜歡摸著自己的西瓜頭,說「陳霖這輩子就養了真武一個好娃子,這孩子將來定是個好兵」。這個評價如今想來,陳真武都不由得唇角上揚,因為自己接手二部的前一日晚上,老爺子也將陳家的人員排布跟他交了底,所有的叔伯兄弟,老爺子一一點評,的確無論是能力還是前景,無一人在自己之上。那麼,當年那個曾不惜餘力為共和國奮鬥終身的老人,又是如何看出來的呢?

四合院裏傳來人聲,似乎是有人在叫孩子們吃飯,清靜了許久的院子,居然是這樣子熱鬧起來的,陳真武苦笑一聲,如何那個小傢伙真的是在緬甸犧牲了,那此刻無論如何,他也要去一去王家的,可是偏偏卻是那樣的安排,這讓他近幾日總有個解不開的結,更讓他不理解的是,京城裏的老爺子們,居然無一例外地默許了那人這一次的遠程安排。

他有些替那個孩子鳴不平,在體制里蟄伏了這些年又辛苦為百姓們做下這許多事情,他的個性、他的手腕,都極適合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但是如今卻不得不被逼上另外一條道路。

人在世上,想要做些事情,總是需要平台的,總他們生生將那孩子苦苦經營的平台砸得粉碎,如今卻要他待在一個破麵館里踐行着什麼「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在他看來是何等地可笑和浪費!

於是,他不再停留,一路沿着車道旁的石階而上。

陳家別墅,在夜色中依舊是那樣的熟悉,他本想直接進門,卻在門口碰到了那位在陳家地位特殊的妹妹。

薛紅荷。

今天的薛紅荷一反常態穿着素雅,長長的頭髮挽成了一個髮髻,神色間竟是多了一份疲憊。

「回來了!」她坐在門前老爺子經常用來曬太陽的那張長椅上,沖他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陳真武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嗅到了一絲煙火氣,便知道她剛剛應該是去了山下的王家。

「送了些香燭元寶去,其實除了這些,我也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麼,他還活着的時候,我便覺得跟他八字不合,若是他又活過來,我該還還是與他見一面吵一次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哥,他明明是個很討厭的傢伙,可是為什麼他走了,我卻覺得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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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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