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夜，墓園狙擊（6）
——落，現在馬上離開洛蒂斯！！
這是冷秋陌在電話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那樣急切、歇斯底里的語氣是我從不曾聽過的。認識冷秋陌的五年裏，一向處事不驚、堅決果斷的個性格式化得讓我乍舌的他，幾時曾任這般失態得近乎發狂的情緒肆意流露？！雖然這邊的我，看不見那邊他的表情，但我沒漏聽，那隱藏在清冷聲音里的嘶啞——
他——可是在為我擔心？！
一絲難得的甜蜜湧上被雨淋濕的心頭，有些溫暖，有些眷戀。被他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此時的我就像是行進在無垠荒漠裏的人，在無數次的尋覓里，經歷過無數次生與死的徘徊過後，終於看到不遠處潺潺流淌的幽藍冰泉般，那樣地喜悅，那是一種叫做『劫后重生』的喜悅！可是，正因為知道，這續命的幽藍冰泉，也可能只是海市蜃樓的虛幻——
所以，我無法欺騙自己去相信：唾手可得的伊甸，會屬於自己。此時的喜悅，是貪戀的汲取也好，不舍的留戀也罷。從他不打算告知我真象的那刻起，我和他的未來，我，再也不敢去賦予所謂的『將來』以完美想像。
究竟是從哪時起，比任何人都要靠近的兩顆心逐漸疏離？！
……能不能對我坦白一次、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秋陌，告訴我，你害怕的，是什麼？！我用着對戀人的語氣呢喃著，不確定在這樣風雨肆虐的境地里，我的話，他，可有聽清？事實上，他突來的怒吼和咆哮，證實了我的問話有多麼的多餘！！而我，失去了得到這個答案的機會——
永遠地……
——半途而廢，不是我皇櫻落處事得一貫風格！……
——我現在做的事，我，勢在必得！我，不會做逃兵，我的尊嚴教我丟不了這個人！……
我知道我的話夠絕情，縱然他在很多事上對我有諸多隱瞞，但，他想保護我的那顆心，我，從不懷疑。只是，這趟渾水既然自己攪了進去，理由或借口，我自是沒有抽身的自由。我只知道，若我無法完成遲墨派遣的任務，我和他，在這世界生存將更加地舉步維艱。我更清楚，隱沒在遲墨的陰影里，來或去，為可奈何，只從不由我！
所以，當天揚告知我，卡沙·羅狄維爾在西郊皇家墓園時，不顧電話里冷秋陌失去理智的怒吼，在回以一通傷人的話后，沒有一絲猶豫地掛斷，然後轉身撐傘投入雨幕——
其實，那時的我，只是在遷怒。西郊皇家墓園，在那裏，沉睡着我的五王兄。原來不管自己如何故作強勢，心底的恐懼，永遠是會是照出真實自己的鏡子，無力逃脫，無處可躲。因為害怕去面對卻由不得不得逃脫的無力感，逼得我拂了冷秋陌的善意，更毫無知覺一步步向致命的陷阱靠近，沒有一絲翻身的餘力！
只是我不知，我，竟傷那如神祈般完美的男子至此。
我說的那一通氣話，竟會成為他，一世不可磨滅的夢魘——
一場錯誤的擦肩而過，終於綻放了人世最凄美的情殤……
踏入西郊墓園，冷眼看着一排排陰霾林立在夜雨里的墓碑，有些諷刺，卻也有些感傷。原來世間的榮耀恩寵，或許，生，可以帶來，但死，卻絕不能帶去。死，真的是件很公平的事情，從不曾因人的身份、地位、權力、財勢而有所偏袒。而原本似要焚燼自身一切的心，此時此刻，除了那一面看不到邊境的迷茫，還有早已深植入骨髓的孤單。可是，我的五王兄存在於這裏，我，為何還是覺得心寒？
穿過一片濃郁的松林，渴望卻又害怕的視線，終於看到了那強大在風雨里的英靈——
