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大結局

108、大結局

夜晚的汴京,風微涼。

妖王宮裏燈火泯滅,一片寂靜。夜狂著了一襲黑衣站在寢殿前,目光遙遙的望着天際,似是在沉思。

魂鳶離開已有數日,據逍銀所說,她被噬影帶去了神界。而他,只能在這偌大的妖王宮裏等待,擔憂。

每日為她處理好政務,每日去看看千面的身體。

只是今夜卻寂靜得讓他心生不安,平日裏從書房回來,還能見着幾個宮人,也能見到巡視的御林軍。今晚卻是怎麼了?整個王宮似乎都很安靜。

「一窯!」沉沉的嗓音喚道,卻是久久無人出現。

自從妖王之位,被魂鳶奪去,一窯便成為了夜狂的隱衛。向來是隨叫隨到,怎知,今夜他卻沒有出現。為此,夜狂蹙了蹙眉頭,心下更加不安,挪動步子,便向著妖王寢殿外走去。

風乍起,烏雲籠罩明月,這夜又暗沉了一些。

夜狂的腳步頓住,目光輕抬,卻見那寢宮門前,不知何時多了兩條身影。一白,一藍,並肩而立,將寢宮出口堵住了。

夜風撩起他墨色的衣袂,夜狂沉眸,再次提步,卻是步步慎重。風中撲來強烈的殺氣,他感覺到了。

近了,低沉的嗓音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方屹立的兩道身影互看一眼,銀髮飛揚,其中一人面上含着淺笑,手中搖著一柄摺扇,便向夜狂的方向步去,「夜狂殿下別緊張!是我!」

那聲音格外耳熟,夜狂聽得一愣,半晌,才鬆懈下來,「尊郢長老!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不成?」

那人正是尊郢,他著了一襲白衣,銀髮在夜色中飛舞,目光含着笑意,緩步靠近夜狂。而他身後,那身穿藍衣的男子,卻還穩步站着,似是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隨着尊郢靠近,夜狂心裏卻更是不安。

那男子手中的摺扇輕合,步子頓住。面上笑意浮起,眸中精光一閃,身影迅捷逼近,夜狂則是抽身後退。

摺扇從他眼前劃過,夜狂抬手握拳,目光冷厲的掃去,拳頭落下。

一拳打去卻是落了空,尊郢翻身而起,衣袍翻飛,與那黑衣的男子錯身而過。兩人的動作迅捷,僅在剎那之間,已過了數招。

夜狂的雙腳沾地,穩住身形,側身而立,餘光卻是瞥了一眼落地的尊郢,與那門外的藍衣男子。藉著月色,目光尋望過去,他總算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他與魂鳶大婚之時,將他擄走的男子——敖冽。

「還請夜狂殿下與我們走一趟才是!」尊郢劃開了摺扇輕搖兩下。

「尊郢大人,你做的這些事,阿鳶可知道?」他冷目看去,絲毫不敢鬆懈。

而那方寢宮門外站着的藍衣男子,緩緩提步,邁了進來,唇瓣微動,唇角盪起深邃的笑意,「他說的對!你應該與我們走一趟!」他們奉命而來,本不想傷害夜狂,若是他再抵抗,那可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夜狂冷笑,步子輕輕往後挪去,「就憑你們?」他雖然不知道他們背後到底有什麼人,來抓自己所為何事,但是夜狂卻知道,他們身為魂鳶的守護神,卻都背叛了她。

「那再加上一個我如何?」一道渾厚有力,卻滄桑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夜狂未及多想,一道勁風從頭頂壓下,他下意識的移步,迅捷的避開。

「咚——」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整個宮殿都為之一振。

煙塵飛起,而夜狂卻看見那煙塵中站了一道身影。那人身上穿着灰藍色的長袍,依稀蒼白的發飄散,那張老臉卻是叫夜狂深深震驚。

那人負手在後,一雙渾濁的眸子打量著不遠處的夜狂,將他上下一番打量,會意的笑笑,「不愧是我的兒子!」那語氣十分凝重,聽得夜狂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你說什麼?」他的語氣滿是質疑,因為不相信,不相信他方才說的那句話。什麼叫他的「兒子」?

那男人面上的笑意漸深,目光也逐漸深邃,卻是側過身去,「我說,你是我的兒子!」話音落下,那灰藍色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夜狂震驚,瞳孔不禁睜大,未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後頸便被重重一擊,爾後小腹挨了一掌,雙膝鈍痛,身子便不由得趨向前去,「噗通」倒下。

「帶走!」蒼老的男音說着,輕緩的步子邁開,向著宮門外走去。

至此,整個妖王宮已經空了。如他所說,順者昌,逆者亡。餘下的除了死人,便沒有其他。

——

無盡的黑暗之中,夜狂艱難的呼吸著。眼皮十分沉重,他想睜眼,卻是怎麼也睜不開來。

耳邊傳來絲竹之聲,清風拂着他的面龐而過,黑暗漸漸褪去,他睜眼。

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他此刻,似是躺在雲端之上,觸感十分柔軟。

視線逐漸清晰,而他的思緒卻還停留在夜裏被尊郢與敖冽包圍,爾後伊燎出現的場景。

這裏是哪裏?夜狂不清楚。

緩緩坐起身,他明明記得伊燎的身影在他眼前閃過,給了他重重幾擊,卻為何沒有要他的性命?

他的心中滿是疑惑,卻是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四下看了看,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絲竹之音遙遠,他尋聲望去,只見遠處的雲端之上,坐着一道身影。

清風拂著那人一頭墨發,在風中輕輕飄蕩。那道背影有些朦朧,卻又讓夜狂感到熟悉。不自覺的,他的腳步向那方步去,目光緊緊的盯着那道背影,似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

胸腔里的心不安的跳動着,這顆心,除了對魂鳶有感覺,再無他人了。

所以……那坐在雲端上的女子…是魂鳶?

墨發的魂鳶?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意識到這嚴重的問題,夜狂的腳步忽的停下了。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他而今處在自己記憶的深處。而眼前的一切,全都是他記憶的一部分。可是據他所知,容千夜只是一個凡人,又如何會出現在這雲端。除非,魂鳶一開始遇見的男子,並非容千夜。也許,就連容千夜,也只是曾經的某個人而已。

他的思緒飛轉,卻是猜對了一大半。

因為夜狂看見了一個男子。那男子的側臉與他一模一樣,身上穿着他討厭的白衣,一頭銀髮輕輕飛舞,似是噬影,神情卻又不像。

那是誰?

夜狂忍不住好奇,步子再次邁動,跟隨着那白衣銀髮的男子,向那雲端之上的女子走去。這段記憶不是容千夜的,那麼,又是誰的?

「千夜…我的兒子!」

遙遠的地方傳來滄桑的男音,那聲音十分熟悉,聽得夜狂渾身一震。他抬頭,目光四處尋望,卻找不到聲源。而那雲端上的男女已然相聚,他們儼然沒有聽見那道滄桑的聲音,相對而立,執著彼此的手。

「誰?」夜狂下意識的問道,他的聲音傳出,仍舊沒有驚擾不遠處的兩人。如此,他更加肯定,這只是他的記憶,被他遺忘的更深的記憶。

而那個銀髮的男子,那個與他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子,定然就是魂鳶最初遇見的那個人。

原本,夜狂以為自己知道一切,可是如今的一切,卻在告訴他,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所記得的,只是在人界時,容千夜與魂鳶相遇的場景。從未想過,原來早在那之前,他與魂鳶便認識了。

「這些無用的記憶,你將全部忘記。你只需記得,你叫千夜,是我千荒的兒子。」那道蒼老的聲音悠遠,似是魔音一般,灌入他的雙耳。

夜狂聽得蹙眉,只覺頭一陣悶痛,不禁抬手捂住雙耳,「不,我不是什麼千夜!我是夜狂,我是夜狂!」他只願做自己,即使知道自己只是容千夜…或許是千夜的一部分,他卻仍舊想要保持自我。那個被魂鳶愛上的夜狂,而不是別人。

「你要醒過來,便將你眼前的兩人殺了!千夜,我的好兒子,為父等着你醒過來。」

「不!我不是你兒子!我不是!」

嘶聲吼叫着,即使他將手捂得再緊,那聲音卻還是能從指縫間傳進他的雙耳。而那男人一直在說——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而夜狂,面目逐漸僵硬,神情逐漸獃滯,捂著雙耳的手也緩緩放了下來。腳步終是挪動了,眼前那兩道人影越來越近。

他看見,那男子抬手撩起了女子的耳發,溫柔俯身,在她額上蜻蜓點水的一吻。

而周遭的白霧散去,黑暗慢慢襲來,他卻恍若不知,只一昧的向那雲端上的兩人走去。右手緩緩垂下,不知何時幻化出一柄長劍。劍身微側,寒光閃過,他的腳步忽的加快,身體穿過雲霧一躍而起。長劍揚起,夜狂兩手捂住劍柄,嘶聲吼叫着揮下。

