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 為什麼要騙我

第一百一十三 為什麼要騙我

林小夕扶著東方珏的手臂,從懸崖縫裏鑽出來時,已經渾身濕透,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好在大家都有內力,運功將衣服烘乾也不是難事。()

稍作整頓,林小夕打量四周,山谷不是很寬,兩邊懸崖樹木橫雜,藤蔓纏繞,崖縫湧出的清泉匯成溪流淌向遠方,沒想到大家找了這麼久,風雪山通往燕山的山谷,正是神器即將出世的地方,是天意么?

幽夜先行打探,很快回報說,谷中前方百餘丈,有上百名侍衛守在懸崖兩邊,還有十幾名衣衫顏色不一的人,應該是綵衣樓的人。

只有這一條道,想要接近洞口,就必須與北庭舒望的守衛正面交鋒。自己這邊只有四個人,與敵人硬拼,無異於以卵擊石,這可如何是好?

危機關頭,林小夕突然想起齊雲飛,他應該早就從天煞那裏得到消息,神器在這裏出世,想必也已暗中籌劃。

她心下稍定,月溪斂了斂眉,指著谷中地形圖,道,「想要直接衝過去,肯定不可能,不如先從這裏上去,然後繞到洞口上方,從上面攻擊。」

計劃雖然很妙,但如果爬上山谷,發現那裏有人守着,可不就自投羅網了,林小夕猶豫着,幽夜篤定道,「門主放心,二皇子已經謀划妥當。」

這話暗含的意思很明顯,眾人放心大膽地順着懸崖邊的枯藤爬上去,果然,齊雲飛的侍衛在懸崖上接應。

不太寬闊的崖頂,躺着數具屍體,看來這裏經歷過一場惡戰,齊雲飛從北庭舒望的手中奪得了懸崖上的控制權。

數道火把照得山洞大亮,韋莊抱着嬰兒站在一方石壁面前,在距他胸口高的位置有一塊凹進去的,斧頭形狀的標誌。他的身旁站着神色凝重的北庭舒望,身後分成兩列,分別是綵衣樓和北庭舒望的人。

午時已過,時辰剛好。

韋莊從懷中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銅牌,如果林小夕在場,一定會認出這塊銅牌正是開啟德沁山莊密室的那一塊。

銅牌上沾染著暗紅色的血跡,正是韋莊以前為了開啟密室,割破林小夕的手指留下的,說來也奇怪,過去這麼長時間,銅牌上的血跡居然沒有磨失,反倒像是沁入銅牌,融它本身的顏色融為一體。

韋莊轉身,他身後的紅衣女子見狀,忙上前一步,接過他手中的嬰兒。

韋莊將嬰兒攥緊的小拳頭舒展開,拔出匕首,嬰兒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明晃晃的匕首,小嘴兒咧開,發出「唔唔」的聲音。

他眼神微動,抿了抿唇,一刀揮去。

「住手!」

凄厲的尖叫聲從洞口傳來。

林小夕剛闖到山洞,就看到韋莊拔出匕首,頓時不管不顧地大叫,心中驚慌,手下動作也就緩慢,要不是東方珏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拉開,差點就被一名侍衛刺中。

韋莊見是她,動作一滯,眼中風雲驟起,倏然望向青路,青路心中一寒,神色愧疚,公子讓他阻攔夫人,沒想到還是讓她趕來了。趕緊飛身上前,阻攔林小夕他們。

韋莊不再多想,再次揮刀,林小夕疾言厲色道,「住手,他是你的孩子!」

韋莊眼睫毛一顫,既不看她,也不停手,輕輕割破嬰兒的手指,鮮血頓時滴落在銅牌上,嬰兒哇哇哭叫起來。紅衣女子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將葯末灑在孩子的傷口上,又用布條細心包好,然後抱着他柔聲哄著。

見他並沒有傷害孩子的性命,林小夕心下稍微安定,但聽到孩子的哭聲,心就像被刀割般疼痛,這才理解到所謂的「傷在兒身,痛在娘心」是怎樣一種感受。自從孩子出生,她就沒有看過他一眼,此刻聽到他哭,她恨不能馬上將他抱在懷中安慰,出招也越發的凌厲,再加上齊雲飛派來的人已經收拾掉山谷外面的守兵趕來與他們幾人會合,北庭舒望的守衛漸漸支撐不住。綵衣樓的人也不敢出重手傷害林小夕,只能與他們斡旋。

韋莊掃了一眼場中情況,再看看手中銅牌,孩子鮮血的血液漸漸融入銅牌,與暗紅色的血跡重疊在一起,這就是所謂的「子母血」!

