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1

試探1

我在紫衣閣內住了三日,卻一直沒得貴妃召見或者遣送回坊,我暗自苦惱,貴妃竟然把我給忘記了?然我一直待在閣內也不是個事。

紫衣閣內有幾個伺候的宮女,我便問道:「煩請姐姐們,向貴妃娘娘請示下,可否允我回去?」

一個年長宮女說道:「姑娘,不是我們不去請示,我們只是粗使宮女,根本沒資格去飛霜殿啊。」

「那可以麻煩姐姐們去請下紫葯或者白香姐姐嗎?」我說道。

那宮女又說道:「紫葯和白香可是貴妃跟前的紅人,除非她們主動來見我們,否則我們也是想見也見不到的,姑娘再等等吧,興許娘娘也就這日前就有吩咐了呢。」

我無奈,只好作罷,眼見暑氣越來越重,心思也越來越懶。夏日初長,閣外薔薇深深,我便搬出竹藤長椅躺在薔薇架下消暑。

素素幾個丫頭在閣內春席上午睡。

南風習習,帶着暖氣,經過薔薇架這一遭綠意,竟也清爽起來,我微微合上眼,不多一會兒,便感覺眼前朦朧人影晃動,聲音模糊響起:「銀妹妹,可是好睡?」

我睜開眼睫,看清來人,竟然是小枝,她穿一身綠衫宮衣,巧笑着看我。

睡意頓消,我趕緊拉着小枝與我一起坐於長椅上,驚喜道:「小枝姐,沒想到你來看我了。」

小枝姐莞爾:「聽公子說妹妹前幾日就進宮了,姐姐一直不得閑,今日才來看你。」

「姐姐能來看我就好了,無在乎早晚,這紫衣閣內暑氣蒸人,你來了,倒像是送我一縷涼風。」我笑呵呵。

小枝姐拍了我一下肩頭:「這小嘴還如往日一般甜,聽說那日你在大殿上很出彩,只是怎麼還不見回去?坊主和教習該急了。」

「是呢,那日殿上事出有因,匆匆回閣,後來也未見貴妃召見,真不知所措。」我憂心地說。

小枝點點頭:「我聽說了那事。銀兒,身為舞姬,就是奴婢,主子願意怎樣,只有忍得。這楊妃也不是好伺候的,她直接過問我們梨園,雖然對我們也還客氣,但是私下裏大家都在傳,只要是她看不順眼的,她的手段可是心狠手辣的。」

小枝頓了頓,環顧四周在我耳畔低語:「有些舞姬不明不白死了,大家都在背後議論她。」

我聽了,大駭:「怎麼會這樣?梨園可是她一手操辦起來的?」

「你說當初我也不信,不過她只對那些貌美,與皇上傳出閑話的舞姬下手。只要咱們與皇帝保持距離,應該會相安無事?」

「恩。」我似有若無地點點頭,想起曾經死去的秀韶,心頭又是一陣發顫。楊妃的嫉妒我是親眼目睹過的,不然梅妃江采蘋如何今日還在冷宮度清冷日子?

想到江采蘋,我便問小枝:「小枝姐,可聽說過冷宮裏住着的梅妃?」

小枝姐連忙示意我聲音小點,她說:「你現在可是在貴妃殿裏,別打聽梅妃的事情,貴妃娘娘尤其厭惡這個妃子,萬一讓她知道了,只怕她會對你……」

「我知道輕重,也只有向你打聽而已,我曾與她有一面之緣,那日南音公子帶我進大殿,周圍人都說我跟她長得相像。後來,我也碰到過她,只是當時天黑,加上情急朦朧感覺是有點相似。」我說道。

「什麼?公子曾帶你進大殿?」小枝的臉上顯出詫異的神色,轉而低着頭回想着,「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公子只是缺了個琴童,才帶我去的。」

「琴童?真的只是琴童這麼簡單嗎?後來發生什麼事情了?」小枝急切地問。

我被她這樣的神色弄得糊塗了,笑着說:「後來也沒發生什麼事情,就是貴妃在皇帝寢宮內到處找梅妃算賬……」

小枝聽后默不作聲,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過一會兒,她朝我笑笑:「銀兒,歇著吧,我要回梨園去了。」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我一臉疑惑。

