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相濡以沫,生同衾死同穴(全文完)

291.相濡以沫,生同衾死同穴(全文完)

山間的夜色來得更早一些,鳳弦月和夜無塵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辭。

女子笑吟吟的將他們送到路口,便捋下手腕上的佛珠交到她手上:「至此一別,以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這串佛珠福王妃請手下,見它便如見了貧尼,也算是給我們昔日的感情一個了結了。」

鳳弦月連忙將佛珠戴在手上,又對她雙手合十行了個禮,才又道:「凈虛師傅,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福王妃請說。」

「你為什麼要幫我?」

女子嘴角微掀,露出一抹淺笑:「貧尼不是在幫你,而是在幫自己。佛法有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既然福王妃已知回頭,那貧尼自然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你在泥潭中苦苦掙扎。」

「更何況,助你一臂之力,於我的修行也大有好處。如今你看,我不是大有修為了么?」

她說得雲淡風輕,鳳弦月卻是聽得心驚肉跳——

她知道!

時隔這麼久,她都快忘了自己重生的事實,可凈虛她知道!或者說,她早知道了!

「阿彌陀佛。」此時,女子又念了聲佛號,「時候不早了,兩位還是儘快下山吧!一會天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是,多謝凈虛師傅指教。」鳳弦月連忙再行個禮,才和夜無塵雙雙離開。

道路不暢,只能騎馬或步行。等他們回到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兩個人坐上馬車,鳳弦月便不由自主的朝夜無塵身邊依偎了過去。

夜無塵連忙抱緊了她。「月兒,你怎麼了?」

「無塵,抱緊我好嗎?」雙手牢牢抱住他的腰,鳳弦月哽咽道。

夜無塵連忙緊緊將她抱住。「這樣好了嗎?」

鳳弦月點點頭,眼淚再次湧出眼眶。

馬車內瞬時安靜下來,只有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車軸滾動,在崎嶇的小路上撞擊著,時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夜色降臨,將天地萬物籠罩,馬車裏也漆黑一片。

就好像她上輩子死去之後,到處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天地之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就在那一片混沌之中飄飄蕩蕩……

「無塵。」這時候,鳳弦月突然又開口了。

「嗯?」

「不知道。」

「我答應你了。」

「嗯?月兒你說什麼?」

「我答應你了,我們去遊山玩水,做一對逍遙的夫妻吧!」

「真的嗎?」

「真的。」

「好喂!月兒你真好!」

鳳弦月伏在他懷裏低笑。

不是她好,而是他好才對。

上輩子如果不是他,自己必定含恨而終。

這輩子如果不是他的不離不棄,自己或許也早早就放棄了。

如果沒有他,那也不會有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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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翔志·逍遙王篇》

逍遙王者,隆旭帝第二子,姓夜名無塵,母端嬪,出身宮女,地位卑賤。幼時重病,行為痴傻,嘗為京城笑柄。

然深得宣德太后疼愛。年十八,娶妃鳳相長女鳳氏弦月,夫婦和諧,感情甚篤。

福王妃容貌絕美,天資聰穎。及至二年,生子鳳天池,是為小福王。

隆旭八年,太子及康王叛亂,隆旭帝崩,太子康王為逸王斬殺,後宮凋零。康王嘗欲強奪小福王為子,然詭計為福王妃所破。

后,逸王長子夜澤銳為宣德太后立為新帝,年號紫光。

逸王為攝政王,宣德太后垂簾聽政,二人協同理政,至十六年,紫光帝親政。

福王與攝政王親厚,小福王為紫光帝玩伴。

紫光一年,福王改封逍遙王,子嗣終生為王不降等,封賞無數。

然逍遙王兩袖清風、不沾朝政。攜王妃游遍五湖四海,一生逍遙,嘗為天下人嗟嘆。

嘗有人言,逍遙王大智若愚,實則聰穎過人。然年代久遠,已無可考。

《鳳翔志·逍遙王妃篇》

逍遙王妃,奸相鳳居正長女,然為人中正,天資聰穎,貌美如花。

自幼貧寒,數度慘遭欺凌,然從未自怨自艾,十六歲隻身闖入蒼龍國軍營,傷蒼龍大王子軒轅軼。

隆旭六年,嫁福王,次年生子夜天池。

逍遙王妃者,果斷大膽,靈慧過人,智斗靈風皇后、敢以身懷六甲之軀揭露太子陰謀、勇退康王妃,乃為天下女子楷模。

及紫光帝登基,宣德太后大為讚賞,賞賜無數。然王妃不為金銀迷惑,一心相夫教子,為逍遙王真心歡喜。

逍遙王為福王時,嘗揚言天下,此生此世,唯疼王妃一人,切說到做到。

夫妻一生,相濡以沫,生同衾死同穴。

天下女子無不景仰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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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塵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月兒死了,被父皇一杯毒酒賜死,七孔流血的死在他懷裏。

