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當歸 1

長風當歸 1

十年無所為,十年紈絝志,可仔細看如今殿前的男子,卻不是這樣一個十年能打磨出的一柄利劍。

光滑如鏡的黑石上映出立如勁松不到,端若蘭芷清正的男子,十年一瞬眨眼,不僅楊毅,在場很多臣工都片刻愣怔住,眼中浮出的是十年前那位站在宗王身邊,讓牡丹凝俏,梅見低頭的奇女子。

只是眼前的人不會燕燕俏笑,不是彎彎柳眉,一雙冰沉曜石般犀利洞察的眼睛悄無聲息的掃過大殿上的人,被端視過的莫敢抬頭。

楊狄秋拔出寶劍:「你是來送死的!」

「楊毅,【雍】在何人之手?」趙璟沉聲問道。

【雍】在何人之手,普天之下無人不知,先皇將可統帥豐都兵將的兵符【雍】留給了宗王趙宇風,將萬人敬仰的龍位傳給了當今皇上,自此兵符皇位就再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個人手中。

「在何人手裏,不是最應該問問你嗎?」楊毅眼神毒蛇一般盯着面前的人,

「問我?」趙璟大笑,驚得四下跪着的人一抖,眾人只能看見他黑色寬袖錦緞隨意抬起,一道黑影便如風而出,將楊狄秋打昏后,又猶如濃霧毒沼一般糾纏到楊毅身側。

楊毅來不及高呼救命,咽喉已被人扼住,耳邊那人銀牙狠咬似狼似虎,恨不能咬斷他的脖子,本感覺自己掌控一切的楊毅頓時在剎那間五感跌至冰谷,他忽然明白就算手握【雍】,就算皇城上下被他嚴控,就算謀劃了這麼久等著宗王離開自己來守株待兔,可到底還是差在趙璟這一步棋上,趙璟太讓人琢磨不透了。

「留……留命!」

趙璟游魚入水般從大殿一頭信步走過紛紛低頭跪下的臣子身側,最後行到陳老身邊,赤一扶起陳老,他則看向被眾人挾持在殿上的皇帝,自己的叔叔。

「皇叔,可否等一等侄兒?」

趙璟推開第一大殿的門時,趙玖緊繃慘白的臉上才露出這一日以來唯一一絲欣慰,他此生最值得驕傲的就是有趙璟,不曾溺愛也不曾約束過,任世人怎麼輕視怎麼非議,他也從未懷疑趙璟會不成大器。就像他時常對陳老說的,「璟兒承了皇兄的氣度,不會放任自己的。」

「皇叔等得。」

趙玖話畢,趙璟轉身拍了拍一直跟在身邊的袁濛的肩膀,「袁濛,你應該好好看看這個大殿,最好記住每一個細節,甚至是每一塊地磚。」

袁濛一愣,在這麼緊張的環境下,趙璟每一個動作都掌控著趙國未來的命運,可趙璟這時卻對自己說起一些奇怪的話,他將到了嘴邊的話吞吐了半天,最後還是問了,「為什麼?」

「因為你父親就是在這個大殿上被誣陷的,你難道不想知道當時的情景?」

袁濛一時語噎,這麼多年了,他一直背負着父親承擔的那些莫須有的罪責,他一直在心裏默默發誓要為父親報仇,要為他正身平反昭雪,可他盡然不知道父親是在第一大殿上被人誣衊羞辱陷害的。他心裏澎湃一陣,真的抬起頭來仔細的看着這座正殿的樣子,把全部的精美和污穢都看到眼中記在心裏。

趙璟似乎在等他的回答,袁濛審視完一圈后,眼中盡然熱淚滾滾,哽咽道,「當時是什麼情景?」

趙璟指著楊毅所在寶座的正前方,「他就站在這裏,看着一封一封從邊境快馬加鞭送來的上表奏本,上面的人大多都是他駐軍戍守多年的城、關隘的官員,他們居然不顧多年並肩的情誼,構陷他貪污朝廷播發給邊關軍隊的軍餉和補給。而這些官員是什麼身份背景,背後有什麼人,你自然也有耳聞。」趙璟一步一步走向他剛才指過的地方,站定后緩緩抬起頭,恰與楊毅四目相碰。

楊毅心裏驚詫萬分卻破口道:「你胡說什麼!第一殿的政務是趙國最高的機密,你怎麼可能知道!」

「袁將軍為謀私慾,深冬剋扣軍中糧餉五百萬白銀,至使冬至十分天寒地凍之下,軍中竟無棉被遮寒,食無肉居無安,下官實在無可忍,無奈向上表言一二,望陛下明察秋毫,絕不能姑息貪污之人。某年某日某時,望雲關都尉、郡守書。」趙璟突然高聲背誦,一段不成又是一段,明白人當然知道趙璟嘴裏背着的都是上表的奏本,一出完了又是一出,直到說完十個關隘,二十個身居地方高位的官員的名字才罷休。

「楊丞相手掌百官名冊,你說剛才那些名字和官位可有差錯?」趙璟眼底冷光閃現,無人不覺身側冷風惻惻。

第一殿上,無論軍政事務皆是絕密之事,殿內議論之事出了第一殿的宮門,便要埋在心裏,就是爛了也要爛在心裏。別說議論之事,趙璟連奏本的內容都記得一清二楚,扳指便可點出,如果陛下不知,那這位趙國人眼裏,他們這些臣子眼中最不值一提的世子,實在隱藏的太深了;可如果是陛下知會的,那陛下之意也昭然可知。

