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明知道我的幸福就是你

等到李婉她們從那偏遠的鄉村趕回家時，已是一星期過去了。表姨媽回了家，倘大的屋子就剩下李婉一個人。她的身子小了一圈，蝸在沙發上，像只貓。眼睛本就大，這下在臉上佔據的位置更大，愈發顯眼了。顯眼是顯眼，可眼睛裏卻沒有一絲光芒，總是黯淡幽深，像有一股漩渦一下將所有的光都吸進了黑暗中。李婉第一次覺得自己很虛弱，打從娘胎里出來，她就沒覺得自己虛弱過，雖然稍顯圓潤，但一如李婉媽所說：「圓潤才扛得住生活。」顯然李婉媽說的話就是真理，她李婉就扛得住一切。可這一次，她覺得自己似乎扛不住了。扛不住，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心，倦了。

她想起了黃小坡老娘那雙渾濁卻又精明的眼睛，似乎還在屋子裏的某個角落盯着自己，還有她那張總是在翻動的嘴，想着一切她活着時的氣息像是還在屋子裏遊動。她就感到後背脊樑一陣發冷，覺得自己的腿像是被一隻手擰了一下，火辣辣的痛。這令她有些害怕，身子下意識地縮了縮。「黃小坡，這下我不欠你了。」她自言自語道。

因為時時都在責怪自己，她不在乎他到底跟誰，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她理解他的需求。她也很想逼迫自己，可她做不到，她知道，這是她心裏的病。實際上，她有時挺希望黃小坡能哪怕耍一些手段，或許他和她的命運都會改變。或許他們已經有了孩子，或許……或許她也安於現狀。說到底，男人還是對女人缺乏了解。女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很多時候她都是自相矛盾的，她一方面希望他像紳士，一方面卻希望他像男人，一方面希望他遠離自己，一方面卻又習慣他的愛……。

她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一隻蜘蛛正在辛勤地織著網，她想起了上大學時站在澡堂外等湯小白的情景，古人稱蜘蛛為喜蟲，說它是報喜的。那時的她與湯小白相戀，到底是她的喜，還是她的孽？

門外有人在敲門，她也懶得理，實在沒有力氣，頭痛欲裂。

過了好一會兒，「李婉，開門。」是湯小白的聲音，擔心自己聽錯，她又凝神聽了片刻，才又猛然坐起，心裏很熱切，腳卻像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身子也軟綿綿的。手上沒力氣，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開了門。

門外果真站着湯小白，神情疲憊，眼神憂傷地看着她。進到屋裏，兩人都沒說話，她挪著步子要去給他倒水，卻被他一把攬在了懷裏，她的心嘭嘭嘭地跳得厲害，他也是。

他這樣是同情她么？還是因為別的？她不敢想，聞着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好聞的香皂味，她閉上了眼睛，他還是像在學校時那樣習慣洗香皂。他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充滿了愛憐。實際上，他很想吻她，可他知道，自己此時沒有權利，從推開她的那一刻起。

她的雙手緊緊地抱着他，淚水充盈着眼眶。分開已許多年，這樣的時刻只能在夢裏。他的懷抱還是那樣溫暖，幾乎要將她融化。

淚終於滴落，他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她卻愈發難過，本以為人生從此與他再無相關，曾經勿得到，寧失去，以為愛可以更簡單，只要愛着就好，能愛就好，原來還可貪得這浮生片刻暖，這就夠了。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是對不起這擁抱還是對不起曾經的離開？她慘然地笑了。

「我們都丟了幸福。我想。」他又說，還是沒有改掉這個習慣，喜歡在每一句話前加一個「我想」以示深沉穩重。只是他口裏的這幸福與她心裏想的是同一個幸福嗎？

「還來得及嗎？」他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感受着他的情意和溫熱的呼吸，看着他眼裏的傷心，直沉到心底，她突然很心疼，鬼使神差的閉上眼，主動吻了他。如電光火石般，倆人的心都顫了一下。他低頭看了她一眼，她又望見了他眼底的清澈。這種清澈使她恍若又回到了學生時代，讓她迷離。

他又看了她一眼，像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一低頭，吻了她。

恍若經歷了地底幾個世紀，倆人都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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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脫衣服的手被他一把拽住了，她一愣。

「對不起。我想，我想……」他囁吁著。

「我不配是不是？」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

「不是。」他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

「因為，因為……」他急了，愈是急愈說不出話來，他總是這樣。

她直視着他的眼睛。

「因為我要光明正大的愛你。我不能對不起你。我要讓你幸福。我想。」他終於說了出來。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湯小白，你是愛我的，對不對？」心裏有些小得意。

「我想。是…是的。」

「那你當初為啥甩了我？」依然直視着他的眼睛。

「我想讓你幸福。」說着竟然紅了眼眶。

「你明明知道我的幸福就是你。」她心想，這樣想着，淚水奪眶而出。