剎那間,無數的畫面在他四周閃現,速度極快,一張張女子的笑顏消散破碎,一層層黑暗撲來,他的心尖一顫。

長劍凌空落下,兩雲端的兩道身影揮散,似是雲煙一般,被風吹走。

黑暗湧來,他的眼帘與長劍一併壓下。

「我會去人界找你的,無論你幾道輪迴,我都會找到你的。」

「千夜……」

女音消散了,朦朦朧朧,隨着他的意識一併消散。一切似是從未發生,而他腦海中只餘下唯一的念頭。

他是千夜,是上古凶神千荒之子。

——

天色逐漸明了,妖王宮卻是一片死靜。汴京城中依舊車水馬龍,只是誰都不知道妖王宮發生的事情,更不明白往日裏看守宮門的將士都去了何處。

而魂鳶此刻,正站在妖王宮門前,一雙冷目打量著那寬敞的官道,卻是一個人影不見。莫名的,她的心裏浮起一絲不安,腳下的步子加快,向著妖王宮內走去。

一路步到妖王寢殿,仍是一人沒見到,就好像整個王宮已經空了,沒有一個人。就連夜狂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寢殿內,白玉床清冷,被褥沒有動過,便說明昨晚夜狂根本沒有就寢。那麼他人去了哪裏?千面的身體又放在何處?

魂鳶心中百轉千回,終是提步,去了御書房,爾後在御書房尋到了千面的身體。

書房裏屋的角落裏,置了一口白玉棺材。魂鳶步過去,輕輕推開了棺材蓋,便看見了那熟悉的容顏。只是,千面的面龐慘白,唇瓣也毫無血色,當真就是一具屍體,好在沒有一絲異味。

斂起一腔狐疑,魂鳶從袖中取出了那個盒子,輕輕打開。金色的光芒射出,將整個書房照得通明。玉指執起那顆玉髓,緩緩俯身,另一手小心搬開了千面的嘴,將玉髓放進他嘴中。光芒逐漸消失,而那男子的面色在逐漸恢復。魂鳶便趴在白玉棺邊緣,細細的打量着他。她的千面,馬上就能活過來了。可是她卻不知夜狂去了何處。

風拂過女子的衣袂,那玉髓還在千面口中慢慢消融,魂鳶抬手,撫上那男子的眉梢,目光柔和的道:「千面,他們去了何處?你知道嗎?」她的聲音略輕,卻是傳到了千面的耳里。

眼睫微顫,他的唇上恢復了血色,而那玉髓也化盡。

如春回大地一般,那人的眼睫顫抖著,緩緩啟開了眼帘。

入目的,是魂鳶驚世的容顏。細長的柳眉微蹙,殷紅的薄唇輕抿,似是有萬千愁緒,藏在心中。

魂鳶亦是看着他,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千面睜開了眼睛,距離上次無稽山一戰已有幾日,他終於睜開了眼睛。

「千面…」魂鳶的聲音有些哽咽,微微顫抖著,撫著那人眉梢的手也是輕輕地顫抖。

那男子看了她半晌,閉了閉眼,便掙扎著坐起身。

魂鳶見了,急忙扶他。畢竟一個活人躺在棺材裏,到底不是什麼好事。

「阿鳶,我這是在哪兒?」從棺材裏爬出,千面的目光便忍不住四下打量起來。

魂鳶躊躇了片刻,才道:「這裏是妖王宮,我們在妖界。」

「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側目,目光柔和的看着身旁的女子,「這宮裏,只剩你我二人了?」

魂鳶點了點頭,「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知道嗎?」

「不知道,不過他們為什麼沒帶走我?」千面的話道出了重點,魂鳶微驚,半晌,才轉目看向他。

沒有帶走千面,就只能證明並非夜狂他們自己離開的,而是被人帶走的。所以才沒有顧及到千面,所以……在魂鳶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妖王宮一定出了什麼事。

她將思緒理了理,爾後扶著千面步出門外。

「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她說着,語氣一如往昔的柔和。

千面的腳步頓住,側目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沉睡期間,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都是他與魂鳶的前塵往事,從妖界森林中相見,直到他投胎轉世,成了蘭逸塵。一切都像是一場夢。而今魂鳶站在他的身邊,卻無時無刻在告訴他,曾經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那晚在蘭府,他說了那些傷害她的話,也是真的。

「阿鳶,我現在不是人了!」他側身,一手輕輕搭上魂鳶的肩膀。

那人點頭,如果是天山的雪蓮能夠將人轉化成聖妖,那麼上古大帝的玉髓,便能讓千面身負神氣與神力,成為半神。

所以,千面不再是當初那個弱不禁風的千面了。

「以後便讓我護着你吧!」曾經他恨自己為什麼只是一個凡人,只能讓魂鳶庇佑,而不能像夜狂那般,幫襯她。甚至凡人的壽命是有限的,終有一天,他會老去,死去,而魂鳶卻還依舊年輕貌美,尚在人世。而今卻不一樣了,他和她,能夠永遠在一起了。

他的話讓魂鳶輕輕揚唇,她沒有回話,只是笑了笑,目光看向遠處。

這偌大的妖王宮已經空了,魂鳶不知道是誰帶走了夜狂他們。只是,這世上能夠帶走夜狂的人,似乎除了那九天之上的男人,便再無其他了。

思及此,魂鳶的眸光不禁深邃。她才將將從神界回來,那麼那個男人是怎麼在一夕之間,將整個妖王宮的人都擄走的?莫非,他又在耍什麼把戲?

——

夜色逐漸深沉,月光如水,溢滿整個庭院。而魂鳶正坐在殿門前的台階上,單手支著腦袋,目光優柔的望着前方。一日過去,她還是一絲頭緒都沒有。

千面出浴,裹了一件單薄的淺紫色長衫,從殿內步出。他的目光落在台階上的女子身上,腳步輕緩的邁過去。

「阿鳶…」他喚她的名字,爾後兩手環著魂鳶纖腰在她身旁坐下。

一瞬間,魂鳶落入了溫暖的懷抱中,清新的皂莢香襲來,讓她覺得分外心安。

與千面別離十幾年,這是她十幾年後第一次被他擁在懷中,那感覺一如既往的熟悉。

夜色深沉而寂靜,偌大的妖王宮便只有他們兩人,相擁而坐。

千面的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上,目光微微閃爍,攬在她腰間的手不禁緊了緊,「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了你了。無論你去哪裏,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千面,我愛你。」女子的眼帘輕輕低下,眸光暗沉。她的話讓千面心驚肉跳,不禁暗喜。

魂鳶卻是接着道:「我也愛他!」

身影微頓,千面的喜悅一滯,心裏閃過一絲落寞。他知道魂鳶說的那個「他」是誰,也知道魂鳶與他之間的事情。心裏雖然難受,但他卻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嗯,我知道,我不介意。」他小心的垂頭,薄唇在她額上蜻蜓點水的一吻,接着道:「我只要你心裏有我就好!」

他的回答讓魂鳶欣慰,十幾年的時間千面多少有些改變,至少他的心智成熟了許多,也懂得了退讓,更學會了包容。

魂鳶抬眸,目光與之相對,爾後定定的道:「我一定要找到他們!明日我們便啟程!」只有找到夜狂,她才不會這麼不安。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她甚至從未清楚的明白自己對夜狂的感覺。而今夜狂失蹤,她卻是忽然明白了。

無論是那個當初刁難她的夜狂,還是那個霸道寵溺的夜狂,又或者是那個溫柔深情的夜狂,在魂鳶的心裏,他的分量很重,也許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裏,儼然已經超過了千面。

若是這十幾年裏沒有夜狂陪伴,魂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度過。

「阿鳶,我愛你,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不過,我也希望你對我公平一些。」千面的聲音略輕,魂鳶卻是聽清楚了。

她蹙眉,似是不懂他的話。

那男子勾唇,兩手捧起她的臉,俊顏湊近,「我也要和你做夫妻,我也要和你同床共枕,我也要與你做夫妻間該做的事情,這樣才公平。」他的話十分有理,卻是聽得魂鳶一愣。她有些失神,眼帘低了低,半晌才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了?」

也許是她聽錯了,千面怎麼會說這麼直白的話呢!夫妻間該做的事?什麼事?