小枝剛走不一會兒,紫葯帶兩個小宮女從門口進來,我心中大喜,慌忙迎了上去,迫不及地說:「紫葯姐姐,貴妃娘娘安排我什麼時候回去?」

紫葯撇了撇嘴,說道:「你急什麼,皇上和娘娘這會兒在飛霜殿,準備召見你呢,趕緊收拾下跟我們走吧。」

雖然她不是讓我回去,但總算想起紫衣閣內的我了。我趕緊坐在鏡子前,簡單梳攏了下,便隨着紫葯前往飛霜殿。臨走前,我回頭望了望還在熟睡的三個丫頭,笑了下。

殿外暑氣蒸人,殿內卻是一片清涼。

我穿着薄薄的綠衫,感到一點點冷意。幾個宮女分別在大殿四角的「藏冰籠」旁,輕輕揮着長扇,冷風一撥一撥地送到大殿上。

今日,貴妃的卧榻前,放下了紗幔。我站在紗幔外,隱約看到貴妃和「皇上」坐在卧榻上,一邊談笑一邊吃着葡萄。

我趕緊向皇帝和貴妃行禮。

貴妃嘴裏含着顆葡萄,用手示意。這時,「皇上」說道:「起來吧,就是這個孩子?」他轉臉看向貴妃。

貴妃轉動朱唇,輕輕咽下嚼碎的葡萄,笑道:「恩,陛下,這孩子怎樣?」

「看起來很機靈,長得也很水靈。」紗幔內的「皇上」緩緩說。

「陛下不知道,這孩子跳得舞比人更美。」貴妃笑着望向「皇上」,「可願意欣賞一段?」

「皇上」點了點頭。

一角的樂師們早已準備好,音樂一起,我便跳了段宮裏流行的《綠腰舞》,眼波流轉,綠衫旖旎,靈如動兔,起舞間,我猛地發現樂師里的南音公子,他此刻正一臉緊張地看向我。

我不明所以,他的琴聲突然激昂起來,明顯不符合柔婉的綠腰舞,我只得隨着這一段激昂的音樂轉跳了一曲《破陣子》。綠腰舞是軟舞,而破陣子是勁舞,曲音高亢,描述敵人兵臨城下,戰士最後一搏的悲壯情景。

一曲終了,我累得氣喘吁吁,這個南音是什麼意思?為何奏起《破陣子》的音樂來?是為了告訴我什麼嗎?告訴我什麼呢?我一臉疑惑地望着他焦灼的眸子。

「陛下?非煙的舞技是不是堪稱一流?」貴妃轉向「皇上」嬌嗔。

「皇上」不急不慢地鼓起掌來:「不錯,不錯,真是難得的人才,更是難得的美人。」那「皇上」突然言語輕佻起來。

我正疑惑間,只聽貴妃說道:「不知陛下願意收她進梨園還是後宮呢?」

「這……」「皇上」欲言又止。

我卻聽着是感到一身冷汗,這個妒婦明顯是試探「皇上」。

「娘娘,郡主來了,您看?」白香從外面進來稟告。

紗幔內楊玉環立刻站起身,邊往外走邊說:「陛下,我出去看看,沒什麼大事就打發她去吧,難得陛下今天有心情賞舞。」

楊玉環走後,皇帝一本正經地對公公說道:「劉德柱,宣旨!」

「皇上,可是要宣納舞姬徐非煙入宮的旨?」劉德柱小心翼翼地問。

紗幔內的「皇上」點了點頭。

我有點吃驚,這個「皇上」平日不是很忌憚貴妃的么?今天何故如此氣淡神閑,然後瞥見南音公子焦灼的發紅的眼眸,我越發不知所措。

那劉德柱扯著嗓子大聲宣到:「舞姬徐非煙接旨!」

我跪了下去。空曠的大殿上空只有劉德柱的聲音如裂帛撕碎時發出的刺耳尖哨聲。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舞姬徐非煙才德兼備,溫婉賢淑,特納之入宮,今冊為從二品昭儀,欽此!徐昭儀還不來接旨?」

昭儀?竟然封我為昭儀。我了解到大唐的後宮制度,皇后之下設四夫人,而楊貴妃為四夫人之首,四夫人之下為六嬪,而我僅次於嬪妃。

我不過是個小小舞姬,一沒有家庭背景,二德才並不出眾,三皇帝並不了解我,為何會給我這麼大的位分?難道是貴妃想試探我?可為何拉着皇帝來做這一齣戲試探?要知道聖旨一下,一言九鼎,君命難違,貴妃如此穩操勝算,一定已經挖好陷阱讓我跳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自己就此葬送,我寧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貴妃。