他抬手,將銅牌扣入石壁上的凹陷處,只聽得一陣細微的咔嚓聲,整塊石壁緩緩向外開啟,咔嚓聲逐漸變成轟隆聲,石門完全打開。

石門後面,竟然是一個天然洞穴,淡淡的光線下,滴答滴答的落水聲傳來。

韋莊和北庭舒望各執一隻火把走在前方,紅衣女子抱着孩子與魅緊隨其後,林小夕看着他們的身影即將隱於門后,突然放聲大叫,「紅綃!」

紅衣女子回頭,果然是紅綃,雖然只看到她的背影,但林小夕一直覺得熟悉,在他們快要進入密室的時候才想起是她。

紅綃是聽風堂副堂主,也是烈風的得力助手,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為何會幫助韋莊?

一個念頭在林小夕腦中漸漸成形,整個人像是陷入冰窟般冰涼無比,手腳僵直,停下所有動作,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是他,絕對不可能是他!

她不想相信,但大腦卻不斷地重現烈風與韋莊兩人的眼睛,嘴巴,下巴,甚至是手和寬厚的胸膛。兩人的一切,漸漸重疊。

如果他不是韋莊,那他現在在哪裏?

林小夕神色愴然,不敢置信地搖頭,周圍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她的腦中只有韋莊那雙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雙眼。

恍恍惚惚中,她聽到有人叫喊「小心!」,然後是絢爛的紅色花朵綻放在空中。

一雙冰冷的手,捧着她的臉叫她的名字,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嘴角緩緩流出。

東方珏的身體晃了晃,他的笑容蒼白而無力,一把利劍,從他的後背刺入前胸,血不停地流,滴答滴答在地上匯成一條小溪流,林小夕抱着他嚎啕大哭,她錯了,她真的錯了,錯得好離譜!

「東方珏,你不要死,我不許你死!」

東方珏顫抖著擦着她的眼淚,喃喃的聲音如囈語,「你沒事就好!」

心,如撕裂般疼痛。初見時,他戲謔的笑;鬥嘴時,他的無奈,他的退讓;相戀時,他的溫柔,他的寵溺。

一幕幕,還以為早已忘記,卻又重新浮上腦海,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

他的手臂,漸漸無力,聲音很輕很輕,「對不起,如果有來世,我一定不會再放手。」

「不,我不要來世,我只要今生,東方珏,我們什麼都不要管了,不要江湖,不要責任,我們去隱居好不好?」林小夕拚命搖着他的身體,「你說話啊,東方珏!」

一隻手將癱軟在地的她拉入懷中,是熟悉的,溫暖的味道,他的手臂帶着強勢的力道,箍住她,不讓她掙扎。

杜音悠的聲音響起在耳畔,「林姐姐放心,有我在,葉公子死不了!」

「真的?」微顫的聲音,像是沒有安全感的,可憐的孩子。

「我從不說謊的!有爺爺的三日續魂膏在,擔保葉公子沒事!」

林小夕總算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被韋莊摟在懷中,剛才偷襲她的侍衛已經被北庭舒望一劍封喉,北庭舒望收回劍,將侍衛的屍體猛地一腳踢出洞外。

她確定那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味道是他的,心裏本來還有千萬個理由為他開脫,但是那種熟悉入骨的感覺卻是怎麼也騙不了人的。剛剛經歷過生離死別痛苦的她,反而鎮定了下來她緩緩推開他,退後兩步,目中一片冰冷。

「烈風。」

韋莊沒有說話,默認了。

「為什麼要騙我?」

她的神色很平靜,語氣也很平靜,沒有抱怨,沒有憤怒,就像是和陌生人談論天氣一樣淡然。

原來,心死是這種感覺,真好。

他面色灰敗,眼眸微垂,不言不語。

她靜靜地笑,「不如,我自己說出答案吧,你的真名叫北庭舒雲,是西廊國的大皇子,你想復仇,因為二十年前,有人給你下了毒藥陷害你。我該叫你什麼呢,韋莊,烈風,還是北庭舒雲,或者說,相公?」

韋莊渾身一震,目中泛起悲憫之色。

最震驚的莫過於北庭舒望,他沒有料到自己尋找許久的大哥,竟然就在身邊,而他與自己合作竟然是早有蓄謀。不由暗中握緊長劍,緊緊盯着他。

「看來我說對了呢,韋莊。」剛才在懸崖上,聽二哥說起十二天煞查出了韋莊的身世,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

韋莊,偽裝,他果然裝得很到位。為了復仇,為了獲取神器,以一正一邪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潛伏在她身邊,而她居然,失shen又失心,諷刺,真是天大的諷刺!

當一個人開始絕望,心痛會慢慢沉澱,大腦反而冷靜下來,林小夕此刻便以一種冷漠的姿勢面對着韋莊。

偌大的洞裏一片死寂,他們面向而立,靜靜對望,時間只過了幾秒鐘,韋莊卻覺得有千萬年之久。一直渴望的人,就站在對面,不悲不怒,好像從他擁有記憶以來便站在那裏,看起來觸手可及,但只要一觸碰,就會帶着他的喜怒哀樂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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