她腦中忽的想起了王之迷林里,溫泉中的一幕。她與夜狂纏綿的場景,令她俏臉通紅,眼神不禁飄忽,移開了目光。

她的臉色出賣了她,千面看出了端倪,不由得又湊近了些,「你剛才想到什麼了?」

「沒有,我就是有些熱!」魂鳶說着,退出了他的懷抱,站起身去,「我去沐浴,你早些休息吧!」她的話音剛落,腳步欲提,手腕便被人捉住了。

「千面…」魂鳶低首,無可奈何的看着那男子。怎知那人卻是面帶羞澀的一笑,抓着他的手腕不放,順勢站了起來。

「一起去!」

「你剛才不是…喂喂…」魂鳶的話未說完,身體便被打橫抱起,素手不禁攀上了那男子的肩膀,有些驚慌失色。

千面抱着她,面上揚著深深的笑,眸中閃過一絲精光,腳下步子加快,便抱着她進了內殿,往浴池而去。

十幾年後的重逢,他再不會讓魂鳶離開。夜狂沒在她身邊,便是他最好的機會。他一定要將自己在魂鳶心中的地位奪回來,那些該做的事情,都要補回來。

——

天色清明,陽光躍進窗戶,照在那青紗帳上。

一夜纏綿,魂鳶卻是早早的醒了。一張眼,便望見那青紗帳頂,而她身邊躺着的男子卻不是夜狂。昨晚的一切都發生太過突然,讓她措手不及之餘,卻又不禁暗喜。

微微側頭,目光落在一旁的男子身上。千面的容顏十分俊美,睡着的樣子與夜狂十分相像,許是昨晚的勞累,讓他眉宇間浮着倦意。目光順着那削尖的下頜往下,劃過那白皙修長的脖頸,掃過那性感的鎖骨,最終落在他光潔的胸膛上。

想起昨晚的事情,魂鳶的面頰不由一紅,微微發燙。她急忙撤開目光,側身看向窗外。

陽光暖柔,清風拂過,白雲悠悠。天際卻忽的多了一列人馬,吸引了魂鳶的目光。她定睛看去,面色不禁一沉,從床上翻身而起。

許是因為動靜太大,吵醒了一旁的千面。

那男子緩緩睜眼,抬手擋住窗口照進的陽光,喃喃,「怎麼了?」

魂鳶卻已經穿好了衣服,抬手將銀髮一撩,便道:「我出去一下!」她的話落,便向殿外去了。

而床上的千面也徹底清醒過來,猛的坐起身,將畫屏上的衣服一卷,便追了出去。他說過,不會再離開魂鳶了。而今他也有能力跟着她,怎能放她一個人離開。

只是,千面如何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第三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那男子,叫做噬影。

的確,那天際行過的人馬,正是由噬影領頭。魂鳶猜測夜狂他們的失蹤與神界有關係,而今又看見他來到妖界,便料想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千面追上魂鳶時,兩人已經離噬影他們不遠。

魂鳶卻是沒打算讓他發現似的,只是悄悄的跟在他們身後,也許還能找到夜狂他們。

思及此,魂鳶回眸,看了一眼跟來的千面,沉聲道,「你跟在我身後,不要妄動。」於她而言,千面還是與當初一樣,那般柔弱。

而千面也是點頭,一如從前。只是他們心裏都明白,千面已經不是當初的千面了,他可以保護她。

噬影領兵,掠過汴京上空,向魔獸森林的方向而去。而魔獸森林中,不斷傳出魔獸的吼叫,以及打鬥聲。魂鳶二人跟着他們進入森林,不由得想起了森林深處的龍潭。她曾與夜狂一起殺死了那龍潭裏的黑龍。而也是在那裏,她與敖冽重逢了。

聽聞龍潭底下有一道通往神界的結界口,而魂鳶下去找過了,什麼也沒有找到。

而敖冽也說過,他是奉上古大帝之命,在那裏看守結界口。而今看來,事有蹊蹺。

千面緊跟在魂鳶身後,兩人隨着噬影等人入了森林,便直奔森林深處而去。

噬影乘着白鳳坐騎,一路順風而馳,行於密林之上。而身後不遠處跟隨着上千神兵,將打一場惡戰。

就在昨日,他將魂鳶放走,大帝將他關入了天牢之中。未料,今晨那男人便親自到天牢中,將他釋放。要他將功抵過,去阻止一件事情發生。

在妖界的魔獸森林之中,有一片龍潭,而潭中的水與地府的黑泉相接,能夠直通地府。至於大帝要他做的,便是阻止上古凶神千荒,找到黑泉。

相傳幾萬年前,上古凶神禍亂四界,被女媧制服,將其身體與魂魄分離,鎮在兩個地方。一個是神界的蓬萊洞,裏面鎮著上古凶神的惡魂,而他的身體卻被放在了地府的黑泉之中。又傳聞,千荒的惡魂在五千多年前逃離了神界,一直在尋找機會前往地府黑泉取回身體。而四界之內,能去到地府黑泉的途徑只有這魔獸森林深處的龍潭水底。

昨日星辰異變,上古大帝令星君卜卦,便測出了今日將要發生之事。也測出了十幾年前,看守龍潭入口的神龍已亡。

而當初殺死神龍的,正是魂鳶與夜狂。

思及此,噬影的眉頭便蹙了蹙。這魔獸森林乃是妖界的領地,也正因為此,連神龍十幾年前歿了,大帝也不得而知。而且很顯然,有人做了手腳,將這事情遮得嚴實。一遮便是十幾年,沒讓神界發現。

想必,這就是千荒的計策,讓魂鳶與夜狂聯手,殺死了神龍,為他掃平了前路。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

隊伍在龍潭上空停下,白鳳盤旋,噬影揚手,示意神兵神將提高警惕。

下方一片寧靜,龍潭水面平淡無波,而那潭邊的青草被風吹着,搖搖曳曳。

魂鳶與千面藏身於叢林間,兩人相視一眼,便向龍潭四周看去。這裏十分安靜,不像是有人來過。那麼噬影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就在魂鳶不解之時,噬影從天而降,天際鳳鳥盤旋,陰影落在水面。那男子揚手,凝聚神力於手,一掌劈去。

白光頓現,驚起潭中水浪,兩道水柱衝天,現出潭底。

魂鳶的目不轉睛的盯着,直到那兩道水柱在空轉交合打結旋轉,形成了一道水門。她從沒想過這龍潭的水便是一道門,怪不得她當初潛到水底,卻沒找到結界口,原來是方法不對。

既然噬影打開了這道門,只能說明這門不是通往神界的結界口,那麼,又是通往哪裏?

未等魂鳶多想,那兩扇水門便開了。然而,門后卻站着另一批人馬。魂鳶驚得從叢中站起身來,卻是萬分愕然的看着那門內丰神俊朗的男子。

噬影收手,目光灼灼的看着那門內步出的人。

看樣子,他們到底是來晚了一步。

「大人,這些人,交由我們便可!」另有兩道身影從那丰神俊朗的男子身後步出,魂鳶又是一驚,不禁從林中步出。

「阿鳶…」千面喚她,她卻似是沒聽見一般,坦坦蕩蕩的步了出去。無奈之下,千面跟了上去,他不能讓魂鳶一個人去冒險。

「是嗎?如若他們二人聯手,你們還有把握?」英俊的男人揚唇,一雙丹鳳眼半眯,卻是定定的望着從林中步出的魂鳶。那女子身上穿着素白的裙衫,面容與昔日的女媧十分相像。若非她的發雪白,只怕會更為神似。

男人的話將左右二人的目光拉遠,也是看向魂鳶,忽而皆是一愣。

魂鳶亦是看着他們,尤其是在左的白袍男子,讓她很是寒心。

噬影這才發現了魂鳶的蹤影,也看見了跟在她身後的那男子——千面。

他活過來了,她果真用大帝的玉髓救了他。

「莫非本王錯過了什麼好戲不成?尊郢,你可否為本王解釋一二?」女子的唇角輕揚,她的目光不再看那位於尊郢與敖冽中間的陌生男子,只是將目光鎖定尊郢,步子在噬影身側停下。言下之意,便是要尊郢給她一個解釋。

「夜狂去了哪裏?而你,為什麼與敖冽在一起?」她眯眼,眸光冰冷,似是要將那人凍住。

尊郢不禁擰眉,面上卻揚著溫潤的笑,摺扇輕敲手心,回道:「妖王殿下確實回來晚了,不僅錯過了好戲,還錯過了夜狂殿下。」

「是嗎?是你帶走了夜狂?」她再次提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殺意泛濫。

即便是尊郢,也忍不住面色一滯。魂鳶從未如此對待過他,但是魂鳶的厲害,他們卻是知曉的。那一笑,就彷彿要將他再推進他身後的那道門內,讓他永劫不復一般。

「不是他!是我!」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視,也將尊郢從魂鳶那至寒的眸中解救了出來。

魂鳶的目光移到那陌生的男人身上,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還有他嘴角慈藹的笑。

「你是?」她擰眉,狐疑的看着那人。

未等那人回話,一旁的噬影便接話了,「他就是上古凶神,千荒!」

千荒——

魂鳶大驚,步子不禁後退,好在噬影與千面雙雙扶住了她。

「阿鳶,你沒事吧!」千面的眼中閃著擔憂,半晌才將目光挪到一旁的噬影身上,打量他半晌。

千荒是誰,他不知道,但是能讓魂鳶如此震驚的人,必定不是等閑之輩。

「上古凶神…你就是…」魂鳶擰眉,忽的想起了年幼之時,父親與她講過的故事。

混沌初期,盤古坐下四大弟子,其二便是上古凶神千荒。卻還有一個秘密,那便是千荒與神界之主,上古大帝,實乃血緣兄弟。

這麼說來,魂鳶應當喚那人一聲「叔叔」?