身邊皇帝、皇后、太子、寧王、寧王妃等人皆是一臉幸災樂禍,除了他,竟沒有一個人為她傷心落淚。

然而就在她死後不久,皇后被皇帝囚禁,太子勢力被削,而後極力反撲逼宮,卻被康王螳螂在後一舉撲滅。

而後,康王逼死了父皇,自己登基為帝,又從宗室總挑選出一個老實聽話的孩子立為太子,像模像樣的當起皇帝來。

皇祖母親眼見到父皇被逼得吐血而死,從此心灰意冷,主動要求去了武夷山的廟裏修行。

月兒死了,他也了無牽掛,因而選擇和皇祖母一同前往。

康王自然高興得不行,一再誇他懂事孝順,又賞賜給他不少金銀珠寶,卻全都被他留在了京城的福王府——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下意識的不想碰他們給的東西。

一轉眼,他在武夷山待了三年,每天都是和皇祖母一起念經祈福,打坐品茶,日子過得十分愜意安寧。

但在這份安寧背後,他還是時常想起那個總是背地裏流淚、最終含淚而逝的女子。

很多時候,他覺得她彷彿就在自己身邊,一隻看着他,沖他笑着,並沒有走遠。

因此,廟裏的生活他並不覺得有多枯燥。

突然有一天,廟裏又來了一群人——竟是身着龍袍的十九叔!

見他如此,皇祖母並無多少反應,徑自又去佛堂念經打坐,他正想跟過去,卻被十九叔攔下了。

「無塵,康王暴虐,已被義士所除,現在京城經過我們一番梳理,已經沒有了威脅,你跟十九叔回去吧!」

「我不回去。」他堅決搖頭。

「無塵,你這又是何必呢?廟裏清苦,你還年輕,跟十九叔回去,十九叔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真不回去!我要留下來還皇祖母一起!」

「無塵!那不過是一個風流浪/盪的女人罷了,死了就死了,你何苦為她這樣折磨自己?回去京城,十九叔再給你找幾個好的便是。」

聽到這話,他心頭蹭的燃起一簇火苗,一把將他推開。「不,她不是那樣的人!」

十九叔踉蹌幾步,人也愣住了。

「無塵?」

「不許你這樣說她!她人很好,會做好看的衣服、會做好吃的糕點、笑起來好好看,她才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他也不知道哪來的怒氣,忍不住就朝已經是皇帝的十九叔咆哮起來。

十九叔愣了好一會,才小小聲的道:「是是是,十九叔說錯話了,咱們不說她了好不好?咱們回京城去吧,十九叔再給你找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來陪伴你可好?」

「不可能的。」他搖頭,「她就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不可能有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她只有一個,任何人都替代不得。

直到晚上,他跪坐在佛龕前,心裏還一隻回想着一句話。

「你想救回她嗎?」

忽然間,一個悠長沉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是誰在說話?」

仰起頭,他四處看看,卻發現廂房裏空蕩蕩的,除了自己並沒有旁人。

然而那個聲音還在繼續:「我在問你,你對她日思夜想三年,如果有機會,你願意救回她嗎?」

「我願意!」他連忙點頭。

「如果這要獻出你的一半陽壽給她呢?」

「我也願意!」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好。既如此,我滿足您的願望!」那個悠長沉穩的聲音彷彿遠在天邊,卻又彷彿近在耳旁。

但在轉瞬之間,又隨着一股夜風消失無蹤——

鳳弦月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又變成了一隻鬼魂,跟在他的身邊,隨着他一路來到了武夷山。

她看着他每天打坐念經、陪太后說話喝茶,偶爾卻還朝着自己的方向露出一抹微笑。

難道他看到自己了?

心中暗道,但他每每卻只是笑了笑就又別開頭,繼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並無多少異常表現。

就這樣,她在他身邊飄了三年。

她看着他將她當初心血來潮為他做的衣服帶在身邊,每年過生日時都拿出來穿穿,看着他嘴饞時頭跑到後山,學着她的樣子做燒雞吃,而每次吃的時候還要在對面也放一隻肥美的雞腿,卻從不說是給誰的。

就這樣,三年時間晃晃悠悠過去,她又見到了逸王。

不,不應該叫逸王了,那是皇帝,上輩子和她並無多少牽連的、推翻了康王的黨羽在群臣簇擁下不得已登基的新帝。

新帝前來,是來帶他回京城享福的。

可他拒絕了他。

原以為他是為了太后,可誰知道……她聽到他們提起了她。

「不,她不是那樣的人!不許你這樣說她!她人很好,會做好看的衣服、會做好吃的糕點、笑起來好好看,她才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

她聽着他大聲的為她辯護,看着他憤然怒視着新帝,一顆沉寂許久的心忽地跳動了幾下——呵呵,真好笑,她都已經成鬼了,怎麼還會有心跳?