在零落了殷紅的血染櫻樹底下，五王兄俊逸英氣的臉，朦朧在雨線編織的簾幕里。對上那雙泛著笑意的墨眸，我竟看得痴了……
思念泛濫決堤的那一刻，我忘了來這裏的目的，我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我忘了該去哪裏，我忘了默許的沉淪會釀成的慘痛記憶。
手中的傘逐漸脫離自己掌控，伴着凄厲的風響漸行漸遠。這讓人心酸到絞痛的一幕，我，竟無力去阻止，也，不想阻止。傾天冷雨失控砸在我穿着雪白紡紗的曳地晚禮裝的身上，我凌亂的發、凄迷的目光、蒼白的唇、顫抖的靈魂，是在幾時，我再也無法容忍染滿腥紅的自己出現在五王兄的視線？只是，太多的罪，太多的業，又豈是一場雨就能夠洗涮乾淨的？自欺欺人，原來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單膝曲腿跪在白衣少年的陵寢前，對他行了這麼多年以來，唯一的一個宮廷大禮，以王的身份——
……落是我永遠的王，就算天下人背棄了落，我也會站在落的身後拿回屬於落的一切！他說。
……如果死，能守住我最重要的東西，那麼，落，你動手吧！他說。
所有人都以為，他，因王位之爭而死。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為我而死！！……
——你果然在這裏。不用轉身也能知道這疏離聲音的主人是誰，他的到來打碎了我沉淪的幻境。用指撥開黏貼在臉頰的發，收腿起身，整理下沒多大效果的濕裙，方才旋身正對着他。
卡沙·羅狄維爾在哪？冰冷的字語從我僵住的唇角吐出,他隱在幽冥里的眸第一次放在了我身上，那緊抿的薄唇似乎沒打算回應我的探究。
別告訴我，你，在尋我開心——對他那不冷不熱的態度有些窩火，說出的話幾乎是在咬牙切齒。
——他沒騙你，卡沙·羅狄維爾在這。眼前突來的重物落地濺起濕地上的水淌，由於那黑色的物體是背部朝上，我並沒很快識別出他的身份。有意忽視死神邪惡的笑意，我踱步上前蹲下，翻過那黑色的重物，入目的赫然是卡沙·羅狄維爾那張而立之年的面孔。只是那發紫的唇宣告他的死亡時間已有一段日子。
這，意味着什麼？！
我沒勇氣去死神那尋求解釋，他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他，要我死！！
原來，這就是冷秋陌要我回去的原因！他怕我死，而我卻以冷情來回報他，這樣的我，是否死了，對他，才會是最好的結果？
左臂上流淌的紅證實了我的猜想，擦過的流彈分明是沖着我左邊的心臟來的。還是一樣銀色的手槍，槍口尚未消散的煙氣伴着四周的冷冽，我的目光冷凝起，沒傷到的右手搭上腰際的軟劍——
他噙著一成不變的冷笑，食指微曲，那如禿鷲銳利的眼眯起，宣告第二輪攻擊即將展開。
刺耳的槍響回蕩在偌大的皇家墓園，那銀色的兇器離我足足三丈遠，我手中泛著寒光的劍正對着他的咽喉——
只要我再往前推進三寸，他，必死無疑！！
為什麼？我問，不帶一絲感情。
你——沒必要知道，因為——
背部一陣劇痛襲來，下意識轉身朝向唯一的旁觀者，他的眼裏的順着我左側的方向，同樣溢滿了不敢置信。我扭頭看過去，我的世界在觸到那熟悉的冰冷目光的那一剎，終於徹底地崩潰——
他，冷秋陌，終究，還是選擇了殺我？！
何為心痛？何為心死？我所有的固執和堅持在那一刻，竟顯得那麼的可笑！！
冷秋陌，你終究，還是拋棄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