「你父親可有告訴你,你與你母親長得有多相像!」丹鳳眼半眯,千荒的目光始終打量著魂鳶,幽幽的笑。

那笑容讓魂鳶一陣心慌,莫名忐忑。

她生平從未忌憚過任何人,卻不知為何,面對那男人時,心裏格外的不安,還生出了一種想要逃跑的感覺。

「既然您出來了,那就請隨小神走一遭吧!」一旁的噬影上前一步,擋在了魂鳶身前,阻隔了那人的視線。

魂鳶這才鬆了一口氣,不安的心漸漸恢復平靜,面色也紅潤了些許。

千面一手攬着她的肩膀,小心的撫慰,目光卻不禁看向那水門內的男人。

那男人聽了噬影的話,只是一笑,爾後緩緩從水門內步出,身子輕靈落地,「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如回去告訴他,改日本神必定登門造訪。」

「若是如此,那小神便冒犯了!」噬影說着,輕垂的眼帘緩緩抬起,沉着的目光鎖定那不遠處的男人。他今日來便是為了阻止他魂歸原體,只不想,依然晚了。

長槍束起,噬影微微側目,餘光掃向身後的魂鳶,「你們兩個趕緊離開這裏!」他的聲線壓低,稜角分明的側臉格外柔美,看得魂鳶心神一盪。

聽噬影的語氣,她暗覺有些不妙。畢竟是上古凶神,道行法力必定高出噬影許多,他絕不可能是千荒的對手。

「你為什麼來這裏?莫非是我父親讓你來的?」她蹙眉,小聲問道。

噬影聽了,不禁輕笑,餘光從她身上收回,喃喃,「你這一聲『父親』,想必大帝聽了會很高興的。」

魂鳶的面色微變,卻是恍若未聞一般,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手臂,「我不會走!」本以為帶走夜狂他們的是神界的人,而今看來,與千荒脫不了干係。她不會走,沒找到夜狂,她如何能走。

「阿鳶…」一旁的千面想勸阻,卻被那女子一記眼神遏止了。

那男子輕輕嘆氣,爾後深沉的道,「那我與你一起留下!」

兩人的目光交匯,引得噬影複雜的一望,爾後未等魂鳶再說什麼。噬影已經一掠而起,手中長槍揮舞,向著那負手而立的俊美男人刺去。一時間,一千神兵神將俯衝下來,而那水門之內的兩人亦是一躍而下。

龍潭內喧聲四起,刀劍之聲頓響,硝煙瀰漫,而神光乍現。魂鳶與千面亦是不能避免。那女子一躍而起,手中銀鞭揮出,便與噬影並肩對敵。千荒的故事她聽過不少,只道他是四界之內徹頭徹尾的惡神,如今他重生,必定卷土而來。天下蒼生將再次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而四界又將不得安寧。若是今日能在此了解了他,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此念頭在魂鳶心尖落定,她的動作便更為迅捷。強壓下心裏的忐忑不安,狠厲出招,招招逼向那人要害,與噬影配合得十分默契。

而千面則是領着一幫神兵與尊郢、敖冽相抗,他的出現已然叫那二人大驚,更何況,他現在身負神力。

三道身影在天地之間閃爍,忽而落在龍潭水面,忽而飛身入雲站在雲端之上。魂鳶出手越快,越靠近千荒,心便越加不安。並非因為外界的原因,而是打心底里對千荒有一種畏懼感。那種畏懼感,總讓她不能痛快下手。

噬影百般護她,然千荒卻是招招向著魂鳶而來。他眼中始終閃著柔和的光芒,那神情就像是凝望自己珍愛的女子。魂鳶知道,他定然是將她看做了上古大神女媧。當初女媧能將他打敗封印,而今魂鳶卻不能。她,到底不如她母親。

勁風拂來,那個男人就像是見不得她片刻清閑似的,繞過噬影便向她一掌劈了過來。魂鳶提氣掠起,怎知那人卻比她更快,亦是躍起,俯身一掌劈來。

剎那間,天地黯然失色,而那掌風捎著濃烈的殺氣,侵蝕她每一寸肌膚。

「阿鳶!」

「阿鳶!」

兩道男音異口同聲,兩道身影亦是齊齊向魂鳶的方向掠去。一切發生的太快,餘下那些人尚未回過神來。

掌風撲面,一道衝力將魂鳶撞開,她的身體如一葉浮萍,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爾後一聲凄厲的喊聲響起,漸漸順着龍潭的水擴散開去。那聲音魂鳶再熟悉不過,只是,那聲音太過凄厲,她不敢回頭去看。

眼前是一片銀白的鎧甲,噬影的懷抱讓人踏實,卻是讓她剋制不住的顫抖。

而噬影也是愣住了,目光獃滯的看着那方屹立的男子,而方才替魂鳶挨了那一掌的千面,卻是不見了,就好像被那人一掌劈散了一般。

噬影回神,只因那屹立的男子又提步向他們走來。攬著魂鳶的手不禁緊了緊,收起了方才的震驚,他攬著那人慢慢後退。而周遭的將士也很配合的聚攏過來,將他們二人擋在身後。噬影當即帶着魂鳶躍起身,長空鳳鳴,那兩道白影落在鳳背上,白鳳機敏的掉頭,便落荒而逃。

的確是落荒而逃,因為差距太大,根本不是千荒的對手,所以必須逃跑。

而魂鳶,也終於睜開了雙眼,回過頭去。那龍潭的光景遠去,清風拂過,卻是再也沒見到千面的身影。

唇瓣輕啟,她半張著嘴,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千面怎麼了?明明昨晚還攬着她的男子,而今…卻是連屍骨都未留下嗎?

風捲起她的銀髮,白鳳穿進雲層,噬影攬着她的纖腰,目光警惕的打量四周,似是擔心千荒會追上來。直到白鳳穿過了結界口,進入了神界的領域。

噬影才垂眸,看向懷裏的女子,只見她的面頰不知何時已經濕潤一片,而他卻不知。

魂鳶的雙目里水光搖曳,無盡的哀傷席捲,看得噬影為之心疼。他抬手,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肩膀,而魂鳶,只是愣愣的站着,呆若木雞。眼淚似是斷了線的珠簾,不斷湧出,似乎悲傷傾瀉不盡。

「阿鳶…」他柔聲的喚她,聲音有些沙啞,語氣里滿是愧疚。

讓她遇上這樣的事情,他很抱歉;讓她再次失去了千面,他很抱歉;無力讓她停止流淚,他也很抱歉。只是抱歉,挽回不了什麼。千面再次死在千荒的掌下,屍骨無存,這是事實。而今他只能將魂鳶帶到上古大帝面前,求他幫幫忙。

——

白鳳在明陽神殿外停下,噬影攬著魂鳶躍下,便急速的向著神殿內步去。自始至終,魂鳶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她就像是木偶,任由噬影牽着,步進了神殿。

而那位於高座上的男人,似是早已料到他們到來似的。一眼望見失神的魂鳶,便道:「他終究是回來了!」

噬影與魂鳶頓住腳,那男子鬆開了她,抱拳向上古大帝見禮,回道:「是小神失職,未來得及阻止那件事發生,還請大帝責罰!」

「那麼,你為何將她帶回來了?」大帝的雙目看向一旁的魂鳶,眉頭微蹙。

噬影微愣,狐疑一陣,方道:「千荒想要殺了魂鳶上神,所以小神…」

「是嗎?殺了她?」那男子從龍椅上起身,邁下玉階,緩步向魂鳶步去,「她沒死,死的卻是千面是嗎?」他的聲音略沉,似是在惋惜。

聽得噬影又是一愣,他不明白,明明魂鳶才是上古大帝的女兒,為何總覺得,上古大帝卻更關心千面似的。

「大帝,魂鳶上神到底是您的女兒!」噬影的語調不禁高昂,驚醒了一旁陷入悲傷的魂鳶。那女子緩緩抬目,對上眼前男子的沉沉冷漠的雙目,心裏又是一顫,眉頭不禁蹙起。

「幾千年前我就說過,我沒有她這樣的女兒!」冰冷的字眼從他嘴中再次吐出,一字一句似是纖細的銀針一般,扎着她的心。

而魂鳶不禁後退了兩步,目光微顫的看着那男人,問道,「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做錯了什麼,這麼招他討厭。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在五千多年前能夠下狠心對她處以隕落之刑。