我沒有接聖旨,跪大拜喊道:「請皇帝收回旨意,非煙何德何能仰受皇上不棄,然非煙沒有非分之想,只願意進梨園做個舞姬。」

那「皇上」好笑道:「哦?進梨園不是為了蒙朕的恩寵?」

「不是,請容非煙話稟,」我頓了頓說道,「非煙來自小小鄉里,一年前家逢變故,父親慘死,弱母與幼弟寄人籬下,仰人臉色,便想着有朝一日飛黃騰達,福蔭弱母幼弟,恰逢木蘭坊到鄉里,聞言舞姬有幸入宮為女官,便有進梨園之念,又聞梨園乃貴妃親自管理,貴妃德才賢淑,早先見得貴妃,更加深進梨園之想,此生惟願效忠貴妃。」

「哈哈哈,好好,娘娘,這非煙說的不錯,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突然「皇上」說起話來,變得謙恭卑微起來。

貴妃從外面走進來,冷艷的臉上勾起一抹笑:「山兒,辛苦你了。」

「娘娘,山兒不辛苦,非煙這丫頭的確對皇上沒有歪心思,況且她對貴妃娘娘忠心,不過是為了進梨園罷了。」

帘子慢慢撩起,我看見貴妃的榻上坐着一位肥胖滿臉鬍鬚的男人,這人竟然假扮皇帝試探我?他就是安祿山?我聽說貴妃可是認他做了兒子的。

那貴妃卻不接話,反而朝我陰笑着:「這對皇上沒心思的,必定是對別的男人有心思了。」

我連忙低下頭,牙關緊閉。

「對別的男人有心思的,可不能進宮,會壞了宮裏的風氣,到時候把宮裏搞得烏煙瘴氣的。」貴妃一邊摸著指甲一邊斜着眼看我。

我一聽,急了,趕緊磕頭說:「娘娘,非煙沒有,非煙……」

「好了,如果不是看在永和的面上,這一次你都休想進宮,好好做你的教坊司舞姬,別以為今日你拒絕了我的試探,我就打算留你,我越發覺得你這丫頭可不是省油的燈,這比那些在我面前趾高氣昂地盤剝皇上恩惠的人更加討厭。」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最討厭就是讓皇族的人來為你鋪路,你有什麼通天本領讓永和那丫頭給你當起了說客?而且……」

她突然走到我跟前,手指挑起我的下巴,附在我耳邊小聲說:「你還讓壽王為你解圍?瞧着他那緊張的眼神,我真的想不通。那天宴會上,咸直就一句話說對了,將來你還真是個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哦,不,現在你的狐媚功夫已經出來了,你說我會留你進梨園嗎?」

楊玉環說道壽王時,那牙關發出的吱吱響聲,讓我想起那日宴會上她看壽王的神色,他們果然還有舊情。

我趕緊撲倒:「娘娘,壽王解的可不是非煙的圍,非煙不過是個小舞姬,何德何能讓壽王費心,壽王關心的是娘……」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胡亂揣度王爺和娘娘的心思?」楊玉環身邊的紫葯揚手給了我一巴掌。

紫葯的護主,讓我更加堅信舊情是可以復燃的,或者他們之間的情火根本沒有熄過。

我趕緊以頭抵地,雙手放在耳旁,戰戰兢兢:「非煙沒有揣度任何人心思,只是那日看出壽王的情不自禁。」

準備再度發作的紫葯被她喝令下去,她審視我半天:「你很想進梨園?除非答應我做一件事。」

「娘娘,你要非煙做什麼?」對面前這個女人,我並不希冀她能讓我做些什麼好事。

她附在我耳邊,耳語了一陣,然後塞給我一張宮內地圖和一包斷腸散,然後陰陰地望向我,嘴邊帶着似有還無的笑意。

我望着地圖和斷腸散,怔住了,室內的涼爽此刻之於我猶如嚴冬,寒冷蔓延上全身,似乎立刻要把我死死凍住;周圍彷彿橫生出無數隻眼睛,無數張嘴巴,它們惡狠狠地盯着我,朝我大笑,那笑聲恐怖極了。

她看清我的表情,冷笑着哼了一聲:「這件事如果做成的話,我立馬讓你進梨園,晉封八品典舞,如何?」

她為了讓我成為她的人,就必須要我向她一樣的做人,做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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