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冷夜無眠
一夜無眠——
這是我在龍玥大陸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因無法忍受與一個陌生的男子同榻而眠，在那俊美無儔的男子對我孰若無睹，在我面前上演寬衣解帶的香艷戲碼時，一個瀟灑的旋身，輕盈撩帳，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的我，衣袂翩翩融入帳外朦朧的銀色月華。肅殺深秋，入夜的涼氣襲上單薄的身，微微打個冷顫。還好白天歇息的時間已經足夠，就算吹風坐數天上的星星等待東方破曉，也不擔心自己會因體力不支暈厥。不過——
肚子……餓了呢……
略顯疲軟的手搭上乾癟的腹，一陣難聽的「咕——」聲音，在這樣靜謐的夜裏格外刺耳。有些鬱悶嘆了口氣，捧著空腹無力地蹲坐在木樁上。失了靈氣的大眼在瀰漫着淺淺月華的黑暗四周逡巡，貪婪地尋找著可以果腹的東西。只是，入了秋的夜之樹林，除了瑟縮在晚風裏的零敗枝椏伴着一地枯死的殘葉，連一隻烏鴉都沒看見！不是有『月落烏啼霜滿天』的膾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嗎？那麼，在這樣的秋夜裏撲飛幾隻烏漆麻黑的烏鴉，又不是什麼褻瀆神靈的事，有必要讓我『眾里尋它千百度，那隻烏鴉卻不知在何處』嗎？！
早知道會如此難堪，就不惺惺作態拒絕東宇梨裳的『嗟來之食』了，應他命令求他如何？被他鄙視羞辱又如何？我又不是君子，不是還有『倉廩實而後之禮義，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一說嗎？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禮義廉恥？！只是，這樣的認知終究覺悟得太晚。在我挑眉看他俊俏冷臉說了一句「有毒沒——」，眼前如雪雲袖秋風橫掃，伴着謫仙少帝的橫生怒氣，剛送來的熱疼飯菜頃刻狼籍一地，滿目瘡痍！
唉……這就是所謂的不知死活、自作自受么？
長簟迎風早，空城澹月華。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
望着不遠處一大片擺曳在皎潔月華里的蘆葦盪，飢餓的情緒暫時忘卻。今晚要在這荒郊野外露宿一夜，再糾結在空腹的尷尬里，能不能撐到東方破曉暫且不說，在這樣美麗的夜景里還要考慮食物問題，實在是——太沒營養了！！
踱著故作輕鬆的輕盈步伐，在清水河畔找一乾燥處屈膝環腿坐下，看着倒映在水面的銀色圓盤，一抹惡作劇的笑痕攀上唇角。隨手在身側扯了一根枯草，纖盈指間靈巧使力，泛黃的草像離弦的箭貼著河面急速前進，在進入圓盤勢力範圍左右輕盪數下，碩大的圓盤瞬間散了魂，完美的身姿剎那殘破不堪，須臾，又重新貼合，恢復最初的圓滿。故技重施，手中輕拈枯草，第二輪破壞行動展開，完美再次被打碎……如此地周而復始，莫名騰起的笑再也憋不住，一陣得意非常的「哈哈哈……」撕裂了這人世的寧靜，我蒼白的容顏笑得張狂、笑得囂張，我單薄的身子在風裏笑得打顫，連眼淚都笑得溢出空靈的眼眶，心的深處，為什麼卻覺得，一切都，那麼地凄涼？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肆意張狂的笑變成抑制不住的嗚咽，冰涼的水珠一滴、一滴打落在曲起的腿上，濕了裙裳，冷了心房。
千年前那份古老的愛
封印在輪迴中默默的等待
而現在輕輕把手放開