那男人沒再說話,只是那雙沉着的眼裏閃過一抹流光,爾後一切都如塵埃落定,再次掩面。身為上古大帝,他也有不能說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便是關於魂鳶的。

最終,他只問了一句,「你想要為千面報仇嗎?」那聲音低沉,語氣冷漠,就像魂鳶與他毫無關係,他們之間只需要做一場交易罷了。

魂鳶聽了微愣,半晌才揚唇,冷冷的笑,「當然想!」不僅是千面,她還要找到夜狂,她要殺了那個叫千荒的男人。

「好!」上古大帝回身,邁步回到玉階上,繼而轉身,定定的看向魂鳶,「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允你恢復神職!」

那一句,允你恢復神職——

在整個明陽神殿盪開,餘音不絕,魂鳶心裏的震撼也久久不衰。他說…恢復她的神職…

幾千年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恢復神職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以這樣的方法。而且她與那個男人之間還有解不開的結。

真是沒想到…

魂鳶不禁失笑,笑聲逐漸盪開,引得一旁的噬影狐疑。

那穩坐在龍椅上的男子卻是凝眸看着她,在她笑聲漸漸小去之後,才道:「想要恢復神職,便要經歷常人所不能經歷的痛苦,與你當初隕落之時歷經的痛苦一樣,你,還願意嗎?」

魂鳶的笑意止了,當初那種疼痛,她終身難忘。如今要讓她再嘗試一次,魂鳶苦笑,卻是無可奈何。恢復神職於她而言代表着將恢復另一半神力,代表着她將有能力打敗千荒,為千面報仇,救出夜狂他們。為此,她願意,願意再嘗試一次那種痛。

只是魂鳶卻不知道,恢復神力於她而言還代表着,曾經被封印的記憶,將悉數湧來。

噬影搖了搖頭,擔憂的看着她,爾後向上古大帝下了跪,「大帝,您不能這樣!」他曾經對魂鳶處以隕落之刑,賜予她無盡的痛苦。而今卻還要再讓她痛苦一次,叫他如何眼睜睜看着她受苦?

「想要恢復神職,恢復所有神力,便必須如此。魂鳶,你且想清楚。」

「何須再想?」那女子淺淡一笑,眸中的光彩又恢復了,只是那目光卻是較之之前,還要寒冷幾分。

噬影與上古大帝皆是一愣,前者是因為她的話,後者是因為她的神情,像極了他的故人。

曾經有一名女子,也是像魂鳶這般決絕。為了要千荒的命,付出了所有,卻只求他留下自己女兒的性命。

「好!那麼,隨我來吧!」那男子再次起身,步子卻是向殿外邁去。

魂鳶毫不猶豫的跟上,噬影愣了半晌,才急忙追了上去。他什麼都阻止不了,魂鳶想要做的事情,他永遠無法阻止。

三人一路行到了諸神台,這裏上當初魂鳶被處以隕落之刑的地方。噬影曾帶她回來的時候,緊緊只是帶她經過這裏,魂鳶便是千般難受。而今,她卻是強壓着所有的痛苦,正視那諸神台。

上古大帝停步,回眸看了那女子一眼,眉頭微蹙,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後悔?」魂鳶抬眸,深深的看他一眼,步子不禁靠近,「我倒是想問問,你可曾後悔過?」當初對她處以隕落之刑,賜給她無盡的痛苦,他可曾後悔過?

那男子不答,只是轉過身去,微微揚手,那諸神台下便火焰高漲。那是三昧真火,即便是神也會被灼傷。而魂鳶當初便是受了那樣的痛苦,沉睡過去。陷入黑暗中數千年,再醒來卻成了半妖之體。

「想要恢復神職,恢復神力,那麼便再受一次這三昧真火的煉化,去吧!」他揚手,魂鳶的身體便飄蕩起來,緩緩的向著諸神台的方向逼近。當初也是一樣,他親手施法,將她推進了火坑之中。三昧真火燒去了她一半神力,燒化了她的身體,自此神界上神魂鳶從神譜上除名。而夜裏天際代表她的那顆星,也隕落了。

身子懸浮在諸神台之上,底下的火焰忽的高漲,熱風襲來,將她的衣袂翻飛。而魂鳶的身體卻在一點點下沉,向著那諸神台下,緩緩降下。繡鞋被煉化,她的腳底炙熱。

面上痛苦橫溢,而上古大帝已然轉身,不忍再看。

唯有噬影,尚且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眸中是說不盡的傷悲與憐惜。魂鳶的衣袂被火吞噬,寸寸肌膚緩緩呈現,不過半盞茶功夫,那女子便赤身裸體,似是初生的嬰孩在火中蜷縮著身體。

噬影的步子不禁向前挪去,手腕卻被人抓住。

男人沉沉的聲音道:「這是她的選擇,你現在過去阻止,她還會再次嘗試。」

他的話讓噬影渾身一顫,腳步不再向前,只是擔憂的看着那浴火的女子。

不知道她現在,在經受什麼樣的痛苦,而那些以往的記憶,真的會悉數記起嗎?

——

天邊飄過幾朵白雲,一道小巧的身影從魂鳶眼前跑過,吸引了她的目光。

這裏是哪兒?好像還是在神界。

她的腳步循着那小身影而去,怎料去到了自己的神殿。

門口,那小巧的身影站住了,門內步出另一道身影,一樣的小巧,卻比那小姑娘年長幾分。

魂鳶的眼帘低了低,眸光微閃。那小姑娘,莫不是曾經的自己,而那小小的少年……

她下意識的步近他們,只聽那稚嫩的男音道:「阿鳶,你這是怎麼了?」

「千夜,我好傷心,父親不愛我!他根本就不愛我!」

千夜——

魂鳶沒想到,再次聽見這個名字,竟然是在自己童年的記憶里。這麼說來,她的確認識一個叫千夜的男子,而且認識他的時間,比敖冽還要長。

無數的畫面從她眼前穿梭而過,魂鳶只呆愣的站在原地無從觸摸。直到,她差點將神界邊緣那個洞穴里的惡魂放出。上古大帝大怒,而千夜替她承擔了一切罪責,被貶下人界,經受輪迴轉世。而魂鳶也因此偷下凡間,找到了千夜的轉世,容千夜。

容千夜,曾是魍魎國的太子。

……

疼意遍佈全身,魂鳶擰緊了眉頭,始終不肯睜眼。那些美好的記憶,在她被處以隕落之刑時,被封印。

無論是千夜還是容千夜,無論是千面還是夜狂,亦或者噬影,魂鳶愛上他們都是註定的不是嗎?

若無前世的纏綿悱惻,如何能換得今生傾心一夢。

那麼到底為何,容千夜會變成三個人,而魂鳶也被施了分魂秘術,到底是誰?

——

諸神台的火焰愈加高漲,噬影站在台階前,一臉憂心。時而回頭看一眼背對着他的上古大帝,時而望一眼那三昧真火中的女子,心緒凄迷。

「阿鳶…」柏春微張,他喚着她的名字。

而魂鳶卻似是聽見了一般,那雙緊閉的眸子緩緩地睜開。

火焰倒映在她的瞳中,寸寸肌膚在火中消弭,如當初她在鎖妖塔里重生一般。那些灼爛的皮肉緩緩掉落,繼而有新的皮肉長出。那一頭銀髮也從發尾漸漸向頭頂黑去,如墨的長發在火焰中輕輕飛舞,白衣加身,那新嫩的肌膚如嬰孩,吹彈可破。

蜷縮的身體緩緩直起,赤足踩在火焰之巔,熱風揚著女子的衣袂,她卻是踏火而來。

一雙黑瞳映着火光,直到魂鳶從諸神台輕輕飄下,那眼裏的火光才逐漸熄滅,回歸平靜。

「阿鳶!」噬影向她伸出雙手,目光灼灼的看着那煥然一新的女子。

魂鳶落地,也正好抵在那男子的懷中。纖纖玉指捏住他的衣襟,艷紅的唇瓣輕抿,深邃的眸光里憂傷落幕,思念一點點滲出。她的面容湊近,腳尖微微踮起,紅唇湊過去,在那男子兩片薄唇上輕輕一點。帶着無盡的思念,與愧疚,還有心疼。

她的舉動讓噬影為之一驚,他的兩手握着她的肩膀,鳳目中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爾後心率加快。從見到魂鳶開始,這場景在他腦海中已百轉千回,只可惜,魂鳶心裏有一個夜狂,還有一個千面。他以為,自己遇見她時已經太遲,只能做她命里的路人。