「不回答本世子,那本世子也不強人所難。楊毅,你是個聰明人,袁將軍是不是被你連謀地方官員構陷冤死先不說。為了查出你和邊關那些官員的秘密聯繫,本世子不得不親赴前線,從那些人嘴裏挖出一些東西來,可惜看來看去都不足以將你致死。你倒是做得十分乾淨,那些地方的賬簿都是經過填平修改的,我若只有一些你和官員的往來信件對你構不成什麼太大的威脅,你只要否認有人故意陷害模仿便能脫身,我說的對不對?」

趙璟不等他回答,又道:「可是你也又太不聰明了,如果你沒有這麼着急的要控制豐都挾持陛下,沒有這麼早的暴露自己的野心,恐怕我也不太能抓住你的漏洞和弱點。難道你真的以為哪些錢的去向我不知道?你真的以為我趙氏拿你沒有辦法了嗎?」

「楊毅!」程老怒道,「世子已經將你和地方官員往來書信交於了老朽,還包括有你這麼多年用這些錢從平陽國走私軍需的走私販那裏購置的馬匹、兵器等的明細,時間地點和參與人都一清二楚。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楊毅驚愕不已,心中除了震驚恐懼,還有很多一直圍繞他的困惑難易解開。這些事情實在是秘密的不能再秘密了,可趙璟又是如何知道的?這個趙璟究竟隱藏了多少?

他不是醉卧溫柔鄉的那個世子,也不是宗王棍棒下的廢物,更不是他們眼裏心中的那個永遠也不成氣候,處處偷巧出醜的人。

楊毅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太知道如何收斂如何顯露,如何厚積如何薄發,若善權術,那是明白人性險惡,若懂隱忍,便是洞悉成敗得失。

「楊毅,你剛才說你不知道【雍】在哪裏,那你肯定也不知道現在門外發生了什麼,對吧。」趙璟回身向剛才打開的紅漆如血的大門之外望去。

午日,陽光毒辣,卻還照不到殿宇前的明黃瓦下,遮出的一片陰涼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黑衣似乎在等一個命令,靜默不會主動動身向前。

楊毅眯着眼睛仔細看,一瞬間,陡然愕然的睜大了眼睛,「你!」

霸下像是沒有聽到楊毅驚詫的聲音,低着頭等待着。

趙璟不疾不徐,「宋書平在何處?」

「宗王府地牢。」

趙璟嘆一聲,又問「可是知道了他父親的事?」

霸下默默搖了頭,「還不知,他被泡在水牢裏快一天了,整個人似乎有些虛脫,屬下已經派太醫前去診治,但還沒清醒過來。」

「讓你保護朝中這些有功於我趙國的老臣們的安危,可等我回來,卻一個死了,還有一個半死不活。」趙璟忽然環視了一下殿上的老臣們,眼中悲憫異常,殿上跪下的文武老臣們矚目着他,眼中隱隱都忍住了心酸淚水低下了頭,但也有那麼幾個頭顱緩緩低下,卻不是為了心酸,而是恐懼。

「到底是誰,害了宋將軍,你總該是知道的吧!」

「是!」霸下深眉緊聚,「宋將軍本是宗王殿下暗中安插在陛下身邊護衛的一支,可陛下的禁衛統領張余居然暗中受賄於楊毅,將宋將軍弔死在城門上!」霸下說完此話,胸腔起伏難定,看得出已經早是忍無可忍。

「恩,知道了。」他終於有將目光移回殿上,有個跪着的人已經因為大汗虛脫而驟然倒地了。趙璟聞聲看去搖了搖頭,冷笑道:「天下人說我趙國出的都是硬骨頭犟骨頭,都說我豐都人傑地靈,不知道讓天下人看到這些東西,會怎麼想。現在我趙國臣子欲篡位,貪腐之風日盛,還有什麼來對付意圖侵犯我趙國疆域的韶國?」

「世子!陛下!」老臣們哽咽哀嚎,殿上瀰漫着一股難以言狀的悲苦之聲,讓人聞聲欲哭。趙玖坐在一旁,看着其中曾經是先皇帶出的人,他們有的是驍勇將領,有的是雄辯文臣,程老激揚肆意的一番訴說,沒有讓他們感動而哭反讓他們挺起了脊樑,可現在他們哭的是什麼?

趙玖捫心自問,這麼多年,先皇曾經為他們留下那份指點江山,立數高峰的豪邁似乎都消磨在了久遠的時間之中,現在留給他們的是志難平,情難抒。他又想起那日先皇病卧的塌邊他一個人跪旁的情狀,先皇長久的嘆了口氣后才握住他的手,對他說了一句他一直深埋心從未真正跟什麼人說過的話。

「朕遺憾啊,恨老天沒有給朕更多的時間打點這份江山基業,也恨老天沒有給朕更多的機會去栽培你們兄弟二人,到最後只能都留作遺憾。你兄長是朕自小留在身邊,想早早讓他離開女人家,也好擔起這份職責,可何以百鍊鋼,化為了繞指柔,到現在朕都不明白。你啊,從小跟着你母后,性子隨她,雖然是個不服輸的,卻始終太弱了,再強裝也不過只能守一城。你皇兄他不在,這江山,哪怕只剩一座城,朕也只能寄希望與你了。」

現在內有反賊,外有焦困,別說守一座城了,當初楊毅等人慾趁宗王不在時取趙璟的命報仇,他為了皇族的臉面都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初和現在他連趙氏都保全不了!

恍然間,趙玖也熱淚滿眶,難以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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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朝歡:誆妃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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