也無法化解千年的悲哀
如果愛再也無法重來
請別讓我躲在命運里徘徊
抹去記憶不再懷念從前
就讓心划斷姻緣的線
穿越時間的海去承受你給我的愛
我情願永遠不醒過來
穿越時間的海去承受你給的傷害
用心痛存下這份愛
如果愛再也無法重來
請別讓我躲在命運里徘徊
抹去記憶不再懷念從前
就讓心划斷姻緣的線
穿越時間的海去承受你給我的愛
我情願永遠不醒過來
越時間的海去承受你給的傷害
用心痛存下這份愛……
一段流水逝去的過往，一度不想遺忘的情殤。萬水千山誓要一起徜徉，就算煙雲變幻、韶華失了最初的模樣。
破碎空靈的秋夜歌聲如同被自己打碎的銀盤一般，用着不屬於自己的凄涼，演繹了超越時空的憂傷和迷茫。曾經的勇敢，曾經一度的故作堅強，在只有自己一個的陌生國度，當不用再隱藏失去的痛苦和絕望，所有的蝕骨脆弱，便那麼不堪一擊。隱忍了那麼久，只是不想在羽離和夙天看得到的世界，流露出讓他們心疼的哀傷。
生，本非我願。數年前違心的支持，只為向老天討要一個公道。而現在，孑然的自己因何流離在這落寞的世間？只是放逐自己太久，曾經的堅持被時光磨掉銳利輪廓，竟連死——
都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考慮了。
「——想死嗎？」隱含着怒氣的清冷聲音伴着清風響起在身後，那般鴨霸的凶神惡煞，除了那位老是黑著一張俊臉的少帝還會是誰？
「你——還沒睡？」胡亂一抹臉上殘存的淚痕，慌亂地踉蹌起身，回頭仰首朝站在月光下不滿皺眉的白衣俊逸男子淺笑一下——
風起，散落一肩的青絲妖嬈在月華溫柔的氣息里。柔柔軟軟的青絲劃過蒼白的頰，有些癢，抬起些微麻痹的雙手，顫抖著將零落的發捋過雲鬢，拂到身後。可是，散落的青絲存心給我難堪般，指間梳理，卻還是跳脫進清風，狼狽依舊。有些氣惱，當年因為狐狸精的一句『短髮的女人不算女人』，賭氣硬是把少年的三寸利落乾爽短髮留到齊腰，後來因為習慣，竟沒有再剪掉。「——失憶了，竟然連頭髮都不會打理了嗎？」一陣淡雅的梨花香撲鼻而來，如玉青蔥般的十指靈巧穿過我凌亂的發，錯愕仰頭，只看到上方謫仙男子俊挺的鼻，櫻紅誘人的唇，還有那雙專註在我發間的璀璨得讓人目眩神迷的眼眸，這——可是他的溫柔？！
一股暖意湧上結冰的心頭，一抹真心感激的微笑爬上柳梢，身後指間穿插動作頓住，我疑惑仰頭——
他好看的眼睛閃過一抹驚艷，冷然的表情柔化，一抹陽春白雪般的淺笑浮現在他櫻紅唇角，這下，不知是我第幾次為他驚艷了，他，果然也是妖精級別的，跟狐狸精一個樣！！
「——回去吧。」我還在憤憤想着，他一貫如水的嗓音再次響起，這次沒那麼難以接受。回神，他高大的背影已經開始往來路回走了。輕笑一下，再看一眼蘆葦盪里懸浮的銀盤，回身跟上。
「——你，白天也沒結髮。」前方的他突來一句。
「我不會。」回答得理直氣壯，沒有一絲羞澀感，他，徹底無語。可是，他，到底是來幹嘛的？我後知後覺的想。
「——你帳里只有一鋪床。」我想起最重要的問題，跟他回去還是沒地方安寢啊！
「一起睡。」答得相當順口，不愧是九五之尊啊！
「——我睡裏邊。」扭扭捏捏會要老命，剛剛發現數星星是很浪漫，只怕我沒命來浪漫。
「……」
雖然不用露宿，卻還是失眠了。相背而睡的男子身上的梨花香不時侵襲緊縮的神經，翻來覆去，清醒著的思緒就是不肯停息。而身邊的男子，平穩的呼吸淡淡傳來，他，還真的敢睡呢！！我是不是可以把這理解為，他，暫時的善意？！
後來我才知道，那夜一夜無眠的，不止是我，還有我身邊的，龍玥少帝——東宇梨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