可是今日的一吻,卻是讓噬影的心顫了顫。一切美好如初,他的阿鳶也是在乎他的。

雖是蜻蜓點水的一吻,卻已經足夠噬影回味了。

魂鳶鬆開了他,深深的看了他半晌,才轉身面向身後不遠處背對他們的上古大帝。

那頭墨發如綢緞一般柔韌,秀麗,如從前一樣。

「父親!」清冷女音喚道。

那男人的背影微微一顫,半晌才轉過身去,目光閃了閃,將眼前的女子上下一番打量。

不愧是她的女兒,簡直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我已不是你父親了!」他的冷漠,早已讓他不配做一個父親。

再次聽見這句話,魂鳶的心裏再沒有當初那般震撼。許是因為記起了一切,也記得了自己為何被處以隕落之刑。

這一切都要源於神界邊緣的洞穴里,封印的千荒惡神。當初她與千夜險些將那凶神的惡魂放出來,為此千夜被罰下人界輪迴百世。而魂鳶便在神界等了近千年,直到最後一世,她私下人界找到了容千夜。

而幫助她私下人界的,正是那洞穴里的千荒惡魂。然而,相應的,她也放走了他。

當初雖是年少不知事,卻是惹下了一樁大禍。再加上魂鳶闖地府,欲抓魂。上古大帝更是勃然大怒,下令對她處以隕落之刑。

自那刻起,魂鳶便不再是魂鳶了。她尋覓了天上地下,沒能找到容千夜的魂,直到她隕落,那段前塵往事就此封印。

「我想知道,千面、夜狂、還有噬影,是怎麼回事?」她凝眸,語氣平靜,聲音略沉。

「分魂秘法不止我一人會施,而今千荒已經帶走了他想要的千夜,想必接下來,將會是一場苦戰。」那人說着,便提步向著明陽神殿的方向去。

魂鳶與噬影急忙跟上,只聽那人繼續道,「千荒的神力早已超越我,當年能封印他的只有女媧,而如今能將他再次封印的,便只有你。」他的話越來越沉重,而魂鳶也聽得眉頭微皺。

腳步微頓,目光筆直的看着那人的背影,「那為何,你當年沒有親自動手?」即使是實力懸殊,身為同門,想必也不會懸殊到哪裏。那麼當年,他有為何眼睜睜看着她母親死了,卻獨自活下來了?

那人的腳步亦是一頓,噬影跟在兩人身後,一直沒能接話。而此時,他的目光也聚到前方不遠的男人身上,似是等着他的回答。

身為一個男人,怎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深愛的女人去死?他如何能做到的?

然而那人卻只答了一句,「千荒與我乃是兄弟。」當年入得盤古門下,便由他親自施咒,叫他們兄弟二人,不得傷害彼此,直到天崩地裂。

這也許就是為何魂鳶與他二人皆有相似之處的原因。

「兄弟!」魂鳶驚愕,這驚天的秘密,她從未聽他說起過。說到底,她還是他的女兒,這個男人…卻是什麼事情都瞞着她。

「大帝!不好了!」

三人才剛剛邁進明陽神殿,便見星君步來,似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

而那男人卻似是料到了一般,只回身對身後的魂鳶與噬影道,「你們兩個先下去休整一下!」

魂鳶抿唇,噬影抱拳見禮,隨後看了魂鳶一眼。

那女子垂眸,半晌才轉步離開,向著曾經她的寢殿步去。

噬影緊隨其後,頗為擔心,「阿鳶,你還好嗎?方才那三昧真火,可有灼傷你?」

「無妨!即便是灼傷了,也已經好了。」她提步邁進神殿,那座神殿在她邁步進去的一瞬煥然一新,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如那男人所言,即將有一場苦戰來臨。她也該擔起自己的責任,找到夜狂,彌補自己的過失。當初若不是她鬼迷心竅,那千荒的惡魂又怎能逃走。又怎會有今時今日的景象?

所以歸根究底,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人,是她。

然而,魂鳶在神殿中不過呆了一個時辰,神界便一番震動,驚了神界眾神。

天河裏的水泛濫起來,密密麻麻的身影從天河之中冒出,遠遠看去,似是螞蟻一般。一時間,整個神界震驚了,神兵神將糾集在一起,全部往天河的方向趕去。

魂鳶與噬影也急忙趕去,神界的結界口便是天河,能通往其他三界,當然,其他三界若是能尋到入口,便也能上到神界來。

而今看來,是千荒等不及回來尋仇了。他曾經是神界的人,自然知道神界的結界口所在。讓魂鳶沒想到卻是,那些逐漸冒出來的除了妖怪,竟然還有鬼族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噬影打量著前方不遠那混亂的場景,不禁眉頭輕挑。

天河一片混亂,神兵神將,以及妖兵鬼將,全都混成了一團。這是數萬年後四界第一次開戰,不僅倉促,還讓人匪夷所思。

許久,腳下的步子繼續向前,魂鳶才道:「現在看來,鬼族已經被千荒掌控了!」

她猜的沒錯,因為那穿梭在銀甲神兵中的紅衣男子,正是當初在地府為她指路的月下。相別數日,不想再見卻是在戰場之上。而魂鳶也總算記起了當初闖地府的事情!

容千夜含恨而死,她找遍了整個地府都未能找到他。

那站在忘川河畔的女子就是她,與童年時的月下遇見的女子也是她,而月下心心念念的人還是她。

墨發輕揚,女子的鳳目半睜,身子便在噬影愣神之際閃了出去。似是一道白光掠過,所經之處,那些妖兵鬼將倒了一地。魂鳶的神力已經全然恢復,而今的她還是昔日那個上神魂鳶,豈是這些妖兵鬼將可擋。

長劍揮舞,斬向周遭的神兵。凌厲的劍風掃過,那紅衣的男子驀然回眸,手中長劍被軟鞭纏上,一切就此靜止。

入目的女子,容顏七分清冷。

她的墨發輕盈飛揚,一襲白衣似雪,銀鞭緊緊纏着他的劍身,好不退步。四目相對,月下驚了驚,爾後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最終喃喃,「魂鳶!」

他不再如當初那般喚她主子,而是直呼其名。只是魂鳶卻似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半晌才道:「你為什麼來這裏?」為何月下要幫着千荒,來討伐神界?

她的問話讓月下語塞,他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不由得壓下,腦中閃過的卻是另一個念頭。若是魂鳶見到夜狂,她會怎樣?

「我問你,夜狂他們在何處?」

「在地府!」瀟黎清淺他們全都被關在地府的地獄之中。月下如實回答,魂鳶卻是抽鞭再揚,掃過他的手臂,裂帛之聲頓響,劃出一條血口子。

艷紅的長衫如血,那男子抽身退離,手裏的長劍壓下,似是不打算與她對決。

「魂鳶,你快走吧!」月下蹙眉,憂心忡忡的接着道:「千荒很是厲害,你不是他的對手。」據他對魂鳶的了解,她的實力與千荒稍有懸殊,他實在不想看着她送死。

「真是謬讚了!呵!」一道低沉的男音從月下身後傳來,魂鳶當即一愣,而月下則是渾身一顫。

他身後步來的男人正是千荒,而他身後跟隨的……

魂鳶的目光望去,觸到一縷墨色的發,爾後目光滑落,望見那人妖孽的容顏。她的瞳孔不禁睜大,便是在此時,噬影飛身而來,落在她身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千荒上神,您今日來訪,只怕有些唐突了!」噬影的話音清冷,面容嚴肅的看着對面的千荒,也看了一眼千荒身後的那男子。

那男子與他長著一模一樣的臉,身上的黑袍深沉,如那頭如綢的墨發。想必他就是魂鳶心心念念的夜狂了!只是,那眼神……

「兒子,他們都很驚訝的樣子!你去給他們好好解釋一下吧!」千荒語道,唇角的笑意不絕。

他說「兒子」,魂鳶的心微顫。而他身後的男子挪步,魂鳶連帶身體都顫了顫。

這怎麼可能?夜狂怎麼可能是千荒的兒子?