新帝終究是被他罵走了。

他隻身回到了廂房,把隨從全部趕走,再次翻出她曾經給他做的衣服,緊緊抱在懷裏,嘴裏嘟囔着什麼「她就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不可能有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眼底的懷念和落寞叫人心疼。

這個傻子啊!當初她不過是興緻來時才給他點甜頭嘗嘗,可他卻全都記在心裏,並將她歸入好人的範疇。

她怎麼可能是好人呢?

然而卻是為了她,他和自己一向交好的十九叔都鬧翻了。

「傻子,我真不值得你這麼做。」看着那個還在喃喃自語的傻子,她感覺到眼眶有些酸疼。

「你想回報他嗎?」

一個悠長沉穩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嚇了她一跳。

「誰?誰在那裏?你看得見我?」

「你是陽壽未盡就遭人毒殺,但魂魄卻入不得地府,如今只能由著這一抹生魂在塵世間飄蕩——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你想回歸本體、報答他的深情嗎?」

「本體?我的本體不是已經……」被拖出去扔在亂葬崗了嗎?

「這個我自有辦法為你解決,你只需回答我,你想嗎?」

「我想!我想!」

她當然想了!她根本就還沒活夠啊!她也還沒完成母親的囑託啊!

「那麼,讓你付出你陽壽的一半來給他,你可願意?」

「我願意!」

三年的時間,讓她看清了這個男人一顆質樸的真心,她便是連命都願意給他的,更何況只是一半的陽壽!

「那好,我滿足你的願望,你回去吧!」

眼前一道白光一閃,一陣大風吹來,一下將她掛出去老遠。

「啊!」

鳳弦月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月兒,你做惡夢了嗎?」一雙溫暖的手立刻握住了她的,低沉沙啞的嗓音里有着掩不住的關懷。

鳳弦月睜開眼,便對上一張枯皺的臉皮。

四十年了,歲月更迭,風霜侵襲,他老了。

但是,不管皮相如何變化,他那雙深情款款的眼卻從未變過,那爽溫暖的手更是從未放開過她。

「無塵。」低聲叫着他的名字,她起身依偎在他身邊,「我們倆真的白頭偕老了呢!」

「是啊!」夜無塵點頭,一手輕輕擁着她。

一陣微風吹來,卷下枝頭粉紅的花瓣無數。

花瓣飛舞,落在她的臉上、他的身上。

四十年時間彈指即過,她從當初艷冠京城的大美人變成了今天一個容貌慈祥的小老太婆。

如花的容顏枯皺了,嬌嫩的肌膚起了層層疊疊的褶皺,就連兩鬢的白髮也日漸增多,怎麼梳都梳不進去了。

嬌嫩的花瓣落在她身上,卻起不到半點陪襯作用,反而更顯得她疲憊蒼老。

夜無塵心裏都忍不住要為這可憐的花瓣抱起屈來。

柔柔將她身上的花瓣拂去,他攬着她,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心情一如既往的好。

「阿池應該快回來了吧?」突然間,他聽到她問。

唇角的淺笑立即消失,他把臉一板:「好好的提他做什麼?叫他死在外面才好!」

四十年了,這傢伙還是和兒子這麼不對盤。

鳳弦月無奈低笑。「阿池要是死了,阿芙該傷心了。」

阿芙是他們的小女兒,十六年前她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如今正是如花的年紀,深得夜無塵和夜天池父子的喜愛。

想當然爾,年輕俊美的哥哥比起垂垂老矣的父親要更受歡迎。

所以,夜無塵對兒子的恨不由自主的又上了一個新台階。

說起寶貝女兒,夜無塵臉色緩和了。「哼,那就讓他先苟延殘喘著吧!」

「父王!母妃!我們回來啦!」

遠處似乎傳來女兒清脆的叫聲,以及銀鈴般的笑聲,如此青春洋溢,讓夫妻倆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高高翹起。

而在活潑的少女身後,一個高大沉穩的身影也正在緩緩朝這邊走來。

這兩個,便是他們的一雙兒女。

看着這對長大成人的兒女,鳳弦月心裏滿是甜蜜。

她歪過頭,緩緩閉上眼。「無塵,我好累,我還想再睡一覺。」

「嗯,好,我陪你。」

夜無塵點點頭,兩人一起閉上眼,墜入深沉的夢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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