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雖然才是初秋時候,太后的長信宮中已經掛上了聚火珠,一顆顆紅彤彤的珠子罩在水晶罩子裏,將整個宮殿暖到幾乎讓人懊熱。偏殿中一群太醫緊張地低聲議論著方子,不時有人微微搖首。

卧於床上的太後面色慘白,她費力地將手伸向在床邊侍葯的人:「皇帝……」天章輕輕握住了她的枯瘦的手。

太後年輕時候就體弱,后又因梁王篡權,被囚禁在靜虛殿中數年,靜虛殿是後宮罪婦苦役之地,能死裏逃生者甚少。好不容易捱到天章登基,想盡辦法為太後續了幾年性命,但終是油盡燈枯。

「死生之數,皆由天定。老婦心中清明,並無憂懼……」太后緩緩說道,「只有一事實在牽掛,皇帝若不答應,老婦恐不能合眼。」

天章知道太后的心事是什麼,正欲跪下,就聽太后道:「豬頭肉,花雕酒。」

「母后?」

「病中忌口幾年,許久沒吃過滷味了。這些天就惦記着這一口,」太后露出微笑,「你可別像外頭那些太醫那般啰嗦。」

天章忙喚來蘇檀吩咐下去:「叫御膳房用心做,多用些桂皮八角也無妨,太后喜歡那味道……」抬眼就看到太后正含着笑意看着他,天章就覺嗓子發癢,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揮手讓蘇檀去了。

不多時蘇檀就領着兩個太監,在太后病榻前擺上了膳食。一套十二生肖形狀的紅漆盤裏,分別盛了各式滷味,有豬頭肉,豬耳,豬舌,豬尾,肘子,蹄筋,豬皮凍,各種花樣肉香撲鼻。

天章不用他人,親自侍奉太后。太后勉強坐起,指點着皇帝,撿了幾樣,慢慢嘗了,又飲了小半盅溫過的黃酒,一邊與皇帝閑話,說些先皇還在時候,天章的幼時舊事。

等太后停箸,宮人收拾了食具酒器,抬走了桌子,天章又命蘇檀等人離開,室內只剩下母子二人。皇帝終是跪於榻前,道:「母后,立后一事,全憑母后決定。」

太后說了半天話,此時已經困頓不堪,聲音越發低啞:「這話,當真?」

天章垂淚:「中宮空懸,使母后憂慮至今,已是不孝。」

他繼位初始,就有朝臣議請立后,他以梁王餘孽未清,邊患猶存為理由,將這件大事拖了下來。一拖就是三四年,年年奏議年年拖。

他是為傅家的娉婷拖的。

十二年前,先皇駕崩,長子還沒繼位,就被慈光長公主毒死。而後慈光與先皇的堂弟梁王勾結,扶持先皇才五歲的幼子做了傀儡皇帝。不出兩年,梁王與慈光內訌,梁王殺了慈光,慈光的丈夫何煦又泄憤殺了小皇帝,之後叛逃魔羌,領軍來犯,途中做了篇討逆檄文,洋洋洒洒千餘字將梁王與慈光做的醜事統統公之於眾。

梁王在內外交困的情形下擅自稱帝,不但沒能鞏固江山,反而人心盡失。

先皇駕崩后不久,天章就被梁王軟禁,那時候他才十三歲,這一軟禁就是五年。這五年裏,他的親兄弟死的死,殘的殘,剩下的就是瘋子,只有他一味向梁王表示順服,終於安安靜靜活了下來。

還有傅娉婷。傅娉婷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陪伴他,才讓他熬了過去。如果沒有聰慧,溫柔,心細如髮的傅娉婷,他也許也跟那些兄弟一樣,在恐懼和憤懣中發狂了。

等到梁王稱帝之後,位置坐的晃蕩,又見天章老實到木訥,才將天章放了出來,用來彰顯仁德。

不久之後,朝中就有大臣說服梁王,讓天章領兵迎戰何煦。梁王那時候已是焦頭爛額,竟沒看出來這忠心耿耿的大臣到底忠的是誰的心,真放了天章出去領兵。

天章還記得臨行前與傅娉婷道別,他輕聲在傅娉婷耳邊說:「下次相見,我就為你奉上鳳璽。」

傅娉婷沒有回答,只是一如往常地用她那雙大眼睛看着天章,裏面彷彿盛滿了憂鬱。再往後,這雙憂鬱的大眼睛常常出現在天章的夢中,每次醒來都叫他心痛難耐。

因為這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傅娉婷。在他勢不可擋清掃天下的時候,傅娉婷病死了。

傅娉婷病故時仍是處子之身,與天章並無婚約,天章想追封都不能夠。

於是鳳璽就一直留着。天章心裏其實清楚,這樣拖下去,終是會有個頭,他總得把鳳璽給另外一個人,但遲一日都是好的。

但如今的情形,卻是不能再拖了——他再懷念傅娉婷,也不能讓母親抱憾而終。

太后聽到天章終於鬆口,同意立后,只是反問:「皇帝有人選嗎?」

既然不是傅娉婷,那是誰都沒有太大分別,家世修養兼備的年輕男女又不難尋。不過天章看太后神色,似乎已經有了人選,便道:「母后可有合心意的?既然要選,自然是要選個能入母后眼的。」

太后溫和道:「傅冉,你應當會喜歡他。」

天章沉默片刻道:「那就傅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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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爭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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