「夜狂…」她的聲音略輕,幾不可聞。夜狂則是冷漠的望着她,右手輕揚,瞬時幻化出長劍一把。

噬影沉眸,手中長槍揚起,警惕的看着對面的夜狂。兩張一樣的面容,卻是不一樣的神情。

剎那間,黑白兩道身影掠起,長劍與長槍在半空交接,發出刺耳的聲音。魂鳶微仰著頭,許久才回過神來。她的衣袍翻飛,身子掠起,速度快得月下的肉眼看不清。而千荒則是目光深邃的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饒有意味。沒想到不過是一日不見,魂鳶便有這般的長進。只可惜,與她母親尚有一段距離。

掌風掃過噬影的衣袂,長劍滑落,刺向他的小腹。

幸而魂鳶銀鞭一卷,生生將那長劍的方向扭轉,爾後兩道身影在空中交錯而過。纖細的手抓住噬影的肩膀順勢一推,魂鳶道:「他是我的!」她的話音略沉,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的黑衣墨發的夜狂,眸中憂傷暗涌,卻是揚鞭迎上去。

噬影被她推到一旁,而魂鳶方才話意已經十分明了。夜狂是她的,自然應該交由她來處理。

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既然是魂鳶的選擇,他也無可奈何。

噬影回身,目光鎖定不遠處悠哉獨立的千荒。那個男人就像是局外人,正在看一場戲。那神情悠然,嘴角輕揚,似是在笑。

千荒與整個戰場格格不入,他想置身事外,噬影絕不容許。

手裏的長槍拋起,似是離弦的箭向那方負手而立的男人射去。與此同時,噬影化作一陣風,猛烈颳去,掌中神光迸射,將整個天河照亮。

而另一邊,魂鳶與夜狂亦是過了幾招,彼此分離,懸浮在半空之中。

她看着他,輕咬唇瓣,問道:「夜狂,你還認識我嗎?我是魂鳶。」她不相信,那個深愛着她的男子會與她為敵。

只可惜,而今的夜狂,眼裏心裏都沒有她。

那雙暗淡無光的眸子平視着前方,毫不閃爍十分堅定。那眸光似是寒冰初化,寒氣慢慢溢出,看得魂鳶為之一顫。

「他對你做了什麼?」千荒一定是對他做了什麼,夜狂怎麼可能是千荒的兒子,不可能的。

那人仍舊不答,面無表情,只是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轉動手臂,挽出一個劍花,強烈的氣流襲來,魂鳶不禁向上掠起,險險避開。她沒有還手,因為面對的不是別人,而是曾經與她同床共枕,結髮為夫妻的男子。

她已經失去了千面,卻又如何能再失去夜狂。

再次閑閑錯開長劍,夜狂出手當真是毫不留情。

天河一戰持續到傍晚,黃昏染黃整個天空。那夕陽餘光就像是即將泯滅的希望一般。魂鳶仍舊與夜狂糾纏,不上不下。而噬影確實屢屢被千荒重傷,那潔白的長衫染血,逐漸艷紅。

「主子!」一道清麗的女音在天際響起,爾後魂鳶長鞭收回,身子凌空翻轉,落地。

目光側去,只見清淺正站在天河邊際向她揮手,而她身後是逍銀他們。

「你們…」魂鳶大驚,顯然,她很訝異,他們不是被千荒抓走了嗎?那麼為何現在會出現在這裏。

未等她多想,夜狂的長劍再次攻來,魂鳶滑步後退,餘光掃過逍銀他們身後站着的紅衣男子,終是明白了什麼。

是月下,將逍銀他們帶來了。

「主子!夜狂殿下這是怎麼了?」清淺一行人趕到了魂鳶身邊。

瀟黎的眼中有愧疚與擔憂,她身為她的守護神,卻沒有為她守護好重要的人。而燁華與么乘則是陰氣沉沉的看着不遠處與噬影死纏的千荒。

那個男人,實在讓人無法想像。他曾經是他們的伊燎大人,他曾經那麼慈藹,他曾經對魂鳶那麼忠誠。

「這裏交給你們!」燁華說着,便轉步向千荒的方向步去。么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拔出長劍隨之跟上。那個人曾經是他們心目中唯一敬仰的,時至今日,昔日的一切恩惠全都成了欺騙,不但燁華忍受不了,就連月下與瀟黎也忍受不了。

燁華話落,四道身影一併躍起,向著千荒的方向撲去。

而魂鳶身邊,便只剩下逍銀與清淺。

「真好!人都到齊了!」尊郢摺扇在手,扇面染血,卻依舊笑得如春風一般爽朗。

敖冽與之並肩,雙手環胸定定的看着魂鳶的方向,喃喃,「這兩個小嘍啰,就交給我們吧!少主子的任務,可是她!」他的話是對不遠處的夜狂說的,說罷,目光還不忘瞟了魂鳶一眼。那一眼無情無義,似乎年幼時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魂鳶的心微顫,長鞭揚起,不由惱了。她的身影似光,從尊郢二人之間穿過。

兩聲痛叫傳出,白光已逝,尊郢與敖冽各抱一條手臂,驚愕抬目。

那上空浮蕩的女子,才是真正的上神魂鳶!

清淺提劍上去,逍銀隨之一躍,兩道身影從魂鳶眼前穿過,與尊郢、敖冽交上手。至於千荒那邊,已有遲來的花瑰與清輝助陣。整個天河之畔,刀劍聲嘶啞,無數的痛叫聲起起落落,聽得魂鳶不禁蹙眉。

縱觀天河之畔,仍舊站立的人實在太少。

夜狂並沒有給她多少時間輕嘆,手中長劍拋起,妖光頓現。魂鳶手中的軟鞭化劍,俯衝而下。兩道身影在半空交匯,身子微側,噬影的喊聲傳來,魂鳶不禁看去。

目光所及,是那迎面向她張開雙手的男子,似是那日在天牢之中,似是要給她一個擁抱。只是那白衣上沾染的鮮血卻叫魂鳶的目光再移不開。

「阿鳶……」聲音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而周遭忽的安靜了,靜得魂鳶能聽見那人心跳的聲音。

魂鳶回神,身子在半空翻轉一圈,轉道向噬影的方向飛去,藕臂長伸,卻是未能接到那倒地的身影。

世間一切都靜止了,而那明陽神殿內端坐的男子則是微微低下眼帘,將眸中哀愁藏起,輕嘆一氣。

——

天際浮雲飄過,時間不知流逝多少。魂鳶小心攬著懷裏的男子,青蔥玉指撫着他的容顏,輕聲道:「你睡吧!安心的睡。」

那人的眼帘半掩,殷紅的血從唇齒間溢出,輕咳一陣,爾後徹底合上了眼帘。魂鳶的目光顫了顫,攬著噬影肩膀的手不禁用力,揪緊了他的衣襟。

再看千荒,她的雙目已染血。手中提着長劍,緩緩站起身來。

步子才剛剛邁出,一道黑影便從天而降,攔住了她的去路。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夜狂。

魂鳶閉了閉眼,似是想通了。若是不打敗夜狂,他是不會罷休的。

那麼,就讓他們好好地對決一場吧!

長劍挑起,身子靈巧的一躍,迅捷的逼到那男子的眼前。夜狂的眸光微閃,眼裏閃過一絲詫異,爾後長劍豎起,接下了那一劍。

「噹——」鐵器碰撞,發出響亮而刺耳的聲音。

那方月下幾人全都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身上的傷太重,半死不活。索性,花瑰與清輝都已經被解決,而那些神將妖兵,早就如散沙一般,消散。

這天河之畔,尚且站立着的,除了魂鳶、夜狂,便只剩下千荒了。

那兩道身影打的難分難捨,而魂鳶的動作愈加迅捷,招招致命,毫不留情。而今的夜狂並非她所愛之人,不過是一個被迷了心智,只想要殺死她的傀儡罷了!

長劍劃過那人的袖口,鮮血溢出,劍光閃過魂鳶的眼,她蹙眉,「夜狂,我想有些話一定要告訴你。」錯身而過,她的聲音隨風飄到他的耳中。

夜狂微愣,怎知那女子已回身過來,冷厲的劍風劃破他的衣服,插進他的胸膛,鮮血溢出。

「我愛你,也許勝過千面。你知道嗎?」素手握著劍柄,身子貼上他的後背,另一手環在他的腰際。魂鳶的聲音依舊很輕,在他耳畔響起。

俊顏扭曲,痛意襲上心頭,夜狂微微低頭,目光觸到那散著寒光的劍刃。

「我們從見面開始便一直在斗,而今,總算一切都結束了。」女音越來越輕,夜狂的眉頭緊蹙,身子動彈不得。

魂鳶的頭抵在他的後背,眼帘輕輕壓下,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用力,那利刃又刺入他身體幾分。

