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帝，東宇梨裳（2）
——蓮沙，如果你當初選擇的是佑泉，羽離就不會這麼彆扭了。陽光午後，在那開滿野花的山崗上，夙天合上手中翻閱已久的羊卷黑皮書，學着我的樣子，慵懶隨意地躺在我身側，陪我一同數着天上飄過的白雲。明明是同一種姿勢，在夙天做來有說不出的優雅和閑適，在我，簡直就無賴地痞一個，再加上嘴裏叼著的青草，被羽離看見，肯定免不了一頓白眼加訓斥，被佑泉那狐狸精看見，就是徹徹底底地鄙視！！
——誰選了那隻千年狐妖誰就要記得每天回家燒高香，我不信神、不信佛，不想燒香惹一身腥。我懶洋洋地回答，不善的口氣盡情貶低那隻成了精的狐狸。想起那些讓人抓狂的調侃和那雙有色的曠世桃花眼，滿腔堆積已久的怨氣一股腦衝上眉梢，化作綿延不絕、層巒疊嶂的山丘。
——那麼，羽離呢？雖說夙天跟那狐狸是朋友，但無論我怎麼詆毀那隻不讓人省心的狐狸，夙天只是瞭然的溫柔一笑，並未替那狐狸做任何辯解，看這就知道那狐狸做狐狸有多失敗！溫柔若夙天都沒替他反駁一句，真實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羽離除了脾氣暴躁點、心眼小一點、摳門一點、嫉妒心強一點……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我扳着手指，一本正經數着那些只有我看得到的小缺點，一股甜蜜湧上心頭，唇角不禁揚起幸福的笑……
羽離是個好男人，雖然那時的我尚年幼，卻也知像羽離和夙天這樣的男子，是能夠讓所有的女性趨之若鶩的。夙天不用說，而羽離，那個陪伴了我八個年頭的男子，在我過去的生命里一直扮演着亦師亦友的角色。
初見羽離，是在鳳本家的祖宅里。那個像陽光般耀眼的黑衣少年，獨自坐在院裏梧桐高枝上，深邃幽黑的眸彷彿看着很遠很遠的地方，又彷彿什麼都沒有在看，就只是那樣靜靜地坐着，享受着屬於他的遺世清凈。頑皮的風不時親吻他白皙的額，一縷縷削肩的碎發在風裏揚起淺淺的弧度，突然就被那『羽化登仙』的美麗風景奪去心魂，傻愣愣仰著粉啄的笑臉，看着他秀氣卻不失英氣的側臉。那時的他將所有一切隔離在他世界之外，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答應父親擔任我的武學師傅，可是我卻知道，如果他不想，即使是父親，恐怕也無法勉強。他是那般地優秀，儘管那時的狐狸與他並駕齊驅，但，當父親給了我選擇的時候，我短小的食指毫不猶豫就指向那始終未曾正看過我一眼的他。
那時的我不懂，為什麼會那麼執着地想要羽離。後來慢慢長大，隱隱才知道，在自己第一眼見到那個冷漠，卻比任何人都要乾淨美麗的黑衣少年的時候，心，在那仿若等待千年已久的身影，驀然轉身回眸后就已經無可自拔地淪陷。為着原地等待的驚鴻一瞥，為着前世無數次的回眸，我，認定了他——封羽離！！
然後，年幼的孩子長成婷婷玉立的少女，曾經的翩翩少年，褪變成讓人只看一眼就淪陷的男人。
不知從何時起，曾經的依賴褪變成依戀。為了能追上他的步伐，我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再強大，強大到終於有一天，超越了那個在我心中如神般存在的英偉男子。直到有一天，死在我手上的獵物遠遠超過他時，曾經冷漠的男子變得易怒起來。在組織里，好多次他與我背道而馳；好多次，大開殺戒後來自他的冷嘲熱諷……心裏有數不清的委屈和苦楚，卻沒有一次想過將他摒除在我世界之外。只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高傲、暴躁的男子有多愛我！即使擠兌、疏離，卻未曾有一次讓我真正置身危險。他愛我的方式，只要是他，那個叫『封羽離』的男子，我便不需要忍受，他的一切，我心甘情願地接受，並甘之如飴！
——選擇羽離，是我鳳蓮沙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我回答了夙天，那樣的確定，那樣的義無反顧。那時的我只沉浸在愛上封羽離，也為封羽離愛上的幸福沼澤里，而忽略了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溫潤男子的那一份，從不輸給羽離的深愛。
後來的數年裏，夙天曾問我，如果當初我最先遇上的人不是羽離，而是他，我與他是不是能夠相愛?
對上他清若幽泉的眸，我揚起明媚的笑。很肯定地回答他：會！！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與他，終究是有緣無份的，縱使沒有了羽離，縱使我們能夠一次次重逢在茫茫人海，卻仍舊只能選擇擦肩而過，或許我們的前世，回的眸太少，只有那不夠我們相守的五百次吧……
飄了好遠的記憶，在這樣陌生的時空裏淺淺回憶，甜蜜的、苦澀的、哀傷的、絕望的……不管哪一種，只要這樣想起，就不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人。可是，今天，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了……
濕熱的水珠灼得眼好痛，淌過心底的寒流凍得整個靈魂在顫抖。雙手抱膝將腦袋深深埋進腿間，止不住的淚像斷線的珠子，找不到抵禦的堤口，只能選擇無能為力地徹底放縱！
羽離……夙天……你們，在哪？！
我好想你們！！蓮沙好想好想你們！！蓮沙在哭，你們，可有看見？！
「——姓秦的女人，你死了沒有？」
一道冷冽粗魯的陌生男聲從帳外傳來，緊埋在腿間的腦袋快速抬起，胡亂抹了一把流淚的臉頰，然後故作若無其事抱膝坐在床榻，等著那個陌生的男人的到來。
冷冷的夜風從上方灌進，穿着單薄的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
帳簾尚未掀起，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梨花香已然飄入，那清雅淡然的花香拂過鼻息，陷入過往紊亂的心竟奇迹般地靜了下來。因着這陣梨花香，我竟鬼使神差地迅速整理衣容，下榻端正坐在床沿，安靜等待着那個帶有梨花氣息的男子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