悶哼聲傳到她耳中,魂鳶卻不敢抬頭。她的眼中暗波涌動,一些不明的情愫躍上心尖。就彷彿當初千夜被罰下人界輪迴,就好像當初得知容千夜的死訊時一樣。

她合上眼帘,不由想起當初在妖王宮裏,他將她扔在床上的場景。

強吻她,卻還戲謔的笑,「阿鳶真是個小野貓!」

她賞了他一鞭,夜狂沒喊一聲痛。

似乎從一開始,她對夜狂的態度都是極其惡劣的。而今再沒機會對他溫柔了。

素手輕輕放開了那男子,夜狂的身體便急劇的向下墜去。

千荒的視線始終追隨,只不想,那道身影尚未着地便化作雲煙消散了。他的兒子……

千荒凝眸,魂鳶折身,眼前閃過一道身影,她的小腹傳來一陣疼意,一切不過是剎那之間。

「你與你母親一樣,心狠手辣,冷漠無情!」低沉的男音抵在她耳邊說道。

那人抬手迅捷一掌,打在魂鳶腦門。

「嗡——」耳邊似是有無數只蜜蜂在吵鬧,而魂鳶只覺身體在下沉,小腹在淌血,眼睛被風吹得微微濕潤。晶瑩的淚滴落,視線朦朧,魂鳶的唇角卻是含着淺淺的笑意。

這樣的結局也好,就此睡去,便能見到千面,也能見到夜狂,或許還能見到噬影。

「阿鳶,看着我!」一道男音傳來,格外悠遠。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魂鳶輕合的眼帘微動,掙扎著啟開。入目的是白雲,以及湛藍的天空。

那聲音再次響起,在耳畔。

「我是千夜,你還記得我嗎?」

身體被托起,魂鳶閉了閉眼,疲倦的睜開。清淚被風吹落,她看見一張俊美妖嬈的容顏。是千面?還是夜狂?亦或者,是噬影……

「千夜…」唇瓣微動,她只喚了一聲那個名字,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

白光乍現,穿破雲層,千荒站在雲端。忽而腳底生寒,一把長劍飛來。

他躍起,避開。

爾後衣袍翻飛,回身看去。只見那雲端之上,還立着一名男子。那男子著了一襲白衣,銀髮在風中肆意飛舞,而他懷中抱着的正是方才叢這雲端之上掉下去的魂鳶。

千荒愣了愣,看着眼前的男子,喚道:「兒子?」

「兒子?」那人重複他的話,唇角揚起一抹冷笑,「吾乃上古大帝之子,千夜!」

這就是真相,千夜才是上古大帝收養的義子。而當年,女媧愛上的那個人是千荒,生下的那個女兒,是魂鳶。

而千荒從來沒有過兒子,有的只是一個女兒。

「你說什麼?」果然,那人的面色大變,目光看了看千夜,又看了看他懷中的魂鳶,似是明白了什麼,「不可能!你才是我的兒子!當年她誕下的明明是個兒子!」

「那不過是你看見的罷了!」千夜蹙眉,「女媧上神有言,不能讓魂鳶與你相認。於是上古大帝便傳出消息,女媧上神誕下的是個兒子。而我,便是作為替代品存在的。」

這近萬年,魂鳶在神界,身上沿襲的凶神惡氣被化解,也正因如此,上古大帝對她,從未盡過父親之責。他沒有義務,更沒有權利。他不過是遵從約定將魂鳶養大,讓她平凡的生活。

若是沒有幾千年前發生的事情,魂鳶一定會一直在神界活下去。若不是當年她誤入了幽冥洞,放出了千荒的惡魂,而今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而魂鳶,身為千荒與女媧之女,她身上禁錮的神力也終將解開。

千夜重現,魂鳶必定不會就此沉睡。

「膽敢期滿我!膽敢欺瞞我!」千荒厲吼,一掌劈去。

千夜並不閃躲,只是垂眸,看着他懷中的女子,溫柔喃喃,「阿鳶,醒來吧!」

咻地,那雙黑瞳再現,清冷的眸光微轉,皓腕輕抬。

黑白兩道光芒在天際碰撞,一瞬消散。千荒穩住身形,卻已被萬千個魂鳶的分身包圍。

她在笑,目光卻是十分冷厲,「父親?我從不曾有過父親!」她的聲音很沉,一切始終,她明了。這一次,總算是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她的身世,她的過去,她的母親。

「既然你那麼愛她,那我現在便送你去見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兩手並起,最終念出咒語,與當年女媧收服千荒時一模一樣。

只是那站在遙遠雲端的俊美男子,正在慢慢遠去。

天際乍響,白光漫開,就連人界也受到了影響。只是那白光過後,千荒不見了,魂鳶也一併不見了。

天河之畔,死一般的寂靜。一切都被雲霧掩埋,風吹着,安寧如常。

——

腳步聲在空曠的地方響起,魂鳶來迴繞了許久也沒能從這白茫茫的世界裏走出去。

忽而天際傳來一聲輕喚,風從窗外吹進,她的眼睫輕顫,緩緩掙開了雙目。

入目的那張俊臉,妖嬈而熟悉。

魂鳶愣了愣,咻地坐起身。而那人也未來得及避讓,兩人的額頭便生生撞在一起。

「嘶——」魂鳶抽氣,不禁抬手揉着自己的額頭。

而那男子卻是笑了,轉身端起放在一旁的清粥,湊到她眼前,「你睡了很多天了,喝口粥吧!」

「你…你是千夜?」魂鳶接過,目光卻是寸步不移。

千夜垂眸,溫軟一笑,爾後掀起眼帘,湊近些許,「怎麼?你又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魂鳶不明白,千夜怎麼會出現的。她現在是在做夢嗎?

下意識的,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嗷…」很痛,這不是夢。

千夜看着她,急忙捉住她的手,扶住她手裏的碗,不禁失笑,「三魂歸一,我就活過來了!」他簡單回答,爾後鬆開了她的手。

魂鳶卻是一愣,為他的溫柔,也為他眸中的深情,還有他的話。

「你的意思是?」

「千面、噬影、夜狂,成就了今日的我!」

「那麼他們呢?」

「就是我!」

「不、不是…」素手撩起被子,那女子從床上跳了下來,向門外跑去。

只是才剛剛邁出屋子,魂鳶便再次愣住了。這裏…是她曾經夢裏出現過的地方,也是她當初與容千夜在人界的小家。

這不是夢,這小竹屋就是證據。只是魂鳶的心裏卻萬分難受,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似的。明明一切都很好,千夜也還活着,可是她為什麼覺得這麼難過呢!

「你滅了千荒,自己也受了重創,還需要好好調養。」身後傳來那男子溫潤的聲音,不似千面忸怩,也不似夜狂霸道,更不是噬影的憂鬱。

魂鳶回眸,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容的確是一樣的,這是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可是魂鳶心裏卻似是卡着什麼,不舒坦。

她的不適,千夜看出來了。面上的笑意隱去,那男子上前一步,小心抬手,握住她的肩膀。

眼帘低下,目光認真的看着她,問道:「我給你兩個選擇,我,和他們三個,你怎麼選?」

魂鳶愣住,目光一滯,輕抬眼帘,對上他的雙目。

她在千夜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面帶苦澀,根本看不出一絲喜悅。選擇?她的選擇?

如果她選擇了千夜,那麼是不是代表,再也見不到千面,也見不到夜狂,還有噬影。那若是她選擇了後者,千夜又會怎樣呢?

「如果,我選擇後者,你會怎樣?」她的嘴比她的心誠實。

千夜的目光微顫,爾後唇角的笑意加深,「我還是會陪在你身邊!你看不見我,聽不見我,也觸碰不到我。」

魂鳶沒再說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這樣的選擇太過艱難,不適合她。

然而,千夜卻沒有給她過多思考的時間。他俯身,薄唇壓在她的額頭,微動,「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魂鳶的選擇,魂鳶的猶豫,已經告訴他,她想要的結果。

那麼,他願意成全她。

「阿鳶,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年的元宵佳節,護城河畔,我們在人界重逢……」

扶著魂鳶雙肩的手逐漸變得透明,而千夜的聲音十分縹緲,卻叫魂鳶心顫。

她緩緩抬眸,濕潤的雙目里映出那男子的容顏。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似是一陣輕煙,風吹來,便漸漸消散。

「別哭,去護城河畔吧!他們會替我一直陪伴你。」聲音越來越遠,那人的身體已經消失不見,魂鳶眼前,餘下的只是那孤清的小竹屋,還有桌上那碗尚且溫熱的粥。

千夜消失了,他的消失,換回他們三人。

魂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目。

那年元宵佳節,繁星在天,游魚在水,而那男子著一身青衣長袍,在鵲橋之畔。只是此去護城河畔,再也見不到那襲清影。

曾經說想要一百萬,而今卻折半;自認本文寫的不好,希望下本有所進步。

在此,先感謝一直支持的親!

文文完結了!番外還沒想好要不要寫,總覺得這樣沒有結局的結局才是最好的。

阿鳶會找到千面他們,會過平凡的日子,亦或者會如何,阿奴不想闡述。總覺得這樣做,對千夜就是不公平的,我也難受。

完結了!阿奴去泡杯茶,好好的醒醒神,新文再接再厲!

還望各位,能夠繼續支持!

我需要你們見證我的成長,我的好。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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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狐帝的妖嬈男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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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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